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君子学以致其道
长夜孤灯,古卷为伴。
介绍了古今人情的两大变迁,现在回头继续说这个“道”字。既然道如此重要,那我们如何求道呢?只有一个字——学。
一、【学以致其道】
1907子夏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
致:送诣也,本义就是将某物送达至某处,后来泛指某物由一处到达另一处。今天我们常说“致歉”,就是把歉意送达给某人,“致辞”,即是把要说的话送达给某人,二者用的皆是本义。
还有子夏的所说的“事君能致其身”,子张说“士见危致命”,致其身,致命,都是把自己的性命送给君主,和今天说的为革命勇于献身、不怕牺牲是一个意思。又如“格物致知”,格物,分析事物。致知,就是使知识到达我这里,只不过用的是使动用法。又如前面所说的“一致而百虑”,这里的“致”与今天的“至”通用,就是到达之义。分析这个“致”字就用到了兄弟前文提及的办法,当你不明白某个字在古文里的意思时,可以联想一下它在现代白话里的用法。在这里,联想一下现代的词汇“致歉”“致辞”,各位对“致其道”这一用法也就不会感到陌生了。
肆,在这里就是作坊,店铺的意思,如鲍鱼之肆,就卖鲍鱼的店铺。
子夏说,能工巧匠只有在工具齐全的作坊里才能完成工作,而君子只有通过学才能求得道。
“学”是孔子思想里的关键词之一,在《论语》中孔子师徒论学的章节很多,在本书中“学”也占了很大一部分的篇幅。学与道的关系极大,若是这个“学”字参不透,那“道”便无处可寻。
学者,觉也,觉悟所未知也。学者,效也,以未能效已能。
“学”的字面意思,古今相差无几,但孔子所谓的“学”,其内涵与今天有所不同。
二、【孔子的学不是学耕田种菜】
首先,孔子反对弟子学习耕田种菜。
1304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
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稼,种谷曰稼。又说种之曰稼,敛之曰穑。“稼穑”连用泛指农耕之事。
圃,种菜曰圃。
襁,负儿衣。褓,小儿衣。后来常是襁褓连用,代指背负婴幼儿的衣物。现在把婴儿兜在胸前的背袋就相当于古代的襁褓,作用相同,只是名字不一样而已。
这一天,樊迟要向孔子学习耕种,孔子说这方面我不如农民。樊迟又要学种菜,孔子又说,这方面我也比不上有经验的老菜农。这个樊迟啊,碰了一鼻子灰,出去了。估计他还在纳闷:平时老夫子都是诲人不倦的,怎么今天我请教问题,他都爱理不理呢?
樊迟出去之后,孔子就说了:“小人哉,樊须也!”前面分析过,这里的小人就是指民,上则是治民的士以上各阶层。孔子斥樊迟为小人,是说他见识短浅,像民一样鄙陋无知。上好礼,则老百姓不敢不对你恭恭敬敬,上好义,则老百姓就会服从你,上好信,则老百姓不会不动真情。这样一来,四方的民众,都会拖家带口、扶老携幼迁移到你这里,哪里还用得着学种庄稼?只关心耕田种地,那是小人下民之所为。
各位或许会问,为什么四方之民至就不用稼了呢?孟子说“无野人莫养君子,无君子莫治野人”,野人即是民,君子即是士大夫以上治理民众的在位之人。耕田种地奉养君子,是野人的本分,是野人的义务,而君子只是负责治理民众。若是四方之民争相来投奔,自有他们耕田种地,上缴粮食布帛,君子绝不会缺吃少穿,哪里还用得着亲自去为稼为圃呢?由此就能看得出来,孔子是不提倡弟子们去学习种田种菜的。农耕虽然重要,是一国之本,但孔子却不教学生们这些技术。他老人家要求弟子学的乃是礼、义、信,他要求弟子为学的主要目标是步入士大夫这一阶层,成为治人之君子。而不是跟随我学习多年,到头来还是脱不开下愚之民的微贱身份。在孔孟眼中,民的地位就是这样低贱。
1512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1532子曰:君子谋道不谋食。耕者,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
馁,饥也,饿也。林黛玉有诗云:“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饥、馁连用,可见二字的意义也相近。
禄,福也,俸也,士大夫等各级官吏的薪水。
0812子曰: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易得也。
谷,本指粮食,古时官员的以粮食为俸禄,所以谷字也代指俸禄,《尔雅》里说:谷,禄也。这里的谷乃是名词动用,指获得俸禄,即出仕为官之义。
得,能也,实现、达成的意思。学习多年还做不上官,有一份俸禄,这种情况是不多见的,是不容易实现的。也有人认为“不至于谷”是指没有做官的念头,是很难得的。兄弟认为还是前一说有道理,孔子认为学习的最终目的就是出仕行道,使天下有道,这个接下来会讲,因此,孔子是不反对弟子出仕做官的。
饥餐渴饮,这是人之常情,大概人在贫馁之时,都会有樊迟这样的想法,要学学为家为福。可耕地种田,不过是一种糊口谋生的手段,只能解决眼前的问题,暂时填饱肚子而已。像上面的“民”,天天卖力耕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看似可以填饱肚子,但并非根本解决之道,耕田是解决饿肚子的最浅近的最直接的办法,同时也是最无效的办法。各位试想,遇到天灾人祸,收成不好,最先挨饿的不是公卿士大夫,而是农民,是早出晚归,辛勤劳动整日与土地为伍的农民。所以孔子说“耕也,馁在其中矣”。
耕也,馁在其中矣。君子呢,不应天天以贫困、糊口为念,应用心于明道、行道,就是上面说的“谋道”和“忧道”,要脱离“民”这个阶层,上升到“士”,有出仕为政的机会,使大道能行于天下。所以说“学也,禄在其中矣”。谋道、忧道,就是从长远考虑,根本地解决问题,否则,只能像“民”一样,天天担心吃不饱饭,天天为吃饱饭而努力,却逃不开天天与饥馁、贫苦相伴的命运。孔子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忧道、谋道便是虑远,贫、馁便是近忧。不忧道、谋道之人,必然有贫馁之忧。
或许这也是孔子的亲身经历。他说“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又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孔子幼时家贫,看仓库,放牛羊,耕田种地,这些“鄙事”他都做过,可仍旧不免常常忍饥挨饿,可能是后来他明白了“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这个道理,所以十五岁时志于学,正如前些年很流行的那句话——知识改变命运嘛。最终他确实也做到了,官至大司寇,由民上升到大夫这一阶层,再也不用为穿衣吃饭发愁。
当然了,学的目的是行道,出仕为政只是行道的途径和手段,而成为士大夫有固定的薪水,不用为吃饭穿衣发愁,是出仕为政的副产品,并不是说学的目的就是为了那一份俸禄。
古人云,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这不是自欺欺人,不是阿q的精神胜利法,而是以圣人的“学也,禄在其中矣”作为依据滴。
三、【迟钝的樊迟】
说到这儿,我们来聊一聊樊迟这个人。孔子弟子三千,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樊迟在《论语》中有很多戏份,不过和颜渊、子夏等诸位高徒相比,他的表现就差了好多。
今天突然要向圣人学稼、学为圃,也不知道脑子里是怎么想的。你看其他同学平时向孔子提的都是什么问题?颜渊问仁,问为邦,子贡问君子,问为政,还问“有一言可终身行之者乎”,子路问政,问事君。你看看,人家问的是什么,关心的是什么?不是君子,就是为邦为政和事君,这些都涉及到天下有道邦有道的大问题,再有就是问仁,这更是高层次的理论问题了,而你樊迟今天却要学种田种菜,这差距立马就显现出来了。
孔子学识渊博,诲人不倦,你不好好珍惜和老师在一起的机会,不关心夫子的理论精髓和学问重点,只管问那些种地耕田的微末技艺,难怪老师批评他:“小人哉,樊须也。”樊迟资质确实是差了一点,这从他的名字就能看的出来,或许他从小就反应迟钝,所以父母就给他起个名字叫“迟”。
《论语》里还有两个例子,说明他的迟钝:
0205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樊迟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御,就是驾车。
孟懿子请教孔子什么是孝,孔子说孝便是无违。后来有一天樊迟为孔子赶车,孔子把这番对话讲给樊迟听,他却不明白,便问孔子“何谓也”,是啥意思,我不明白。若不是孔子后面加以解释,樊迟肯定不会明白。
有一种观点认为,孟懿子问孝,孔子只回答了“无违”二字。因为当时三家多行违礼之事,孔子以为若是说得太直接,怕孟懿子面子上挂不住,有抵触情绪。所以,孔子又对樊迟说了一遍,且进一步说明“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这样,“无违”便是不违礼的意思,希望樊迟在与孟懿子私下交流时,能把这个意思转告给他。
1222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子曰:知人。樊迟未达。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樊迟退,见子夏曰:乡也,吾见于夫子而问知,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何谓也。子夏曰:富哉言乎。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
“问知”即是问智,“知人”中的“知”是动词,晓也,明也,知人即是能了解人。
这里所说的爱人和知人,其所指的人不是一般意义的人,而是前面所说的士与大夫这两个阶层。后面子夏说舜“举直”就是“举皋陶”,汤“举直”就是“举伊尹”,皋陶和伊尹二人当然是属于大夫这一阶层。子夏提及此二人以说明知人和爱人的含义,可见这里的人与受人役使的下愚之民是毫无关系的。孔子还说“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人是要爱的,而民是用来使的,各位看出区别了吧。后来人们常以“仁者爱人”来解释孔子仁的思想,这四个字其实就出自这里,殊不知孔子的仁确实是爱人,但其所爱是有具体所指,仁者所要爱的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所有人。
未达,就是不明白夫子的话,子夏说“富哉言乎”,这个“哉”字和“乎”字均是助词,和前面所说的“鲜矣仁”中的“矣”作用是是一样的。孔子的话含义深刻和境界高远,虽然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但并不是每个中人能都理解“上”,孔子的爱人和知人,樊迟就不明白。
诸呢,可以理解为“之于”的合音字。就像居心叵测中的叵字,就是“不可”二字的合音,不可不可,说得快了就发成叵字的音了。
枉,邪曲。本义就是木头不直,这里代指不正直的人。冤枉与冤屈,两个词意思相近,枉和屈的意思也是相近。将正直的人放在高位,置于不正直的人之上,不正直的人也会变得正直。
乡也,乡通向,昔也,就是之前的意思。
“错”就是“措”的假借字。
攀迟问怎样算作智,孔子说是知人,他没明白。孔子又进一步解释,知人就是“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其实樊迟还不明白,可他不敢再问了,因为他这回学聪明了,要是再问,孔子又得批评他了。出去以后,他就去请教同门的子夏。子夏在诸弟子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人家一听就明白了圣人的用意,就“达”了,给樊迟解释得清清楚楚。知人善任,可谓智也,皋陶,伊尹,都是贤良正直的人,重用他们,下面不正直的人也会变的正直,不仁之人,也就不敢靠近。
四、【假借字】
这里说说六书中的假借,假借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通假这,是六种造字法之一,许慎将其定义为:“本无其字,依声托事,令长是也。”这里需要解释一下,兄弟开始读古书时,经常遇到古人写“错别字”,如这里的“错”,明明应该是“措”呀。还有,《史记》里太史公将“早晚”的“早”写成“蚤”,我就纳闷,像司马迁这样的大家,怎么会犯下如此低级错误呢?后来读了一些前辈的相关著述,我才弄明白其中的原委。
在时间顺序上,永远是先有语言,后有文字。语言是声音,文字是写在纸上的,是代表声音的符号。比如现在非洲的一些原始部落,仍是只有语言,没有文字。在文字发明的早期,文字的数量是远远少于语言的,不是我们口语中的每一个词汇都有对应的文字。如成书于东汉的《说文解字》一共收集有九千多字,而完成于清朝的《康熙字典》共收录了好几万字,今天几乎我们口头上说的每一个词都能找到对应的文字。
在早期,文字不够用怎么办呢?假借是比较省力的造字法之一。“本无其字”便是只有语言,却没有对应的文字。“依声托事”便是根据其发音,在已有的文字中找一个与其发音相同的字来代替。如令,本义是发号施令,为动词,后来也用它来代指所发出命令的具体内容,为名词。长,本义是长短之长,为形容词,后来便用它来代指生长,即变长的意思,为动词。
所以,可能在春秋时,“措”这个字还没有造出来,或者是不通行,《论语》的编纂者就找了一个发音与之相同的“错”字来代替。而在西汉司马迁写《史记》时,表示早先之意的“早”或许只有音而无字,或者今天所用的“早”字尚未通行,所以太史公就用一个与之发音相同的“蚤”字来代替“早”。所以说,太史公以“蚤”为代“早”不是写了错别字,而是不自觉地用着“假借”这一造字法。汉之前的书籍,音同而字不同的情形极为常见。
清代的王念孙、王引之父子说:“字之声同声近者,经传往往假借。学者以声求义,破其假借之字而求本字,则焕然冰释。”《论语》中有很多这样例子,遇到时再行具体分析,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后来随着文字体系的成熟完善,六书之一的假借便被弃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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