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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大宗师第六·不如相忘于江湖

庄子|大宗师第六·不如相忘于江湖

作者: 龙门村夫 | 来源:发表于2023-06-06 11:50 被阅读0次

 “宗”指敬仰、尊崇,“师”就是老师,“大宗师”就是最值得敬仰、尊崇的老师。在庄子看来,能称得上大宗师的,当然是“道”。

道是什么?“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

得道的人是什么样子?在本篇中,庄子杜撰了那些得道的人,称之为真人。他们的做法,就是人们应当追求的目标。

凡人怎样才能得到?庄子列举了女偊、子舆、孟子反等人物,通过他们的表现,为人们学道树立了榜样。

一、真人与真知

对于普通的人们来说,能够知道自然运行之理,也知道一同生活在这个社会的其他人的作为,基本上达到了认识的极点了。对于这些人,知道自然运行之理,就能顺应自然;知道人类生活之理,就能用他智力所通晓的道理,去保养其智力所不知道的自然寿命,以享尽天年而不至于中途夭折。这样的人,真是很厉害了,算人精了。但是,庄子认为,即使这样的人,也还存在缺陷。人们获得知识必须依赖一定的条件,但是这些条件本身是变化不定的。怎么知道我所说的天不是人呢?我所说的人不就是天呢?而且,一定是有真人才算有真知的。

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虽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后当,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

因此,庄子认为,必须如真人那样,才能有真知。我们普通老百姓的认识还是太低了,包括前面说过的那些人,他们的认识即使算很厉害,也还是太低了。只有真人的认识,才算是真正的认识。“天而生”是依天而生的意思,也就是顺应自然。“庸讵知”前面学习过,是古时的书面语,相当于“你怎么知道”的意思。

那么,什么是真人?庄子列举了真人的表现。

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

一是不贪多,不夸耀成功,不算计他人。逆是拒绝的意思。雄成,夸耀成绩,或说雄据自己的成绩,即凭借自己取得的成绩而傲视他人、凌驾他人。谟,图谋、算计;士即士人,也就是他人、别人,或说“士”通作“事”,“谟士”即谋虑世事。像这样的人,即使做错了一些事情也不后悔,做得好也不得意。象这样的人,登上高处不害怕,下到水里不会湿,进入火中不觉热。这只有认知能通达大道境界的人方才能像这样。

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耆(嗜)欲深者,其天机浅。

二是睡时不做梦,醒时不忧愁,饮食不求甘美,呼吸时气息深沉。真人呼吸时从脚跟运气,与天地相接,而一般人呼吸则只是通过喉咙吐纳。而那些理屈词穷的人,说话就吞吞吐吐。那些嗜好和欲望太深的人,他们天生的智慧也就很浅。踵即脚根,“息以踵”是说气息深沉,发自根本。

嗌(ài),咽喉闭塞;“嗌言”是说言语吞吐像堵在喉头似的。哇(wā),象声词,形容声音喑哑。“耆”通“嗜”,嗜好。天机,即天生的神智。也有人认为,“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是后世道教养生服气者所篡改,原文“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其耆(嗜)欲深者,其天机浅”的文意是贯通的。

这里可以特别记住“耆欲深者,其天机浅”这句话。那些有私心私利,一心只想着自己的人,并不是真正的有智慧的人。一个我将无我的人,才是真正的真人。

古之真人,不知说(悦)生,不知恶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拒);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颡頯;凄然似秋,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

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国而不失人心;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故乐通物,非圣人也;有亲,非仁也;天时,非贤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己,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

三是不对活着感到喜悦,不对死亡感到厌恶、害怕。来到世上不欣喜,面临死亡也不抗拒;自然而去,自然而来罢了。不忘记自己从哪儿来,也不寻求自己最后的归宿,不管遇到什么都欣然承受,忘掉死生而回归自然。这就叫做不嗜欲之心去损害大道,也不用人为的因素去改变自然的赋予。这就叫真人。像这样的人,专心于道,容貌淡漠安闲,面额广大宽平;严肃时像秋天,温暖时像春天,喜怒的变化如同四时一样自然,和万物相适宜,谁也不知道他真正的内心世界。“出”和“入”在《庄子》中是相对为文的,“出”指出生于世,“入”指死亡,文中的“往”和“来”也是指人的死和生。通“欣”,高兴的意思。距通作“拒”,拒绝、回避的意思。翛(xiāo)然,无拘束、自由自在的样子。“以心捐道”的“捐”,或说当为“损”字之讹,损害的意思。“其心志”的“志”,或说疑为“忘”字之误,“心忘”意思是心里空灵,忘掉自己的周围。颡(sāng)是额头,頯(kui),广大宽平的意思。煖(xuān),同“煊”,温暖的意思。宜,合适、相称。

接下来,有“故圣人之用兵也”一段。闻一多认为是这一段与上下词指不类,疑系错简,“盖庄子后学之言,退之外篇可耳”。这一段的大概意思是:所以古代圣人使用武力,灭掉敌国但不失掉敌国的民心;利益和恩泽广施于万世,却不是为了偏爱什么人。乐于交往取悦外物的人,不是圣人;有偏爱就算不上是仁;伺机行事,不是贤人;不能看到利害的相通和相辅,算不上是君子;办事求名而失掉自身的本性,不是有识之士;丧失身躯却与自己的真性不符,不是能役使世人的人。像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这样的人都是被役使世人的人所役使,都是被安适世人的人所安适,而不是能使自己得到安适的人。其实,这一段所讲的道理,也是十分重要的。

古之真人,其状義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与乎其觚而不坚也,张乎其虚而不华也;邴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已乎;滀乎进我色也,与乎止我德也;厉乎其似世乎,謷乎其未可制也;连乎其似好闭也,悗乎忘其言也。以刑为体,以礼为翼,以知为时,以德为循。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以礼为翼者,所以行于世也;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也;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丘也,而人真以为勤行者也。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

状,是指外部的表情和神态。“義而不朋”,一说“義”(é)通“峨”,高大的样子;“朋”(bēng)通“崩”,崩坏的意思。一说“義”(yì)讲作“宜”,指与人相处随物而宜;“朋”讲作“朋党”,指与人交往却不结成朋党。与乎,指容与。觚(gū),特立超群。坚,这里是固执的意思。张乎,广大的样子;华指浮华。邴(bǐng)乎,欣喜的样子。崔乎,开始行动的样子。滀(chù)乎,水蓄积。“止我德”是说德性高雅宽和让人归依。厉,一般认为是“广”字之误,言精神博大好像包容了世界。謷(áo)乎,高放自得的样子。连乎,绵邈深远的样子。悗(mèn)乎,无心,心不在焉的样子。“以刑为体”至“而人真以为勤行者也”十三句,有人疑为错简。

接下来描述真人的状态,形象高大不可诋毁,好像不足却又不接受外来的补充;特立超群而不执着顽固,襟怀宽阔虚空而不浮华;怡然欣喜像是格外地高兴,行动是出自不得已;容颜和悦令人喜欢接近,德性宽和让人乐于交往;心胸博大像是宽广的世界,高傲而不受什么限制;深沉无言,实际上出于无心而忘言。这样的真人,把刑律当作主体,把礼仪当作辅助,用已掌握的知识去等待时机,用道德来遵循规律。把刑律当作主体的人,那么杀了人也是宽厚仁慈的;把礼仪当作辅助的人,用礼仪的教诲在世上施行;用已掌握的知识去等待时机的人,是因为对各种事情出于不得已;用道德来遵循规律,就像是说大凡有脚的人就能够登上山丘,而人们却真以为是勤于行走的人。所以说人们所喜好的是浑然为一的,人们不喜好的也是浑然为一的。那些同一的东西是浑一的,那些不同一的东西也是浑一的。那些同一的东西跟自然同类,那些不同一的东西跟人同类。自然与人不可能相互对立而相互超越,具有这种认识的人就叫做“真人”。

二、江湖两相忘

真人的状态如前所述,那么,作为人间世的普通人,应该如何追求道呢?应该如何对待这人间世的是是非非呢?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善妖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人的死和生,都是不可避免的生命活动,都是由上天安排的。“其有夜旦之常”,“其”指人的死生,“有”通“犹”,“夜旦”即夜晚和白天,“常”即平常,或者说运行不止。这句话是说,人的死和生,就像夜晚和白天一样平常,人活一世,如白天,人死,就进入了黑夜。或者说,人类的死生,就像夜晚和白天一样,不停转换。有些事情,人是不可能参与和干预的,这都是事物自身变化的实情。人们总是把天看作生命之父,而且终身爱戴它,何况那特立高超的“道”呢!人们还总认为国君是一定超越自己的,而且终身愿为国君效死,又何况应该宗为大师的“道”呢?

泉水干了,鱼儿困在地上,相互依偎,互相大口出气来取得一点湿气,或者以唾沫相互润湿,不如像过去那样,在江湖里自由自在,谁也不认识谁。与其赞誉尧而非议桀,不如把他们的善和恶都同一于“道”。 呴(xū),张口出气。濡(rǔ),沾湿的意思。沫,唾沫,即口水。

大自然赋予我形体,同时让我生而勤劳,老而安逸,死而安息。所以,认真对待生存,也要认真对待死亡。大块指大地、大自然。佚,闲逸的意思。“妖”通“夭”,小的、年轻的,与“老”字互文。

把船儿藏在水汊里,把山藏大泽里,可以说是十分隐蔽的了。然而,半夜里有大力士把它们连同山谷和河泽一块儿背走了,睡梦中的人们还一点儿也不知道。将小东西藏在大东西里是好办法,不过还是会丢失。假如把天下藏在天下里,就不会丢失,这就是事物固有的真实之情。人们只要承受了人的形体便十分欣喜,至于像人的形体的情况,在万千变化中从不曾有过穷尽,那快乐之情难道还能够加以计算吗?所以圣人将生活在各种事物都不会丢失的环境里而与万物共存亡。以少为善以老为善,以始为善以终为善,人们尚且加以效法,又何况那万物所联缀、各种变化所依托的“道”呢!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狶韦氏得之,以挈天地;伏戏氏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古不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袭昆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大山;黄帝得之,以登云天;颛顼得之,以处玄宫;禺强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

“道”是真实而又确凿可信的,然而它又是无为和无形的;“道”可以感知却不可以口授,可以领悟却不可以面见;“道”自身就是本、就是根,还未出现天地的远古时代“道”就已经存在;它引出鬼帝,产生天地;它在太极之上却并不算高,它在六极之下不算深,它先于天地存在还不算久,它长于上古还不算老。狶韦氏得到它,用来统驭天地;伏羲氏得到它,用来调合元气;北斗星得到它,永远不会改变方位;太阳和月亮得到它,永远不停息地运行;堪坏得到它,用来入主昆仑山;冯夷得到它,用来巡游大江大河;肩吾得到它,用来驻守泰山;黄帝得到它,用来登上云天;颛顼得到它,用来居处玄宫;禹强得到它,用来立足北极;西王母得到它,用来坐阵少广山。没有人能知道它的开始,也没有人能知道它的终结。彭祖得到它,从远古的有虞时代一直活到五伯时代;傅说得到它,用来辅佐武丁,统辖整个天下,乘驾东维星,骑坐箕宿和尾宿,而永远排列在星神的行列里。

情、信,真实、确凿可信。传,传递、感染、感受的意思。得,这里是体会、领悟的意思。神,这里是引出、产生的意思。太极,派生万物的本原,即宇宙的初始。六极,即六合。狶(xī)韦氏,传说中的远古时代的帝王。挈(qiè),提挈,含有统领、驾驭的含意。伏戏氏,即伏羲氏,传说中的古代帝王。堪坏(pēi),传说中人面兽身的昆仑山神。冯夷,传说中的河神。肩吾,传说中的泰山之神。黄帝,即轩辕氏,传说中的古代帝王,中原各族的始祖。颛顼(zhuānxū),传说为黄帝之孙,即帝高阳。玄:黑。颛顼又称玄帝,即北方之帝,“玄”为黑色,为北方之色,所以下句说“处玄宫”。禺强,传说中人面鸟身的北海之神。西王母,古代神话中的女神,居于少广山。“五伯”旧指夏伯昆吾、殷伯大彭、豕韦,周伯齐桓、晋文。傅说(yuè),殷商时代的贤才,辅佐高宗武丁,成为武丁的相。传说傅说死后成了星精,故下句有“乘东维、骑箕尾”之说。奄,覆盖、包括。东维,星名,在箕星、尾星之间。箕、尾,星名,为二十八宿中的两个星座。

三、闻道之路

道理就是这样。那么,怎么才能算得道呢?

南伯子葵问乎女偊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女偊)曰:“吾闻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邪?”(女偊)曰:“恶!恶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守而告之,叁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女偊)曰:“闻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洛诵之孙闻之瞻明,瞻明闻之聂许,聂许闻之需役,需役闻之於讴,於讴闻之玄冥,玄冥闻之参寥,参寥闻之疑始。”

南伯子葵、女偊(yǔ),都是庄子假托的人名。南伯子葵问女偊:“你这么大岁数了,但面色却如孩童一样,这是什么缘故呢?”女偊回答说:“我得‘道’了。”孺子即小孩子、孩童。南伯子葵说:“‘道’可以学习吗?”女偊回答说:“不!怎么可以呢!你不是那种可以学‘道’的人。你听我慢慢给你讲啊。卜梁倚这个人有圣人的聪明智慧,却没有圣人的境界,我呢,有圣人的境界却没有圣人的聪明智慧。我想用圣人的境界来教导他,恐怕他也许果真能成为一个圣人哩!即使他成不了圣人,那么我以圣人之境界来指导有圣人之才的人,,应该比较容易一些的。我于是坚持守着并指导他,结果,他三天之后便能忘掉天下;既已忘掉天下,我又坚持教导,七天之后,他能忘掉万物;既已忘掉万物,我又坚持教导,九天之后,他便能忘掉自身的存在;既已忘掉自身,他的心境便能如朝阳一般清新明彻;能够心境如朝阳般清新明彻,而后就能够感受那绝无所待的‘道’了;既已感受了‘道’,而后便能超越古今的时限;既已能够超越古今的时限,而后便进入无所谓生、无所谓死的境界。摒除了生也就没有死,留恋于生也就不存在生。道对于天下万物,来而不拒,去而不留,毁损万物,也也就万物,这就叫做‘撄宁’。撄宁,意思就是不受外界事物的纷扰,而保持心境的宁静。”

在这里,女偊借教导卜梁倚这个虚构的人物,来讲明得道之道。简单地说,有圣人之才而且有圣人之道的人,才能得道。但是,对于条件欠缺人的人,能得到高人的指点,也可以得道。具体的步骤就是:闻圣人之道—(三天后)外天下——(七天后)外物——(九天后)外生——朝彻——见独——无古今——入于不死不生。

南伯子葵又问:“你是怎么得‘道’的呢?”

女偊又回答说:“我从副墨的儿子那里听到的,副墨的儿子从洛诵的孙子那里听到的,洛诵的孙子从瞻明那里听到的,瞻明从聂许那里听到的,聂许从需役那里听到的,需役从於讴那里听到的,於讴从玄冥那里听到的,玄冥从参寥那里听到的,参寥从疑始那里听到的。”

“副墨”、“洛诵”、“瞻明”、“聂许”、“需役”、“於讴”、“玄冥”、“参寥”、“疑始”等,都是庄子假托的寓言人物之名。有好学之徒也曾进行过附会,认为有某些特殊的寓意,如“副墨”指文字,“洛诵”指背诵,“瞻明”指目视明晰,“聂许”指附耳私语,“需役”指勤行不怠,“於讴”指吟咏领会,“玄冥”指深远虚寂,“参寥”指高旷寥远,“疑始”指迷茫而无所本,等等。

四、莫逆之交

接下来,庄子再讲故事。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曲偻发背,上有五管,颐隐于齐,肩高于顶,句赘指天,阴阳之气有沴。其心闲而无事,跰而鉴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

子祀曰:“女恶之乎?”曰:“亡,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

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其妻子环而泣之。子犁往问之,曰:“叱!避!无怛化!”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

子来曰:“父母于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于人,不翅于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之大冶铸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铘。’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觉。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个人在一块闲聊天,说:“谁能够把无当作头,把生当作脊柱,把死当作尻尾,谁能够明白生死存亡是一体的,我们就可以跟他交朋友。”四个人相视而笑,心意相通,于是成为朋友。子祀、子舆、子犁、子来,都是庄子假托虚构的人名。尻(kāo),是脊骨最下端,即尾骨,也乏指臀部。莫逆于心,是指内心相契,心意相通,心照不宣。

不久,子舆生病了,子祀前去探望他。子舆说:“伟大啊,造物者!把我变成如此曲屈不伸的样子!”什么样子呢?腰弯背驼,五脏穴口朝上,面颊隐藏在肚脐之下,肩部高过头顶,颈椎弯曲,就像赘瘤朝天隆起,阴阳不和。但子舆却闲逸安适,不以病为重,蹒跚地来到井边对着井水照看自己,说:“哎呀,造物者竟把我变成如此曲屈不伸!” 拘拘,是曲屈不伸的样子。曲偻(lóu),弯腰;发背,背骨外露。五管,五脏的穴口。颐(yí),下巴。齐通“脐”,肚脐。句(gōu)赘,颈椎隆起状如赘瘤。沴(lì),指阳阳之气不和而生出的灾害。跰(piánxān),蹒跚,行步倾倒不稳的样子。

子祀说:“你讨厌这样子吗?”子舆回答:“没有,我怎么会讨厌这副样子!假令造物者逐渐把我的左臂变成公鸡,我便用它来报晓;假令造物者逐渐把我的右臂变成弹弓,我便用它来打斑鸠烤熟了吃;假令造物者把我的臀部变化成为车轮,把我的精神变化成骏马,我就用来乘坐,难道还要更换别的车马吗?至于生命的获得,是因为适时,生命的丧失,是因为顺应;安于适时而处之顺应,悲哀和欢乐都不会侵入内心。这就是古人所说的解脱了倒悬之苦。然而不能自我解脱的原因,则是受到了外物的束缚。况且事物的变化不能超越自然的力量已经很久很久,我又怎么能厌恶自己现在的变化呢?” “亡”通“无”,没有。浸,渐渐;假,假令、假如。时夜,司夜,即报晓的公鸡。鸮(xiāo),斑鸠;炙(zhì),烤熟的肉;“鸮炙”即烤熟的斑鸠肉。 “县解”即解脱倒悬。县(xuán),悬挂。庄子认为人不能超脱物外,就像倒悬人一样其苦不堪,而超脱于物外则像解脱了束缚,七情六欲也就不再成为负担。

不久子来也生了病,气息急促将要死去,他的妻子儿女围在床前哭泣。子犁前往探望,说:“嘿,走开!不要惊扰他由生而死的变化!”子犁靠着门跟子来说:“伟大啊,造物者!又将把你变成什么,把你送到何方?把你变化成老鼠的肝脏吗?把你变化成虫蚁的臂膀吗?” 怛(dá),惊扰;化,变化,这里指人之将死。

子来说:“父母对于子女,无论东西南北,他们都只能听从吩咐调遣。自然的变化对于人,则不啻于父母;它使我靠拢死亡而我却不听从,那么我就太蛮横了,而它有什么过错呢!大地把我的形体托载,用生存来劳苦我,用衰老来闲适我,用死亡来安息我。所以把我的存在看作是好事,也因此可以把我的死亡看作是好事。现在如果有一个高超的冶炼工匠铸造金属器皿,金属熔解后跃起说‘我将必须成为良剑莫邪’,冶炼工匠必定认为这是不吉祥的金属。如今人一旦承受了人的外形,便说‘成人了成人了’,造物者一定会认为这是不吉祥的人。如今把整个浑一的天地当作大熔炉,把造物者当作高超的冶炼工匠,用什么方法来驱遣我而不可以呢?”于是安闲熟睡似的离开人世,又好像惊喜地醒过来而回到人间。翅,这里讲作“啻”,“不翅”即不啻。冶指熔炼金属,“大冶”指熔炼金属高超的工匠。踊跃,跃起来的样子。镆铘,亦作“莫邪”,宝剑名。相传春秋时代干将、莫邪夫妇两人为楚王铸剑,三年剑成,雄剑取名为“干将”,雌剑取名为“莫邪”。寐,睡着,这里实指死亡。蘧(qú)然,惊喜的样子。觉,睡醒,这里喻指生还。

五、莫逆之交

本节与前些一节行文一致。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曰:“孰能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终穷?”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莫然有间而子桑户死,未葬。

孔子闻之,使子贡往侍事焉。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

子贡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无以命之。彼何人者邪?”

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则陋矣。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县疣,以死为决(疒+丸)溃痈。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覆终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

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

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虽然,吾与汝共之。”

子贡曰:“敢问其方。”

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

子贡曰:“敢问畸人?”

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都是庄子假托的人名。根据前一节的故事,本句的“友”字应是“语”字之误。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在一起聊天:“谁能够相交于无心,相助于无为?谁能超然万物,忘记生死,游于大道?”三人会心地相视而笑,心心相印,于是相互结成好友。挠挑,循环升登;无极,这里指没有穷尽的太空。

没过多久,子桑户死了,还没有下葬。孔子知道了,派弟子端木赐(子贡)前去帮助料理丧事。子贡到那里一看,只见孟子反和子琴张一个在编曲,一个在弹琴,相互应和着唱歌:“哎呀,子桑户啊!哎呀,子桑户啊!你已经返归本真,可是我们还成为活着的人而托载形骸呀!”子贡听了快步走到他们近前,说:“我冒昧地请教,对着死人的尸体唱歌,这合乎礼仪吗?”二人相视笑了笑,不屑地说:“这种人怎么会懂得‘礼’的真实含意!”莫然有间(jiàn),顷刻之间,即时间不长、很快。侍事,帮助办理丧事。

儒家的思想和道家思想,代表着入世和出世的思想。因此,对于孟子反、子琴张做法,子贡很不理解,就告诉了孔子,说:“他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不修德行,放浪形骸,临尸而歌,脸无哀容,真是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们。他们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孔子说:“他们啊,都是些逍遥于人世之外的人,我却是生活在人是世的人。人世之外和人世之内彼此不搭界,可是我却让你前去吊唁,我实在是浅薄呀!他们正跟造物者结为伴侣,而逍遥于天地浑一的元气之中。他们把人的生命看作像赘瘤一样多余,他们把人的死亡看作是毒痈化脓后的溃破,像这样的人,又怎么会顾及生死的先后呢!假借不同的物类,但最终寄托于一个同一的整体;忘掉了体内的肝胆,也忘掉了体外的耳目;无尽地反复着终结和开始,但从不知道它们的头绪;茫茫然彷徨于人世之外,逍遥自在地生活在无所作为的环境中。他们又怎么会烦乱地去炮制世俗的礼仪,而故意炫耀于众人的耳目之前呢!”

子贡说:“如此,那么先生将遵循什么准则呢?”

孔子说:“我孔丘,乃是苍天所惩罚的罪人。即使这样,我仍将跟你们一道去竭力追求至高无尚的‘道’。”

子贡问:“请问追求‘道’的方法。”

孔子回答:“鱼争相投水,人争相求道。争相投水的鱼,掘地成池便给养充裕;争相求道的人,漠然无所作为便心性平适。所以说,鱼相忘于江湖里,人相忘于道术中。”

子贡说:“再冒昧地请教‘畸人’的问题。”

孔子回答:“所谓‘畸人’,就是不同于世俗而又等同于自然的人。所以说,自然的小人就是人世间的君子;人世间的君子就是自然的小人。”

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无是三者,以善处丧盖鲁国。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

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矣,进于知矣。唯简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矣。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

孟孙才也是庄子虚构的人物,庄子安排他为鲁国人。颜回问孔子:“孟孙才这个人,他的母亲死了,他哭泣时没有眼泪,心中没有悲伤,居丧不哀痛。这三个方面都做得不好,可是却因善于处理丧事而名扬鲁国。难道真会有无其实而有其名的情况吗?颜回实在觉得奇怪。”在古代,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是不符合礼的。孔子曾说:“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论语·阳货》17·21)“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论语·八佾》3·4)又说:“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论语·八佾》3·26)大概因为颜回受了孔子的教育,认为孟孙的行为是不符合于礼的。

为此,孔子给了他答案。

孔子说,孟孙才处理丧事的做法算是尽善尽美了,比那些所谓懂得丧葬礼仪的人要好得多。不管是什么礼,如果过度铺张,还不如节俭、简易一些,特别是丧事,与其制备得那么周全,不如内心真正悲伤。人们总希望从简治丧却不能办到,而孟孙才已经做到从简办理丧事了。孟孙才不再关心为什么而生,也不去关注为什么而死,不去养生,也不去隆重办理死后之事,他顺应自然的变化而已矣!况且即将出现变化,怎么知道不变化呢?即将不再发生变化,又怎么知道已经有了变化呢!只有我和你呀,恐怕做梦似的没有觉醒呢!有的人,对于死去的人,表面上悲伤但不伤心,惊恐而不丧神。只胡孟孙才觉醒,人们哭他也跟着哭,这就是他如此居丧的原因。人们总是看到自己的身体而说这是我,但怎么知道这个身体就是我呢?再说,我们也总是梦中变成鸟飞上蓝天,梦中变成鱼潜入深渊。不知道今天说话的我,算是醒着呢,还是做梦呢?心境快适却来不及笑出声音,表露快意发出笑声却来不及排解和消泄,安于自然的推移而且忘却死亡的变化,于是就进入到寂寥虚空的自然而浑然成为一体。

意而子见许由。许由曰:“尧何以资汝?”意而子曰:“尧谓我:‘汝必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许由曰:“而奚来为轵?夫尧既已黥汝以仁义,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将何以游夫遥荡姿睢转徙之涂乎?”意而子曰:“虽然,吾愿游于其藩。”许由曰:“不然。夫盲者无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瞽者无以与乎青黄黼黻之观。”意而子曰:“夫无庄之失其美,据梁之失其力,黄帝之亡其知,皆在炉捶之间耳。庸讵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补我劓,使我乘成以随先生邪?”许由曰:“噫!未可知也。我为汝言其大略。吾师乎!吾师乎!齑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已。”

意而子也是庄子虚拟的人名,大概是尧的弟子。一天,意而子拜访许由。许由说:“尧是怎么教诲你的?”意而子说:“尧对我说:‘你一定得亲身践行仁义,还要辨明是非’”。躬服就亲身去践行。

许由说:“那你还来我这里干什么?尧既然在你的额头上刻下了仁义,又用是非割下了你的鼻子,你还能凭什么游处于逍遥放任的大道之中呢?”意而子说:“虽然这样,我还是希望能游处于大道之中。” 而同“尔”,你。轵(zhǐ)通“只”,句末语气词用法。黥(qíng)是古代的刑法,用刀在受刑人的额上刺刻,而后用墨涂。劓(yì),古代,割去受刑人鼻子的刑罚。遥荡,逍遥放荡;恣睢,放任不拘;转徙,辗转变化。藩,篱笆,这里喻指受到一定约束的境域,在《人间世》篇,孔子曾告诫颜回说:“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则鸣,不入则止。”这里,“樊”同“藩”。

许由说:“不是这样的。盲人没法欣赏佼好的眉目和容颜,瞎子没法他赏鉴礼服上各种不同颜色的花纹。”意而子说:“无庄忘掉自己的美丽,据梁忘掉自己的勇力,黄帝忘掉自己的智慧,这是他们经过了‘道’的冶炼和锻打的结果。你怎么知道那造物者不会养息我受黥刑的伤痕和补全我受劓刑所残缺的鼻子,使我得以保全托载精神的身躯而跟随先生呢?” 与是赞许、赞同的意思,在先秦典籍中常用。瞽者(gǔ),眼瞎的人,盲者。黼黻(fǔ fú),古代礼服上绣制的花纹。据梁是庄子虚构的古代勇夫之名,寓含强梁之意。炉捶,冶炼锻打,这里指得到“道”的薰陶而回归本真。

许由说:“唉!不知道造物主能否这样做。我还是给你说个大概吧。‘道’是我伟大的宗师啊!我伟大的宗师啊!把万物碎成粉末不是为了义,把恩泽施于万世不是出于仁,先于上古不认为是老,包容天地、塑造万物也不算技巧。这就进入道的境界。”

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

益是增加的意思,这里指学问有进步。蹴(cù)然,惊奇、变了容貌。堕(hui)肢体,毁废身体,也就是忘身。黜聪明,退除聪明,也就是忘智。去,抛弃。无常,不执滞于常理。

有一次,颜回向孔子报告说:“我进步了。”孔子问道:“你说的进步指的是什么?”颜回说:“我已经忘却仁义了。”孔子说:“好哇,不过这还不够。”过了几天颜回再次拜见孔子,说:“我又进步了。”孔子问:“你说的进步指的是什么?”颜回说:“我忘却礼乐了。”孔子说:“好哇,不过还不够。”过了几天颜回又再次拜见孔子,说:“我又进步了。”孔子问:“你的进步指的是什么?”颜回说:“我坐忘了”。孔子吓了一跳,问:“什么叫‘坐忘’?”颜回说:“毁废肢体,消除聪明,形智皆弃,与道混同为一,这就叫‘坐忘’。”孔子说:“与道同一就没有是非好恶,顺应变化就不固执于常理。你果真成了贤人啊!我也要像你一样去学习了。”

在这个故事中,庄子提出了“坐忘”这一修养方法。坐忘,就是端坐静心而物我两忘。在《人间世》篇,庄子提出了“心斋”之法。不管是心斋也好,还是坐忘也好,都是庄子教人得道的方法。这两种方法,庄子都是借颜回之口提出来的。

子舆与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舆曰:“子桑殆病矣!”裹饭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声而趋举其诗焉。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

霖,古代指阴雨三日以上的天气,“霖雨”即连绵不断地下雨。

子舆和子桑是好朋友。有一次,连绵的阴雨下了十天,子舆说:“子桑恐怕饥寒交迫要倒下了。”便包着饭食前去给他吃。来到子桑门前,就听见子桑好像在唱歌,又好像在哭泣,而且还弹着琴:“是父亲呢?还是母亲呢?是天呢?还是人呢?”声音微弱,但语气很急。不任其声,是指气力不足,有气无力的样子,声音微弱。趋举其诗,是指说话急促,不成调子。

子舆走进屋子说:“你这唱得是什么?

子桑回答说:“我在思考使我达到如此极度困乏和窘迫的原因,但没有答案。父母难道会希望我贫困吗?苍天没有偏私地覆盖着整个大地,大地没有偏私地托载着所有生灵,天地难道会单单让我贫困吗?寻找使我贫困的原因,可是我到现在也没能找到。那么使我如此贫困的,还是天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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