只有她知道

作者: 尹熙真 | 来源:发表于2021-04-05 09:06 被阅读0次

凌晨两点半,失眠的徐莉莉蹑手蹑脚地来到阳台。她借着外面的月光,从洗衣机下面熟练地摸出了一盒烟。她回头瞧了一眼正在酣睡的丈夫,小心翼翼地点燃了打火机,深深地吸了一口。

文/尹熙真

(1)

夜晚像一个巨大的扩音器,把丈夫的呼吸声、墙上的钟表声,甚至鱼儿在鱼缸里游过的声音狠狠塞进徐莉莉的耳朵。徐丽丽站在黑夜中,烦躁地用手锤了一下墙,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她听着胸腔里咚咚咚的心跳声,恐惧的一动不敢动。

“老公……”徐莉莉无助地看向丈夫,睡梦中的丈夫咂了咂嘴,转过了身。徐莉莉自嘲般的笑了一下,穿上衣服拿起外套,驱车离开了家。

徐莉莉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她不知道这个时间自己能去哪儿。徐莉莉结婚后的这一年里,每当深夜睡不着的时候就会开车出来溜达,她其实很怕黑,怕鬼,也怕坏人。刚开始失眠的时候,她跟丈夫说自己睡不着。丈夫轻飘飘地回答说,谁让你那么懒的,你白天多干活,晚上自然就睡着了。

徐莉莉的丈夫说的对,徐莉莉很懒,她总是在上班即将迟到的最后一分钟才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常常脸都懒得洗。下班后,她吃过饭就躺在沙发上,谁都叫不起来。但徐莉莉也不是一直这样,偶尔来了兴致,她也会把家里从里到外打扫得一尘不染。可大部分的时候,徐莉莉都像是霜打的茄子,耷拉在角落。

等徐莉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开到了娘家楼下。这个娘家,是真正的“娘”家,因为家里只有娘,没有爹。徐莉莉抬眼看向中控台,她在中控台上放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和她母亲的,另一张,是和她丈夫的。她想上去,想抱着妈妈好好睡一觉,但她不敢。

徐莉莉和母亲已经很久没见面了。上一次见面,徐莉莉跟母亲抱怨了几句生活中的琐碎事儿,母亲立马就开始说“谁让你在垃圾堆里找男人的”,“你自己不长脑袋”,“三十岁的人了,啥也不是”。徐莉莉的母亲骂痛快了,让徐莉莉停车,摔门而去。徐莉莉的心随着摔门声颤了一下,在车里哭到再也哭不出来,才擦擦脸,调整了一下状态回婆家。

当初,徐莉莉的母亲是不同意这门婚事的,是徐莉莉自己坚持,母亲没办法才松了口。婚后,徐莉莉就像母亲预测的那样,在婆家受尽了委屈。徐莉莉憋不住,回娘家跟母亲抱怨,母亲虽然心里心疼女儿,但脾气一上来,说出的话都成了辱骂。徐莉莉认清这一点后,便不敢再回家找母亲诉说。只能将心中的烦闷藏在心里,自己慢慢消化。

徐莉莉有时候会问丈夫,这里是婆家,我家是娘家,哪里才是我的家呢?丈夫的脸当时就阴沉下来,他觉得徐莉莉见外,不拿自己家当家,不拿自己妈当妈。徐莉莉想反驳,你妈也没把我当女儿啊。但为了家庭和谐,徐莉莉生生的把这根鱼刺咽了回去。

徐莉莉在车里发了一会儿呆,拿出手机一看,四点了。她压抑的想吐,但又睡不着,她打开车里的车灯和镜子,看着自己憔悴的脸,一点儿都不像二十八岁女人的样子。

徐莉莉今年二十八岁,她样貌中等,能力中等,性格中等。把她扔在人堆里,就像往大海中扔了一粒沙,再也找不到了。但平凡的徐莉莉还是拥有很多朋友,在她的朋友们眼中,徐莉莉聪明,开朗,乐观,善良,总是能给大家带来很多欢乐。

徐莉莉的快乐不是装的,对她来说,快乐属于激情,特别耗电。电量用光了之后,她就再没有力气,只能用悲伤和着时间给自己一点点充电。有时因为社交太频繁,电量透支,徐莉莉就会一个人开车去河边,用塑料袋封住自己的脑袋,然后在自己的心脏炸裂前,拿走塑料袋,大口大口地呼吸。这种濒死的感觉,是徐莉莉独特的放松方式。

(2)

太阳试探性地放出一丝光亮,天边开始微微发白。徐莉莉抬起头,留恋地望着家里的窗户。她想妈妈了,但她明白肩上的责任,已经不允许她再像小时候一样去索取爱了。她要像个大人一样照顾家人,让家人安心。她放下手刹,擦去泪水,驱车再次回到了婆家。

徐莉莉躺到床上,她望着阳台,感觉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她不知道那是不是真实的,自己刚刚真的出去了吗?她感觉头部的神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用力拉扯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闹钟响起,徐莉莉翻过身用被子将自己蒙了起来。丈夫已经去上班了,徐莉莉打开手机网络,看到了丈夫发的微信:媳妇早上好,看你睡得跟小猪一样就没叫你,我去上班了,你记得吃早饭。

睡得像小猪一样吗?明明是睡在自己枕边的人,却什么都不知道。徐莉莉不想回消息,她将手机屏幕倒扣在床头柜上,起身从衣柜里翻找着衣服。

“好累啊。”徐莉莉拿着一条牛仔裤,坐在床上喘着气。她好想躺下再睡一会儿,可这样的话,今晚就会更睡不着。而且今天还有那么多工作要做呢,请假肯定是不行的。徐莉莉纠结了两分钟,最终还是去上班了。

徐莉莉对待工作是个急性子,她上午改好了方案,将下午的工作也提前完成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她随便找了个借口跟主管请了一下午假。这时的徐莉莉,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自杀。

徐莉莉现在经历的痛苦,就像用指甲刀上的锉刀杀人,它是一个持续性的缓慢的过程。她本来已经习惯这种痛苦了,但随着年龄的增大,这种痛苦的强度不减反增,徐莉莉觉得自己承受不住了。

她以前跟朋友倾诉过这些痛苦, 但朋友都劝徐莉莉不要小题大做,生活本来就是这样的,没必要无病呻吟。听到大家这么说,徐莉莉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觉得是自己过于敏感脆弱了。

徐莉莉小时候,每当父母吵架,她的姐姐就会拉着她的手威胁父母说再吵架就带妹妹去姥姥的坟头喝农药。小时候的徐莉莉不懂,为什么一定要去姥姥的坟头喝农药,后来才知道,姥姥就是喝农药自杀的。

姥姥当时一定很痛苦吧?徐莉莉忍不住猜测姥姥当时的处境。她想不通,作为一个养育着五个子女的母亲,怎么会绝望到抛弃他们自杀。不过,她现在有些能理解姥姥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需要是多么大的变故,有时候一粒微尘就够了。

徐莉莉想好了目的地,她导航到老家荒凉的坟地,路过农副产品店的时候,顺手买了两瓶农药。她心里原本胆战心惊的,担心店家会不卖给她。结果店家连头都没有抬,只是瞄了一眼产品,说了句78后就继续忙自己的事情了。

她害怕死亡,哪怕一只跟自己不相关的小动物死去,徐莉莉都会忍不住落几滴眼泪。但对于自己的死亡,她显得毫不在乎。

徐莉莉凭借儿时的记忆,在落日余晖的金黄中找到了墓碑上姥姥的名字。柳清莲,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徐莉莉给姥姥烧了两刀纸,上了三炷香。她拿出买好的农药打开盖子,发现味道没有想象中那么刺鼻。万事俱备,死之前跟家人告个别吧。徐莉莉给母亲打去了电话。

喂,妈,在家呢?

嗯,干啥?

没事儿,就是看看你干嘛呢。我……

没事儿打什么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短促的三声嘟嘟嘟。徐莉莉不是第一次被母亲挂掉电话,她心里好奇,自己的死讯传过去的时候,母亲是不是也会这样急匆匆地挂掉电话。

(3)

  怎么了媳妇?

  你今天正常点儿下班吗?

  嗯。

  好,我知道了。

  好的媳妇,爱你么么哒。

  徐莉莉的丈夫说的行云流水,电话也挂的果断。徐莉莉看着一旁的农药,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抖音中的那句,小丑竟是我自己。

  但徐莉莉觉得这样挺好的,她以前问过丈夫,说如果自己先走了,他怎么办。丈夫毫不犹豫地回答,再找一个呗。徐莉莉没有伤心,她知道丈夫是一个理智的人,不会花精力为已经失去的人伤心。

  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人是无可替代的。徐莉莉躺在夕阳下,突然想起自己的车贷还没还完,她拿出手机,将自己全部的积蓄都转到了还贷款的卡里。

  就算要死,也不能给别人添麻烦啊。徐莉莉在心里念叨着。她将刚才烧纸上香制造的垃圾收拾了一下,放在了车里的垃圾桶里。然后从后备箱拿出了一个野餐垫铺好,方便别人给自己收尸。想到喝完农药可能会吐,她又从车上拿出来了几个塑料袋,这样在意识还清醒的时候,可以吐到袋子里。

  等一下,万一大家因为我的死内疚怎么办?徐莉莉拿出手机,取消了手机密码。她在备忘录里面写:我的死跟任何人无关,是我自己太过懦弱,没办法用一个良好的心态面对生活。世界很美好,你们要笑着想我。不想我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不知道了。

  写完之后,徐莉莉调大字体,截图后设置成了壁纸。这样别人检查手机的时候,就能看到这句遗言了。自己也算是潇洒,体面地离开。

  徐莉莉看了一眼余晖,拿起农药正准备一饮而尽,手机的闹钟突然响了起来。徐莉莉看了一眼,是自己设置的排卵期提醒。她和丈夫结婚这一年一直都没有怀孕,所以按照朋友的建议,她在排卵期前后会用试纸精准的测出排卵期,以方便在黄金36小时精准受孕。

不对啊,怎么又到排卵期了。大姨妈不是还没来?徐莉莉打开平时记录经期的软件,上面写着:您的月经已推迟15天,是否怀孕?徐莉莉看完这句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姥姥,你等我一下。”徐莉莉将农药重新封好,和野餐垫一起放在了姥姥的墓碑后面。然后一脚油门,导航到了离自己最近的药店。

  在公共厕所里,徐莉莉看着自己一直盼望的两条红杠,心里说不出是喜悦还是难受。

 “你这孩子,真是福大命大啊。”徐莉莉对着肚子喃喃自语着,开车回了家。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徐莉莉推开门,发现母亲来到了婆家,做了她最爱吃的鱼香肉丝,还炖了鱼。

  “妈……”徐莉莉刚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

  “你咋了?”母亲诧异的看着徐莉莉。

  “我怀孕了。”徐莉莉咧开嘴哭了起来。两位母亲听到后开心极了,差点儿互相拥抱起来。

  晚饭时,徐莉莉的母亲,丈夫和婆婆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孩子的事情,徐莉莉看着她们开心的样子,突然想到了什么,心里一惊。

  “不对,我没来大姨妈的话……怎么算日子设排卵期的闹钟啊?”徐莉莉站起身,拿起手机翻找。闹钟的记录已经没有了,徐莉莉问丈夫,丈夫说他从来没有动过她的手机,而且他也不懂这些日子该怎么算。

  那天晚上,徐莉莉梦到一个年轻的妇人坐在床边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肚子。徐莉莉不认识她,但却一点儿都不害怕。

  “你是谁啊?”

  妇人不说话,只是温柔地看着徐莉莉。徐莉莉对她笑了笑,轻轻地将手搭在妇人的手上,安稳地睡着了。第二天,徐莉莉请假去医院确认怀孕,去接母亲的时候,看到母亲正在整理老照片。她坐过去,居然在照片中看到了昨晚梦到的那位妇人。

“妈,这是谁啊。”徐莉莉指着照片中的人问母亲。

“这不是你姥嘛。”母亲说道。一阵风吹来,徐莉莉脊背一凉,瞬间红了眼眶。

  “妈,”徐莉莉说,“姥姥很内疚抛弃你们走了,但她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你们。”

  “说什么胡话呢?”母亲抢过照片,小心地放了回去。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徐莉莉看着照片中微笑的姥姥意味深长地说,“只有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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