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格理
1
我有一个坏习惯，喜欢牵手。
放在10岁之前还好，当有了强烈的性别意识事情就变得糟糕。
“你看看，那个两个男的手牵手诶！”
“哎哟喂，这两个谈恋爱的太明目张胆了！”
男生和男生牵手。不行！别人会怀疑你的性取向。
男生和女生牵手。不行！那样会怀孕！
2
“妈妈？你怀孕了吗？”那时我读小学，我喜欢每一个早晨。妈妈会牵着我，甩着火腿去学校。
家到学校，不远，3公里路，樟树的香，透过叶间摇曳的光，稀碎的鸟叫，嘴里1毛钱1粒的泡泡糖，妈妈手心的温度，都是我刻骨铭心的记忆。
妈妈笑了：“妈妈不要再怀孕了，除非能把你塞回去。”
把我塞回去？年少的我，哪懂这黑色幽默。自顾自的说：“可是，妈妈别人说牵了手就会怀孕。”
“小孩子不会让大人怀孕。”我妈笑着说，这是她惯用的回答方式。
“妈妈月亮为什么每天都不一样！”
“那是因为你还是小孩子。妈妈看到的月亮一直都一样。”
“妈妈火锅的油为什么是红色的？”
“那你说小孩子为什么小啊。”
直到18岁，我问她。
“爷爷走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孩子，学习为重。”
我没有还嘴，在她眼里小孩不配和大人讲道理。
3
绵阳到北京，1400公里，如果妈妈送我去上学，手牵手，甩火腿，需要280个小时。
我发誓，要在280小时的距离外，长成大人。
但在她眼里，我一直都只会是小孩子吧。
爷爷的死，是我耍性子的理由。我没有选择军校，独自背着行囊准备去北京。
比开学时间提前一周，清晨的火车站零星几个行人，检票的阿姨笑容可掬，我艰难的把行李拖上货架，半靠着车厢内壁。透过车窗，如梦初醒，绵阳朦朦胧胧，却有点刺眼。
火车动了，起步是一颤，离开这座小城市，是我叛逆的开始，心头有点小窃喜。
但总不能忘记回家的路吧。
我依着窗口，回头一瞥，却看见妈妈。
列车的移动，带起了她略显宽大的衣裳，她立在站台上，像一张吹散的围布。
4
大学里，我牵过好几个女孩的手。
技巧是从电影里学来的。
先装作不经意的触碰，如果女生没有排斥，便可以用手指轻柔的试探，最后慢慢将手滑过她的手背，握住，加力，不能太软，也不能太硬，给予恰到好处的安全感。
初体验过后，得运用一些进阶技巧。
比如，温暖的——牵手之前把手撮热；比如，温暖又霸道的——牵手之后连同她的手放进衣兜；比如，俏皮的——故意改变甩手节奏让她顺拐；比如，俏皮又霸道的——牵着她的手狂奔。
女友甩开我的手，她手心的余温还未从我掌间溜走。
“我们分手吧！”
学校附近有一个火车站，列车开过时，汽笛声拉得老长，有人说那声音就像52赫兹的鲸。
“有理由吗？”
女友背对着我，我看得见她两腮鼓动。但她的声音被淹没在轰鸣中。
“行，就此别过吧！”我刻意表现出很洒脱的样子，总不能让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哭着求她。
5
室友叫于三文，喜欢吃三文鱼。我叫他鱼屌。
这个名号有个典故。
寝室里养了只无尾猫，三文朋友送的，猫咪妈妈被车撵掉一根尾巴，孩子也跟着无尾。
这事很蹊跷，大伙都讨论着基因突变。
三文低声说：“可能，她不想让孩子也被压断尾巴吧。”
整个房间安静下来。
只剩风扇呼哧呼哧的摆着头。
无尾猫，懒懒的喵了一声。
小猫天生残疾，点着了鱼屌的同情心。他担心小猫寂寞，特意买了一只金鱼。
我和小猫一起围观金鱼，它的猫爪子时不时的搭在玻璃杠上，金鱼也不害怕，嘟着嘴往上探。
看到这一幕，我心里一暖，这就是他们的牵手方式吧，不由自主的说：“三文，你说鱼有没有屌啊？”
“应该有吧。只是很小，看不到。”
“那你再买一只母金鱼吧，金鱼多惨啊，都没法撸管。”
三文话少，存在感极低，经常让人看不到，这正和他口中的鱼屌很像，我便叫他鱼屌。
第二天，鱼屌在鱼缸里放了一只小红鱼。
6
“三里屯”、“北京酒吧”用一个词串起来，就是“鼻祖”二字。三里屯是北京酒吧的鼻祖，最古老的北京酒吧又扎根在三里屯。
这种关系就像，一棵树和一片森林。三里屯是一个树，现在又是一片森林。
我告诉三文分手的事，他扬言要给我解忧，不醉不归。为此，他还奉献出他的手来。
我也是饥不折食，抚摸着他的手，像个游戏成瘾的人，王者荣耀被封号了，只有先玩玩俄罗斯方块。
司机把我们运到了三里屯。他抄着浓厚的北京腔：“就这儿叻，您俩好好玩儿！”
我心里一阵酥麻，总觉得哪里不对。
7
“格理，我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三文面前的酒也就下了半口。
这哪是他陪我借酒浇愁，敢情是我陪他来开拓眼界。
去他娘的三文，去他娘的爱情。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自己也能嗨起来。
“格理，你有没有发现，这酒吧全是男的？”
“格理，那那那，那两个男的在……”
我正襟危坐，妈呀，这这这，活色生香到辣眼睛。
一瞬间，我像吃了屎一样清醒。
我快速的掏出手机，打开一个资深腐女的对话框。
“急！三里屯***酒吧你知道不！”
“知道啊，有名的gay吧。咋的？你要去玩啊？你终于想通了，我就说你骨子里是个gay吧！”
哪有闲功夫跟她胡侃。我熄掉手机，生怕有光照亮我24k纯金的脸庞。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撤吧。”我细声细气的说。
“可是这酒……”
“带几罐走。”
“可是我，想上厕所……”
那一瞬间，我深度怀疑，三文这厮是爱上这里了，他大概是找到了归宿感。
“快去！”我可不想他尿裤子，“算了，单独行动太危险，我跟你一起去。”
8
来往的人眼睛里都带着魅，我提心吊胆的站在厕所外等，三文这泡尿把前列腺液都尿光了吧！
“都说了我是直男！”
我一听，额头上多出几滴汗。三文，三文，你说这句话时倒是爷们儿点，底气点啊！别人还以为你这是小姑娘撒娇呢。
“没事儿，就加个微信嘛。一会儿一起玩啊。”一个gay里gay气声音。
“啊！”三文一声惊叫冲了出来。
只见，身后一男子把他拉住。
“怎么了，三文？”我走过去想给他解围。
“格理，你快跟他说说。”
这男子上下其手，就差把三文搂在怀里。
“啊，哥们儿，他刚刚骗你的，他不是直男。”善恶只是一瞬间，对不起了三文。
只见男子一掌把三文按在墙上，另一只手往三文裤子里探去。
三文挣扎了，不时的看着我，眼中是祈求。
不知道这算不算强奸呢，如果是，那我算不算共犯？
就算是为了无尾猫吧，我决定撒一个天大的慌。
“但是，哥们儿，他是我的人。”
我把男子推开，自认为力道用得刚刚好。既让他感受到我的雄伟，又不至于激怒他。
“我不信。”男子抄着手站在一边。
三文舒了口气，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消散。唯唯诺诺的站在我身后。这一出小女人模样，可以得奥斯卡。
我一把抓住三文的手，举到胸前:“这下你信了吧！”
男子大笑，脸上的粉饰都挤散了:“牵手，牵手都算爱情？那我都成情圣了！再怎么也要来个舌吻吧！”
舌吻？我不会啊！
我又看了看三文的脸，这不就是食堂的猪肉包吗！亲了不得高血脂？
围观群众也跟着起哄，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拉着三文跑了。
之后几个月，三文都不太正常，不太搭理我，看黄片的次数也增多，还特别喜欢扎在女人堆里。
有次，我用他的电脑查点资料，看到搜索记录里明晃晃的写着“如何证明自己不是gay”。
我这才恍然大悟，三文这小子，开始怀疑自己的性取向了。
9
无尾猫和金鱼还是爱玩“牵手”的小游戏，我也一个人走在校园里，总结出“没人牵手，我就揣兜”的硬道理。
牵手到底带给我什么呢？
给自己的温暖和依靠，对别人的占有和保护，还是为不孤独和爱证明？
梧桐树叶掉光，枝桠交织在一起没了触碰。要等到明年开春，叶子才又能代替树的手完成一年一次，一次半年的轻握。
三文是本地人，老早就带着无尾猫和金鱼回了家。
又驶过一辆火车，“唔——”的声音，就像52赫兹的鲸。
我独自走着，握着行李箱的把杆，逆着风，缓缓前行，“半年好快啊，丑箱子，真想不到，最后我只能跟你牵手。”
刚拐个弯，就看见妈妈。
“哈咯，小孩子，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我愣了愣，装作没看见她。
“嘿，上次不辞而别，还没跟你算账呢！我这不告而来，你就当是报复吧！”
我扔下行李，拥到她怀中。
“带我转转学校呗。”
“好，妈。”
……
“妈，我要牵手！”
“牵，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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