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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家两个儿子盖房子那年，人们都说二叔是人生赢家，可是很多年以后，人们又说好事多磨，舅舅才是人生赢家。
其实我也不知道谁输谁赢，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每个人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追求也不一样，他们一个赢了前半生，一个赢了后半生，都算赢了吧。
60年代初时，二叔年过40，舅舅还是个20出头的愣头青。二叔是舅舅的邻居，按照村里的辈分和他的排行，舅舅要称呼他为“二叔”。
舅舅是家中三代单传的男孩子，排行第四，村里人都叫他老四。
他从小是被一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就算结了婚，他依旧任性、贪玩儿。他唯一做的让家人倍感欣慰的事情，大概就是没有跟风去挖兰花草吧。
那一年，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村后的大山上有一种名贵的兰花，一株就可以卖到一万元，有个老板还守在村里收兰花草。
要知道那时候的一万元可不亚于我们现在的10万元，因此很多人开始上山挖兰花草。
村后的大山本来就是舅舅的天下，山上哪块石头是什么形状，舅舅都了如指掌。更不用说那些野兔、野鸡了，放眼整个村里也就只有他能抓到。为此村里还有他的传说，说山上的最后一只野鸡就是落在他手里的。
他也算是村里的红人了，虽然对此外公和外婆都不愿承认。因为老人家信佛，总认为人怕出名猪怕壮，还是低调谦卑的好。
后来，舅舅不抓野鸡野兔了，就开始在山上倒腾石头，一些天然的假山石、钟乳石等等，只有舅舅找得到。
那些石头拿去集市上几乎无人问津，那几年是解决温饱的年代，谁也没有心情去弄个石头来家里放着，不能吃，也不能当钱花。
不过，一些城里人会下乡来走亲戚，就喜欢去找他买石头，一块品相好的石头可以卖到5块钱，所以他靠卖石头也小挣了一笔。
当他听说兰花草比石头更值钱时，他就开始躁动了，石头也不找了。就想去山上找兰花草，找石头的时候，他见过很多兰花草，有的开紫色的花朵，有的开黄色的花朵，还有的开白色的花朵，具体在什么位置他记不太清楚了，但要找到兰花草并不是难事。
可是，他不知道哪种兰花草可以卖到一万元，于是他跟经常找他买石头的城里人打听，人家建议他去买本书来看看。
他便花巨资25元买了一本彩绘的书，那上面有着各式各样的兰花草，很多花朵跟他在山上见到的一模一样。再看兰花草的价格，从几十元到几十万元不等，看得他精神抖擞，舍不得放下，仿佛他已经捧着几十万了一样。
他每天沉迷在书里，村里人都笑他，上学时把老师都笨哭了的人，居然爱学习了，早拿出这点精神来，状元都考上了。
他不以为意，在心里反击他们：等我发了财，你们就等着得红眼病吧！
与此同时，村里很多人都上山挖兰花草去了，舅舅没有上山。他很清楚，村里没几个人能找到值钱的兰花草。那些值钱的玩意儿只属于他。
整座山都是他的，想着想着，他都有种君临天下的范儿了。他每日就是抱着那本书，就像批阅奏折的皇帝一样一页一页地翻，手上还拿着一支笔不断地做标记。
几个月后，村民都在议论自己挖到的兰花草，有的一共卖了百十块钱，有的卖了十几块钱。
其中卖了百十块钱的人家就有舅舅的二叔，他就住在外公家隔壁。舅舅看书时，他偶尔会站旁边看几眼，凭着记忆找到了一些还算值钱的兰花草，发了点小财。
晚上回到家，二叔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了解舅舅，舅舅也是个爱钱的种，怎么这次，大伙都挖到半山腰了，还不见他出动。
难道他对兰花草没兴趣？可是他不可能对钱没兴趣吧，况且那本关于兰花草的书那么贵，他都舍得买。
二叔睡着了，睡梦中，他梦到自己跟舅舅吵架了，为了一棵价值不菲的兰花草吵架，还动了手。
第二天醒来，二叔就觉得那个梦太真实了，让他一大早心里就不踏实。
但是想到舅舅能找到最值钱的兰花草，他又觉得吵架就吵架，真要是能拿到那么多钱，撕破脸也无所谓。
于是，二叔一直暗中观察着舅舅的一举一动。
果然，没过几天，舅舅就开始行动了。他背着一个大背篓，里面装着一把铲子，一把小锄头，还有一小桶粪草，叫上大黑狗就往山上去了。二叔也拿着个蛇皮口袋，抗着挖地的锄头跟在他后面。
走了一段，舅舅问二叔：“叔，你要挖哪里的地？”
二叔说：“今天不挖地，再挖几天兰花草，你小子有研究，今天带带你叔怎么样？”
二叔倒是不客气，直言要跟着舅舅走，舅舅也没有拒绝。两人聊着天就上山去了。
一路上山路蜿蜒，两边的灌木都少了很多。曾经被灌木覆盖的山野，现在就像是一张刚挤过青春痘的脸，留下无数的痘坑，翻出的褐色土壤，就像流血的伤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小坑，张着口，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舅舅震惊了，小小的一棵兰花草居然可以给硕大的山林带来这么大的伤害，他陷入了沉思。
曾经这些地方都是蕨菜（龙爪菜）茂盛的地儿啊，现在蕨菜没了，偶尔可见几棵被掐了头已经干枯的半截蕨菜杆躺在地上，就像经历了劫难后的大型灾难现场。
往年这个时候，每家每户的大人孩子都会来打蕨菜。捡着嫩的掐下来，肥嫩的茎杆馋得人直流口水。
拿回家，过水煮一遍可以去掉苦味。煮蕨菜的味道是一种独一无二的香气，他至今找不到第二种类似的味道，一闻就可以提神。
可现在，人们掐了蕨菜的头，挖兰花草时，连蕨菜根也挖了，这类似灭顶的毁坏，让舅舅揪心不已。不知何时那肥美的蕨菜和灌木才能重回大地呢？
灌木的落叶腐败以后会滋养出多种野生菌，有紫色的刷竹菌、橙色的鸡油菌、黄色的抹布菌等，运气好的话还有黑色的干巴菌呢…
把它们混合在一起，放上青椒和蒜翻炒熟以后，那鲜香扑鼻的味道，隔着几丈远都能闻到。
刷竹菌是脆的，鸡油菌稍微有嚼劲，抹布菌滑滑的很像肥肉，却比肥肉好吃，干巴菌最硬，越嚼越香…
可是，灌木没了，多久才能长出来？又要多久才能生出那些可口的菌子呢？舅舅的心像是被戳了个洞。
“老四？”二叔看着发呆的舅舅，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舅舅不敢再多看一眼，心里有了个想法，兰花草他想挖，但是不是这么个挖法。
他低着头顺着山路继续前行，一直走到半山腰，那些人类活动产生的坑坑洼洼才消失不见。
二叔兴奋地告诉他：“我有棵兰花草卖了30块钱，就是在这附近挖到的，不过就那么几棵，后来我来找，一棵都没有了。”
舅舅没有说话，只顾着自己脚下的路。他走到一大块岩石旁边，弯腰看去，嘴角扬了起来。
岩石上宽下窄，兰花草就长在岩石的下方，成年人蹲着都够不到。舅舅便放下背篓，匍匐过去，用小铲子仔细地挖，就像拆地雷一样。
不一会，一棵完整的兰花草就被他挖了出来。
二叔看着舅舅说：“好家伙，还得是你才找得到藏得这么好的兰花草。”
舅舅没有说话，把兰花草小心翼翼地放在桶里栽好。又走到沟洼里给兰花草浇了点水，连桶带兰花草一起放进了背篓里。
他知道二叔也在虎视眈眈，可是他想到山下那些坑洼，他就不想再去找兰花草了。
他想种兰花草！用这一棵养出更多兰花草。他对这座大山是有感情的，也是感激的。
于是，他带着那唯一的一棵兰花草就要下山。可二叔拦住他，让他帮他弄一棵。舅舅不愿意，二叔便骂他，说他吃独食早晚成绝户。
舅舅不理会二叔，独自下山了。二叔在山上找了一天，也没有再找到一棵兰花草。
那以后，村里人都传，名贵的兰花草只有舅舅找得到。很多人都来找舅舅询问兰花草的生长地，舅舅总是说：“没有啦，我也就找到一棵，还养死了。”
时间久了，大伙也就不再执着找兰花草了。
半年后，舅舅悄悄养护着的那棵兰花草也开花了，旁边还长出了两棵新的兰花草。
他对照书上的图，发现这真的就是一棵名贵的兰花草。而且介绍里说了，这种兰花草很难养活，这也就是它名贵的原因之一。
舅舅看着兰花草，内心起伏不定。他想让所有人知道他要发财了，又怕人们知道了以后又去挖山，他一下子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二叔知道他把兰花草养在了房顶，在伺机而动。
有一天，舅舅出去干活了，二叔悄悄从自己家的房顶摸到了舅舅家的房顶，端走了那盆兰花草。
他迅速去找收购兰花草的人，可是收购兰花草的老板不经常在村里，因为很多人都放弃了挖兰花草了。不过老板留了联系方式在一户村民家里，有好的兰花草可以找这家男主人联系他来收购，。
二叔找到那家的男主人，那人一看盆里的兰花草就不一般，嘱咐他两天后来，他会通知老板的。还告诉他，这棵兰花草值钱，可能就是老板一直在找的那种。
二叔有些犹豫，两天后才能出手，被舅舅发现了可就不好了。可是为了钱，他答应了。他把兰花草藏在自己家的牛棚里。
舅舅回家找不到兰花草，又气又急，他心里清楚一定是二叔偷走的。
于是，他去二叔理论，二叔一口咬定自己没碰过。两人吵了起来，差点动了手。是外公出来调解，两人才罢手。
二叔回到家还一直心虚，可是想到再撑一天就可以出手了，他还是心安理得地藏着那棵兰花草。
舅舅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知道兰花草一定还在二叔手上。只要他守着二叔，就能找到。
可是第二天，他看到二叔像没事儿人一样牵着老牛出门干活。没什么异样，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多疑了，也许不是二叔偷走的呢？
又一天过去了。早晨天刚亮，二叔就蹑手蹑脚地走进牛棚，用帆布盖着一团东西走出来。
舅舅上厕所回来看到二叔的举动，他有些好奇，便跟了过去。
二叔心里一直想着卖了兰花草，想着男主人的那句“值钱”。满脑子都是钱的影子，根本不知道舅舅一直跟着他。
二叔到了联系人的家里，老板已经在等着了。老板是个十分喜爱奇珍异草的人，听说自己要找的兰花草可能有眉目了，老早就来等着了。
见二叔进门，连忙让他拿下帆布，他要看看兰花草。二叔喘着气，把兰花草放到地上，揭开帆布。
几朵红色的小花就摇晃着出现在老板眼前，老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盆兰花草，只差流口水了。
二叔也明白自己赌对了，赶紧问价格，就在老板要出价时，舅舅踢门而入。
不顾二叔长辈的身份，直接提着二叔的衣领怒吼：“你偷东西偷到我头上了？”
二叔使劲想要挣开舅舅，无奈力量不够，他只好狡辩：“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把他喊答应嘛。”
舅舅语塞，可是那是他辛苦养大的兰花草，怎么可能就此放手。他甩开二叔，抱起兰花草就要跑。被老板和中间人拦住。
老板见过世面，便说：“年轻人。别冲动，这兰花草值一万五千元，你要是拿走了，我可以报警抓你去坐牢。”
二叔听了更加兴奋了，觍着脸从舅舅手里抢过了兰花草。舅舅毕竟年轻，听老板说要坐牢，也不敢动了，可是那兰花草是他辛苦养大的，值一万五啊。
舅舅急得脸红，突然想起来书上那些说辞，他便问：“二叔，你说这是你的兰花草。那我问你，怎么养兰花草？”
二叔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舅舅冷哼一声，胸有成竹地说：“兰花草喜欢阳光，但是不能让阳光直射，喜欢潮湿，但是不能浇水太多……”
一番说辞，让老板不住地点头。可是二叔也不甘心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势必要拿到那些钱。
他耍起了无赖，让老板给他付钱，说着拿出自己防身的刀子，威胁舅舅：“你要敢动这兰花草，我今天就死在你面前，我两个儿子不会饶了你。”
舅舅非常鄙视这样的二叔，可是他也不想到手的钱进了别人的口袋，他一步步靠近二叔，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下得去手。
就在二叔用刀抵住脖子的时候，老板笑呵呵地走了过来，搂着舅舅的肩膀说：“年轻人，我有个想法，你过来我跟你说。”
舅舅想听听老板的说法，便跟着老板走进里面的那间屋里去。
不会儿两人就笑着出来，老板跟二叔说：“老兄弟，这兰花草一看就不是现挖的，养了很久了。这小伙子是懂兰花草的，所以我想是谁的兰花草就别争了。你看这样行不。我一万五收过来，给你一万，这小伙子五千，怎么样？”
二叔想了一会儿，看看舅舅寸步不让的样子，也不敢不同意了，只好咬着后槽牙答应了。
舅舅虽然心有不甘，但是也接受了。二叔走后，老板拉着舅舅看他那些兰花草的照片，有很多是舅舅没有见过的，价值十几万，有的几十万，看得舅舅目瞪口呆。
老板说：“我有一个兰花草养殖基地，可是一直找不到会养花的人，今天听你说话，感觉你能行，所以才贸然跟你交个朋友。”
舅舅不好意思地搓着衣角说：“我就从书上看了一些，照着书养的。”
老板哈哈大笑说：“我也有书，还不少呢，可惜还是不如你会养，怎么样？我刚刚那个提议要不要考虑考虑？”
舅舅想都没想就点头了，老板让他回家收拾东西，下午就跟他去兰花草养殖基地上班。
舅舅带着五千元钱回家了，跟外公说了老板让他去基地上班，每个月工资两百，但是名贵兰花草养活以后，一经售出就可以拿提成。
老板给他讲解了提成，比如一万五的兰花草，只要是舅舅养活的，卖出一棵，舅舅可以拿到一千五的提成。
外公听了有些不敢相信，可是舅舅却说他要把被偷走的一万块挣回来，砸死隔壁的二叔。
看着恶狠狠的舅舅。外公叹口气说：“你这争强好胜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改改啊？”
舅舅没有回应外公，收拾好行李就跟着老板去了基地。
村里人都说二叔真是躺赢啊，天上掉馅饼了，可惜了舅舅天生就是靠山吃山的人，没有福气享受。
两年后，二叔两个儿子家各盖了一栋两层小楼。在那个时候看来，真是妥妥的人生赢家呢。
而舅舅呢，家里房子还是外公给他盖的破旧土基房。大家都觉得舅舅亏大了，可是外公却不在意。
很多年后的一天，舅舅开着车回家来，接着一家老小进城了。大伙才回过神来，原来舅舅是在城里买了房了。
后来，兰花草热度下去以后，他也积累了不少人脉，对花草的热爱更加浓郁。他回到村里，去山脚下找假山石，拿回家做成盆栽，在假山石上种上兰花草等绿植。
城里当官的人、有钱人都很喜欢这样的盆栽，说是放一盆在书房里，寓意“有靠山”。所以一个好一点的假山盆栽可以卖到五千甚至更多。加上舅舅这些盆栽本就是用天然石头做成的，更加受欢迎。
从此，舅舅就在城里安了家，成了花鸟市场的一个有颇有名气的老板。
村里人都传，舅舅这个小学都没有毕业的娃，居然是个能点石成金的人呢。
但舅舅跟我说，花草、石头都是有灵性的，你别看它们不会说话，也是有思想的呢。
我虽然不懂他的意思，但是很佩服舅舅的为人，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以后，突然说不干就不干了，说是不能断了子孙的活路。
长大以后我才明白，他害怕山上的石头像兰花草一样，给大山带来伤害，他也深知人心不足蛇吞象，适可而止才是长久之计。
转眼舅舅也到了外公的年纪，城里的几套房子全分给了三个子女，他自己又回到了村里，盖了一栋精美的别墅养老。路过的人都会说：“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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