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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七年杰克(Jake Blade)从阿拉巴马应征入伍,来到蛮荒丛生的越南。他是个红脸膛的小个子,性情温顺,甚至像个娘们。跟他一起来的还有镇上的麦克尔。在那里他们跟着连队一起行动。他对自己第一次杀人没什么印象,只记得自己瞄准一个越南人,一枪撂倒了他。他在撂倒后愣了一会,直到旁边比他先来的士兵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干得好,他才从那种空白中醒来,继续行军前进。那种感觉特别不真实,就好像打了一个特别短的盹儿。
平常时间,他们只是训练,歇息,跟着部队转移,背着行军包巡逻。查理(越共)看不到影子,却又无处不在,就像那个地方的雨水。他们只能四处乱逛,对着摇动的灌木一阵扫射。他们随身带着雨衣,淌过前几天还只到膝盖的河流,如今已经淹没大腿根了。脱下裤子烤火的时候,他发现一只吸饱了血的蚂蟥。他把它揪下来。大腿血流如注,旁边的士兵都笑他大姨妈来了。
虽然每天心惊胆战,但他从没碰上什么大的危险。他们定期能喝到啤酒,军营里时常有篝火烤肉,日子过得不赖。有时他觉得这跟十岁时和父亲在地里打鹌鹑没什么两样。那时他和父亲背着行囊在临近印第安保留地的旷野里宿营,天一亮就在灌木丛里找鹌鹑。父亲沉默寡言,神情萧索,枪法却奇好,一天能打几十只。杰克走过去拣起鹌鹑交给父亲,父亲就把它们放在背着的袋子里。杰克不知为什么总是想起这个。他十二岁时,父亲开枪打死了自己。母亲带着他回了阿拉巴马老家。他认识了麦克尔。麦克尔是个高个子青年,眼神明亮,说话快速,但最后总是被自己的舌头绊住,急急忙忙住了嘴。麦克尔后来被命运绊住了脚,踩到了饵雷,被炸得只剩一条腿。他就在旁边。泥土混着血溅了他一身。他洗了好几遍衣服,还能闻到血的味道。队里把这条腿烧了灰,寄给他老家孀居的妈妈和未出嫁的妹妹。“亲爱的凯瑟琳和简,很伤心地通知你们,三天前麦克尔死了。他被狗娘养的越南懦夫炸飞上了天。我把他给你们寄了回去。我也想回去,就在我杀死该死的越南人之后。爱你们的,杰克。”杰克写信的时候非常想念简在家烘焙的松饼和泡的红茶。
隔天巡逻时,他遇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神色惊慌,看到他就想跑。他知道他不过是害怕,但他鬼使神差地开了枪。小伙子捂着肚子跑了一会儿,栽倒在地。杰克用脚把他翻了过来,他的手里捧着流出的肠子。杰克可以看到肠子在蠕动,消化早饭(或许是昨天的晚饭),但那人就要死了。杰克站在那里看着他,想着自己为什么要开枪。那人躺在地上发出嘶嘶的声响,说不上是喘气还是吸气,总之,那人的灵魂正在离开肉体。杰克看了一会儿,对着他胸口补了一枪。当天晚上杰克失眠到半夜,一直都在想那红色的肠子,蠕动的肠子。“这算是给麦克尔报仇。”他这样想也无济于事。他觉得黏黏糊糊的一阵阵的恶心。
七天后轮休,他去西贡买了一些松饼,但味道完全不对。他坐在大街的椅子上,看着自己的手。巡逻盘查太累了。他只想静静地坐在那里。实在要他去扣扳机,他就扣。三天后他回到广义省,在满是灌木和草丛的山里巡逻。越南人站在房子前看着他。他觉得他们看他的目光在恐惧之外有一种漠然和厌恶。或许他们之前就这样看他的,但他却是在杀了那个小伙子之后才发现这一点。他讨厌那种眼神。伙伴们没人知道他的恐惧,大家都以为他勇敢。队长让他们搜索敌人的时候,他总是自告奋勇去检查地道或者废弃的工厂,那里有令人猝不及防的地雷,但更多的是自由。他不被炸死就可以在里面抽支烟,甚至唱一首歌消磨时间。他不用看那些越南人的眼睛,他感到庆幸。但他背地里对自己的这种懦弱很气愤。后来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去巡逻,沿着山路登上了山顶。山那边是郁郁苍苍的树林。风吹过来,所有的树林都在摇晃,他对旁边的人说这地方好美啊。那人回答说,是啊,我就埋在那地方。他看了那人一眼,发现那人和他打死的小伙子一样。他想跑,但那人捂着肚子追上来,开始拿肠子勒他脖子。他转过头看那人,却发现那人是麦克尔……
他在越南白日梦魇一般的生活持续到一九六八年三月六日,前几天中尉卡利(John.C.Carley)受够了冷枪、饵雷以及越南的鬼天气,决定夷平这一带,灭掉所有的男女、孩童和牛羊,总之,一切能凭自己的意志动的东西。他在沾着露水的清晨带着他的连队开到一个小村庄附近,射杀了在地里放羊的一对爷孙以及挎着篮子去赶集的两个女人。然后他们进了村子。听到枪响的越南人都躲进了房子。他们踹开门,把他们都赶了出来,开始放火烧屋子。中士泰德点着了一个茅屋。一个老汉想从屋里跳出来又不敢。泰德笑着把他扶了出来,随后给了他一枪子。同队的丹尼斯又开始割越南人的头皮——丹尼斯喜欢这种印第安式的仪式,他总是自以为是地觉得这是勇气的象征。胆小鬼雷蒙德正相反,他总是对着黄牛和公鸡扫射,这狗日的懦夫不敢射杀人。
杰克厌恶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过头。这时候他看到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也在看他。他想掉头走开,但他没有。他又从眼睛里看到了恐惧之外的漠然和厌恶。他只好开枪。然后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同连队的丹尼斯不知道从哪里截住一个年轻的娘们,让她吸自己的xx。那个娘们乖乖地做了。丹尼斯把杰克拉了过来,对他说你需要点娱乐,让他去干那个女人。杰克摇摇头,依旧扶着自己的枪。丹尼斯就拉了另外一个士兵去。杰克坐在那里看着他们干那事儿,渐渐觉得烦躁。他想迅速杀掉这里的越南人,快点结束这他妈的一切。他冲上前去拉开士兵,一枪就把那女人打死了。丹尼斯在背后骂他婊子养的神经病,因为那女人的血溅了他上衣的下摆和裤子。杰克铁青着脸不作一声。
少尉排长奈德已经把几家老少都集中在一起,他们跪在那里,嘴里嗫嗫嚅嚅。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无非是哀求不要杀他们之类的。奈德用枪扫死几个后,他们才安静下来,像绵羊一样挤在一起。奈德让士兵把他们全都扫死。两个士兵开了枪,另一个在旁边啜泣,根本不往人身上开。杰克冲上前去抢过士兵的步枪,对着那群人连扫了几枪,越南人像树一样无声地到了下去。他们又点着了所有能见到的屋子。在退出村口的时候,杰克在草丛里看见了一个小女孩领着她弟弟,瞪着眼睛看着燃烧的房子。他们应该是这个村子里的。
他走上前蹲了下去。他看着小女孩,小女孩也在看他。他知道自己可以把小女孩带走,送到平民医院去。但是他没有。他只是把小女孩的身体转过身,因为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随后杰克在后面射杀了她。他又这样杀了那个男孩。他们接连烧了几座村庄,一直烧到海边。然后整个连队就跳到海里冲浪去了。有人点燃了篝火,围着唱The Beach boys的歌。杰克喝着啤酒,想起了小女孩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明亮而又温柔。他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天哪,我都干了些什么?他想。他开始痛哭流涕。他想念阿拉巴马,想念妈妈,想念简。他已经不记得简烤制的松饼的味道了。
次年在一次搜查仓库时,埋藏的地雷突然爆炸,杰克和另一个人当场被炸翻在地,后来被送到战地医院抢救,很幸运地保住了命但瘸了腿。他终于如愿以偿地退了役,在金兰湾坐飞机到加州奥克兰,然后从那儿回到了阿拉巴马老家。他深居简出,除了拜访麦克尔家,几乎哪里也不去。十二年后,他买了一张飞机票经香港转河内,又从河内到西贡,再从西贡辗转坐车到那个小村庄。那里依旧无人居住,漫山遍野都是荒草野树。烧毁的房子早就在地里找不到了。但他很轻易地找到了那个地方,因为在他杀掉那个女孩的地方,赫然长着一片不知名的花,在四月的天气里,从地下抽取养分,正开得热烈。他在那里站了很久,摘了一朵上了飞机。但是因为检疫问题,那朵花没能入境,留在了美国海关。此后杰克再没去过越南。
他于1999年死于胃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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