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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杰克提着那只装着包裹的环保袋,艰难地走进邮局里的时候,眼前的光景吓了他一跳。他本来以为自己起得足够早,邮局也才开门营业没多久,理应不会有太多人。然而,排队的人龙已经长到门口去了。
老杰克一时之间有些茫然,这么长的队伍到底要等多久?也并不是他不想排队,而是他患有腿疾。走路对于别人来说轻而易举,但是对他来说,走出的每一步都是一个挑战。
自从五年前,老伴去世之后,他因为伤心而一蹶不振,双腿双脚也在那时开启了罢工的模式。那是一个清晨,当他起床之后,发现在走路的时候,双脚抬不起来了,只能一只脚往前挪一下,另一只脚又往前挪一下。这样来来回回地,至少得挪四五下,才能赶得上别人迈出一步的距离。
后来,他虽然走出了失去爱妻的阴影,但那双脚的活动能力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他往后的出行,基本都靠内心里那份强烈的求生欲支撑着,在家和家以外的地方艰难地挪动。
今天在来邮局的路上,像这样挪动的动作他已经做了无数次。说实话,这会儿他的腿已经开始打颤了,他根本就不可能站在队伍里,等待着人龙的逐渐消退。
他有些不甘心,双脚一直停在队伍的边缘位置,似乎这样就可以有两手准备。一是防止后面又有人进来,加入到队伍里去;二是他依旧抱着一份希望,说不定前面会有人突发善心,看到他这样一个花甲老人,会先让他去呢。
又或者,办理业务的窗口会突然多开一个,这样他就可以前去占一个位子了。当然,他深知自己走得不快,很可能当他走到那里的时候,第二条人龙又已经开始了。但是,人们可能会看在他年老的份上,他只要大喊一声,喂,那是我先排的。大家就会自动自觉地让给他了。
如此这般地想着时,老杰克似乎真的看到了一丝希望的火苗,在前面正冉冉升起。他不由得伸长脖子,往最前面的方向看过去。然而,他远远地只看到一个窗口,并没有想象中那个新的窗口出现。
队伍歪歪扭扭地延伸到窗口的位置,排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有些模糊,老杰克看不清那人是男是女。但是他能大概看到,那个模糊的身影正在窗口前,对着邮局营业员指手划脚地说着什么。看那个情况,很可能没个一时三刻都办不完。
他又回过头来,往队伍的尾巴那里瞧了瞧。这一瞧,竟让他脑门的血压直线往上升。才一眨眼的工夫而已,队伍那里竟然又多了三个人,排在最后的那个人因为不够位置,直接贴着大门的玻璃而站着了。
整个队伍看起来非常的紧密,而老杰克此时的处境则有些尴尬了。他在往前张望的时候,身子不知道怎么地就往旁边的过道里挪了一下,这样就变成了他整个人都偏离了队伍的轨道,怎么看都不像是队伍里的一分子了,倒更像是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这下子,老杰克真的后悔莫及,刚才怎么就没有正经地站在队伍里呢?他在责怪着自己自作聪明的同时,双腿却抖得更厉害了。
但自责归自责,本来就是自己优柔寡断所造成的结果,老杰克觉得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的理由,去请求后来的那三个人,让他插进队伍里去。而且,他发现队伍里,有好几个人都在焦躁地看着表。
他们都很年轻,大概都是附近的上班族,很可能他们当中有些人是想赶在上班前把包裹寄了,也有些人则是趁着外出工作的时间,争分夺秒地抽个空帮自己寄个快递。看起来,他们更加地赶时间呢,老杰克想。如今的年轻人也不容易,自己又怎么能厚颜无耻地去提这个要求。
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然后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龙,又看看手中的包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包裹是准备寄给远在澳大利亚的儿子的。儿子很小就去了那边留学,之后就留在那里发展以及安家了。
老伴还在世时,就有了每年给儿子寄生日礼物的习惯。后来他一直替老伴坚持着这个习惯,无论刮风下雨,从未间断过。这不,儿子的生日又快到了。老杰克算了算日子,如果加上在国际运输中可能会出现不可受控的延迟情况的话,那么礼物最晚在今天,必须得寄出去才行。
窗口前那个身影还在与营业员忙碌地沟通着,而大门口处又进来了两个人。因为队伍的长度已经去到了极限,于是这两个人只能欠着身子,站在队伍尾巴的旁边,将队伍尾巴变成了一个小弧形。
看到这个情况,老杰克彻底地放弃了排队的念头。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时间还早。他心里想,这一天还那么漫长,队伍总该有消失的时候吧。不如站到窗口前面去,靠着墙休息一下,等到别人都办完了,就会轮到自己。那样总比跟着人群站在队伍里,一点一点地挪动,要舒服得多。
打定主意之后,老杰克抬起脚开始往前挪动。他先抬起左脚,往前挪一下,接着又抬起右脚,往前挪一下。每挪一下,他就觉得双脚的重量增加了一磅。脚步越来越沉重了,鞋底与地面因为摩擦而发出的“嚓嚓嚓”声也越来越响亮。尤其是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每“嚓”一声,他的心就跟着剧烈地跳动一下。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么长的队伍,这么多的人,有老有少,甚至还有个女人抱着个小孩。为什么就没有半点的嘈杂声?哦对,有的,唯一的嘈杂声不就是他鞋底下传来的“嚓嚓”声吗?老杰克瞬间因为这一个觉知而感到无地自容,脸颊开始发烫。
这时,他已经挪到队伍中间的旁边了,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窜进了他的耳朵里:“妈妈,快看。”
老杰克本能地望向声音的来源,那不是队伍里唯一的那个小孩吗?他这回看清楚了,是个小女孩,大概三岁左右。此刻她正趴在妈妈的肩头,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离妈妈身后大概一米远的老杰克。
女孩的妈妈也回过头来了,她看了一眼老杰克,朝着他歉意地笑了笑,然后便迅速地把头转回去了。老杰克听见她压低声音对女孩说:“宝贝,别这样指着人家,很没礼貌哦。”
多熟悉的对话啊,老杰克心想。曾几何时,他也跟儿子有过这样的互动。那时候,儿子也是这样小,也喜欢让他抱着,趴在他的肩膀上,好奇地探索着这个神秘的世界。如今,儿子长大了,他也老了,他多想此时此刻也能跟儿子站在一起呀。
如果儿子在身边的话,他就无需担心排队的问题了。只是,如果儿子不是跑到那么远去的话,他也根本用不着去寄包裹。
“爸,您一个人无依无靠的,我接您过来一起生活吧。”儿子的话又在他的耳边响起了。
老伴去世之后,儿子就一直想接他过去,但是他一直不愿意。他从来没离开过这里,也从来不曾想过要离开它。因为他的根在这里,他的老伴也长眠在这里,他又怎么舍得离开?
想到这里,老杰克的眼眶突然湿润了起来。前面的路变得有些模糊,他无法确认还要挪多久,才能到达窗口的位置。这漫无边际的队伍啊,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在一声又一声沉闷的“嚓嚓”声中,老杰克终于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也就是窗口的位置。这时的他,已经双腿发软,脚部最后一丝的力量似乎都用光了。
老杰克背靠墙站着,喘着粗气,望着窗口那里,队伍最前面的那个人正在刷卡付费。谢天谢地,看来他的业务终于办妥了。只是,老杰克很快又陷入了沉思。这么长的时间才办完一个,这长长的人龙要等到猴年马月呀?
大门口处的玻璃门又被人推开了,队伍的人数继续在增长。门外的阳光随着大门的开启,明晃晃地照进来,老杰克只望了一眼,眼前瞬间一片昏花。他的身子不可受控地晃了一下,幸亏他及时扶住了旁边的一个东西,才不至于摔倒。
等那阵晕眩的感觉过了之后,他才看清手里扶着的那个东西。原来那是一张木制的折叠椅,此刻正静静地立在他身旁的墙角处。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呀,他激动地想着。
然后,他将椅子折叠起来的中间部分,用力一推,椅子被打开了。他颤巍巍地坐了上去,那双疲软的脚终于得到了短暂的解放。
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人在叫:“下一位。”是营业员在叫。排在队伍最前面的人已经离开了。
“下一位。”当营业员的声音第二次响起的时候,老杰克注意到,队伍中的人像突然失聪了一样,仿佛听不到营业员的叫喊声似的,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不动。
现在,排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大约二十来岁的女孩子。本应轮到她了,她却不动,她只是转过头去,对身后的人低声说着什么。而身后的那个人点点头,然后也转过头去,对自己身后的人也低语着。整个队伍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无比的默契,都在做着同一件事。
老杰克有些迷惑了,他看不清楚这一伙人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他只是感到可惜,甚至有些愤怒,他们应该争分夺秒地去到窗口那把包裹寄了,把该办的业务给办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浪费时间。
就在老杰克无比愤慨的时候,队伍中突然有人提高声音喊道:“老先生,您先去吧。”
这句话尤如一粒石子投入毫无波澜的水面中,发出清脆的“咚”的一声,惊得老杰克整个身子抖了一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怔地望着那一条长长的人龙,一动也不敢动。
这时,队伍最前面的那个女孩噗哧地一声笑了,她指着老杰克说:“老先生,我们一致同意,让您排在队伍的第一位。”
“这,这怎么能行呢?我虽然赶时间,哦不,赶时间的是你们,还是你们先来吧。”老杰克因为激动,一时变得有些语无伦次。
“没关系,您老人家先来。”队伍中又有人说着。
“对,您先吧。”
声音陆续地响起,老杰克却有些不知所措。机会从天而降,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像是做梦那样不真实。
“既然大家让您,您就麻利地过来吧。”营业员也发话了。
老杰克没办法再推,他站起身,往窗口那里挪过去。他的眼眶又湿润了。
在将包裹递给营业员之前,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连忙拿起柜台上的笔,在包裹背面备注的地方写下了这样一句话:儿子,这个世界善心无处不在,你的父亲并不是无依无靠。
包裹终于寄出去了,老杰克也终于放下了心头大石。他转过身来,感激地望向那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那条长长的队伍早已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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