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娟子

对于年味最初的记忆,是父亲挑着一担一担的红薯在土地与家之间往返的身影,由远及近。脚上的套鞋(雨鞋)沾满了泥土,脸上挂着的,是丰收的喜悦。
有些田地多的人家屋子旁都有一个地窖,用来储存多余的红薯。而我家的天花板上却有一根根倒挂的铁钩,爸妈会挑些个头适中的红薯挂在钩子上上潮,用来生吃的潮红薯格外的甜,是我们平时当做水果或者零食来吃的
制作红薯片是我们村的传统,家家户户都把它当做年货来准备。凌晨四五点的时候,家门口就开始变得热闹起来,父母用土砖砌起了一个高高的灶台,灶台上的大铁锅已经加满了水。母亲昨晚就将所有的红薯清洗干净了,父亲搬来农村特有的切片工具,将红薯切成一块块的薄片,然后将切好的红薯倒入大铁锅的沸水中蒸煮。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中,被窝里的小孩也早早的爬了起来,倒不是为了帮忙,只是觉得好玩的很。偶尔拿起一块切好的红薯塞进嘴里,偶尔偷吃一块煮熟的红薯片,父母宠溺的看着孩子因塞满红薯而鼓起的面庞,手中的动作依旧迅速而有力。
屋顶早已铺满了厚厚的一层稻杆,父母将煮熟的红薯担上楼,这才叫来孩子们开始干活。小孩也是很乐意的,将红薯一片一片的平摊在稻杆上,有时横着铺,有时竖着铺,铺着铺着又偷偷将一片红薯塞进嘴里。当父母捞起最后一锅红薯,担上楼后也加入到了铺晒红薯片的阵营当中。
太阳开始露出微光时,父亲也铺完了最后一片红薯,整个屋顶都冒着腾腾热气,已经吃饱肚子的小孩则偷懒提前下楼玩去了。母亲此时才开始准备早餐,门口大锅里熬过红薯的水已经成了一道美味的甜汤,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着亮光。
傍晚放学回家的孩子放下书包就跑到屋顶帮着父母收红薯,晒了一天的红薯不再湿漉漉,摸起来软软的,还有些许韧性,但不能太过用力,不然很容易就会折断,吃起来也比清晨时更甜了。父母心里估摸着还得晒几天才行,只希望别下雨。
闲暇的大人,去读书的小孩,手里包里常常抓着一些红薯干边走边吃。经过阳光晒干了水分的红薯干被父母用蛇皮袋装好,上头紧紧的绑着绳子。父母嘱咐小孩拿完之后一定要记得在把绳子绑紧,不然很容易就上潮,油炸出来也就不脆不香了。

临近过年时,父亲才会开始准备炸红薯片,蛇皮袋里的红薯干被一片片的放进油锅中,温度、时间、速度都必须精准的把握,炸出来的红薯片才会香香脆脆的,一口下去“咔兹咔兹”的响。
刚炸出来的红薯片父母是坚决不让我们吃的,火气太重。只能将它晾在一旁冷却后再扎进蛇皮袋中,但也是不让多吃的。待到过年时,抓上一大把红薯片放到果盘的中间,端给家中的客人食用。
制作完番薯片的土砖灶也不会急着拆除,它转眼就成为腊月宰猪的用途。昨日还把前蹄窜到围栏上“咯~咯~”叫的小肥猪,第二天清早上,就被父亲和叔伯们齐力按在了屠宰板凳上,嗷嗷的猪叫声混杂着叔伯们响亮的大嗓门,糟杂极了。被窝里的小孩子依旧熟睡着,竟还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村长伯伯是个熟练的屠夫,下刀利落又干脆,血被接到盆里,猪渐渐失去了挣扎,从此便完成了它的人生使命。等到小孩从被窝中爬起来时,猪已经被大人们倒挂在了木楼梯上,安然的等待着屠夫“庖丁解牛”式的切割。小孩子比平常时候更欢乐了些,竟还围着这临时搭建的屠宰场顽皮地打闹着,他们的欢声笑语中,垂涎的是晚上那一顿丰盛的杀猪饭,同时也敏感的嗅到越来越浓的“年味”。
杀猪饭也是村里的传统,必然会提前一天就跟亲戚打好招呼,晚上齐聚一堂,敞开肚子吃顿肉。餐桌上也并不全是肉,鸡、鸭、鱼、蔬菜均有,最为期待的自然是那一碗色香味俱全的“杀猪菜”。先是放入猪肉、猪小肠翻炒,入少许汤,再将猪血和豆腐依次片入汤中,加入一大匙干红辣椒蒸煮片刻即可出锅。端到桌上的“杀猪菜”只冒出丝丝热气,看似冷却了不少,吃起来却相当温暖,因为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猪油。肉片、小肠、豆腐都极嫩,极入味,猪血更是只需舌尖轻轻一顶便可直接滑入喉头,最后的那一口汤甚至鲜出了甜味,竟还成为了小孩子争抢来拌白米饭的专属味道。
“杀猪饭”散后,人们就把余下的肉作为年货储备在缸里,撒上一层又一层的白盐,小孩子只在一旁观望着,直心疼着那洁白如雪的盐在父母的手中一把一把放肆地挥洒着。腌制十天半个月的光景,人们就会找来牢固的绳子或者藤条将腌制好的肉串联起来,挂到火炉房去。火炉房从此就开始热闹了起来,柴火味、肉香味、烤红薯味,偶尔还夹杂着悉悉碎碎的瓜子味,随着缕缕青烟飘荡在屋顶的上方,和着呼啸的风声,奏响着一曲曲欢腾的幸福之歌,山谷中回荡着它的余音,回荡进我至今的记忆里。
火炉房一旦开始燃烧,几乎日日不断烟火。一根枯竹扔进火堆,偶尔会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破声,与鞭炮的声响极相似,只是过于短暂。火势却能瞬间大了起来,火光直把腊肉也拥入怀中,只见母亲迅速地拿起火钳,将腊肉拨至一边,眼睛却也冒着温情的目光,孩子们的小脸蛋被火光亦或是母亲的目光照得通红。

餐桌上偶尔出现了腊肉的身影,有时候是腊肉炒大蒜辣椒,有时候是腊肉炒冬笋,总能让小孩子在饱腹之余再吧啦两口饭。我们不喜欢肥肉,却喜欢吃腊肥肉上的皮,父亲就会把皮咬下来放到我们碗里,甚至在很多年后我都不记得自己喜欢吃腊肉皮,父亲却还一直记着。
天晴的日子,当腊肉熏得差不多时,母亲就会把火炉房的腊肉取下来,用食用碱水一遍又一遍地刷洗干净,将它晾在太阳底下晒干。腊肉虽彻底地从火炉上消失了身影,火炉房的热闹却更胜往昔,它不知疲倦的接收着一切欢笑打趣声,也接收着人们投入火中的瓜壳纸屑,因为除夕到了。
大年三十晚上,孩子们在火炉执着地守候着除夕的到来,却往往在爆竹声响彻夜空时,早已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只有父母会为迎接新一年的到来熬夜坚守到最后一刻。
第二天,孩子们早早就醒了,他们期待着穿上新衣服去拜年。新衣服有两个大大的口袋,小孩子跟着父亲后面屁颠屁颠地去拜年时,亲戚往往会给他抓一把红红绿绿的糖果,有时候还会往口袋中塞入红包。主人端来酽酽的茶水,小孩子的眼光却正斜睨着果盘中的其它吃食,大人喜欢拿小孩的口袋开玩笑,小孩的脸囧的通红,小手还是照样在果盘中翻来掏去,以为大人在瓜子的深处偷偷藏着宝贝似的。
走一圈下来,小孩子的口袋满满的,肚子也是满满的,甚至帽子里面也被主人家热情的塞入了满满的糖果。在接下来几天循环的热闹里,我的记忆也被塞得满满的。
很多年后,我从虚渺的远方回归到了家乡的宁静小镇,对于父母的依赖与任性还是一如既往。在这年关将近之时,我尝试用粗糙的文字追忆着儿时的年味。我们依旧还住在那个小小的村落,猪圈已经空了许多年,只是火炉依旧热烈的燃烧着,熏着从别人家买来的猪肉。那片红薯地上也建起了炮竹厂,红薯片成为了果盘上可有可无的吃食。
母亲的银发中还夹杂着丝丝黑发,她抱怨着将钱投入到做生意却白白忙活了一场的父亲,父亲沉默了片刻,说“光靠劳力能有什么钱挣呢”!母亲只是不再说话,一阵心酸却涌上了我的心头,从不言苦的父亲,在岁月面前也败下阵来,即使他现在还在干着体力活,想必是意识到了身体渐渐有些吃力了,才会想要从别的途径寻找到适合他的劳作吧!
我怀念着十几二十年前的年,怀念小时候的单纯与美好,更怀念母亲的一头乌发与父亲厚实的肩膀。只愿岁月温柔,让我有足够的时间陪伴他们慢慢老去。
#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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