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国

作者: 坐妄 | 来源:发表于2022-08-18 16:42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三月的雨,细如发丝,缠绵且延绵。落在青澄湖上,激起的水雾如烟似云,轻笼着湖面,宛如天上仙境倒挂人间。一只小舟自烟云中荡出,破开朦胧,悠然出现在湖心。

    头戴蓑笠的撑蒿人,嘴里清唱着不知名的江湖小曲。

    歌声悠扬。

    飘在郁郁葱葱山林里,荡在如梦似幻青澄湖,平添了说不出的飒飒风流。

    “江湖有红颜,媚笑谁曾怜。江湖有好酒,千杯不入口。江湖有刀剑,是非缠如蔓。江湖有传说,一苇渡江歌……”

    坐在船篷里的李羡君猛听得如此洒脱的江湖野曲,古波不惊的心湖内蓦然泛起阵阵涟漪。

    此去庙堂,何尝不是别样江湖?

    而较之江湖的明刀明枪,以力压胜,庙堂则更是权谋诡诈,杀人无形。那里虽无刀兵,却有左右摇摆的老官油子,城府深沉的六部尚书,权倾天下的左右首辅,更有圣心如渊的真龙天子,没有一个易与的主。

    他此去执掌户部,官居正二品,看似风光,实则与被扔在火尖上烤,别无两样。更别提当前迫在眉睫的复杂局势。

    前有战事吃紧,蛮夷步步紧逼,欲退而不能。后有百年不遇的水患,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兵部、工部折子递了无数,向皇帝哭穷要钱。没有办法,打仗要钱,修缮水利也要钱,各有各的因由。但国库委实空虚,皇帝虽贵为一言九鼎的真龙天子,但也未曾修得仙法,没有那言出法随,点石成金的能耐。于是,被兵、工二部烦得头大的皇帝陛下,甩了一句“银两之事,与户部商议”,便不耐地大袖一挥,早早退了朝。

    这可苦了原户部尚书李子桥。他刚走出大殿,还未出得宫门,便被兵部王尚书、工部卢尚书围了个水泄不通,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气得正二品的财神爷直接吐了血,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当场薨逝。王、卢二人见状,这才放过了他,任由护卫兵卒将其抬回了自家府邸。李子桥也就借驴下坡,称病在家卧床静养。

    可他心明镜似的,这只是一时之计。

    事总还得办吧,钱也得给吧。可这钱从哪里出,如何调配,着实让咬了腮帮子的李子桥犯了大难。

    战事不停,每天都是吞金虎,花钱如流水。总不能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将士们,担心身后的抚恤金吧。

    而水患不除,流民汹涌,随之产生的匪患亦不容小觑。饭都吃不上了,老子关你是天王老子,还是王八羔子,反他娘的。

    老尚书愁呀。

    短短三天里,王尚书拜访六次,其中一次脾气暴躁的王老头一拳打断了老管家的鼻梁骨,老管家捂着鼻子,愣是吓得没敢当着老王的面擦血。老卢也拜访了五次,最后一次竟然明目张胆地威胁起来,说要将此事让言官润色润色,当着陛下的面论个子丑寅卯。

    这年头,言官又被称为“鬼见愁”。虽说他们当官之前都是斯斯文文的读书人,可入了仕之后,他们骂人绝不含糊,各个都是平地能生三尺浪,是非只在口舌间的货色,祖坟都能给你刨出来再蹂躏一遭,还能引经据典让你哑口无言,着实是不好惹。

    而武将出身的王尚书,也是惹不起,一言不合就抡起膀子,大打出手,老管家鼻子上厚厚的纱布就是明证。李尚书甚至都怀疑,要是他的答复不让老王满意,王老头敢仗着免死金牌加身,拼得一身军功不要,一刀劈到他脑门上。

    “钱将安出,钱将安出啊?”

    老尚书急得抓耳挠腮,最后连夜拜访当朝左相李山甫,虽说没见到正主,但好在透过相府门房递出了拨云见日般的一句话。

    “解铃系铃,居高不易。”

    老尚书在官场混迹了半辈子,深谙为官之道,他略做思量,便明白了相国的言外之音。

    于是,翌日早朝,李子桥便以“年老体衰,不堪重负”为由告老还乡。一番君臣垂泪惜别的戏码后,老尚书飘然离京,返乡安度晚年。

    离京的那一刻,老尚书恍然如梦。

    皇帝不知道户部没钱吗?身为明辰国少有的内秀天子,自是胸有沟壑的弈道圣手,朝堂内事无巨细,水深水浅,在其心中自有脉络可依,区区一个户部又算的了什么。

    而王尚书和卢尚书的表现也太急躁了些。二人逼迫之意甚浓,若不是有人驱使或者授意,就凭这半辈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交情,两位尚书行事也不至于如此简单粗暴。

    再加上左相几近明示的点拨,他李子桥就算是个憨子,也明白了大概。这是皇帝对他不满,但又没有由头直接罢他的官,便不着痕迹地演了一出戏,让他知难而退,弃官自保。

    满头华发的老尚书最后看了一眼城墙巍峨的繁华京都,心怀怅然。

    遥想当年,他也曾意气风发,欲乘风扶摇,做个官场清流,传世名臣。可进了京都之后,就像走进了一处步履维艰的沼泽,仅是维持身形不坠,便让他疲惫不堪。而后,锐气被庙堂的各种腌臜事逐渐消糜,他为了生存不得不变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最初那欲上青天的远大抱负也早已被现实击得粉碎,半丝也不复存焉。

    “也不知道谁是新的户部尚书?罢了,罢了,与我无关了。”

    叹息里。

    老尚书坐着马车,缓行在越发逼仄的林间窄路上,与奋斗挣扎了半生的繁华之地渐行渐远。

    可他万万也不会想到,新任户部尚书竟是一个他闻所未闻,未满而立的年轻人,更加不会想到这个在官场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竟然还是有“慕风第一君”之称的江湖巨擘。

    俗话说山有山路,水有水途,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庙堂有庙堂的准则。让一个江湖人进入庙堂,就如同将一尾河鱼扔进了大海,还是一步到位,直接扔进了时时暗流涌动的深海,怎么看,都是必死的局。

    然而人生命途本多舛,万般不能总由人。无奈之事,这世间还少吗?

    与离京渐远的老尚书一样,李羡君也是思绪万千。只不过李子桥更多的是不甘仕途如此谢幕,李羡君则是陷入了与前任一样骑虎难下的窘境。

    “李羡君来京已有旬余,可有什么动作?”

    “回陛下,尚无。李羡君乔装进京,秘隐于一处偏僻民巷,终日翻看户部账册,除此之外,未有其他作为。”

    “将他的居所透露给兵部王衢昊,工部卢心良,还有三公主。”

    “老奴遵旨。”

    老太监隐于黑暗,龙袍老者望向小山般的折子,面沉似水,蹙起的眉头越发皱紧,过了半刻,他抬起头喟然一叹,拿起案牍上的白绢掩住口鼻,轻咳起来,一股子殷红浸透雪白,触目惊心。

    长明宫内,一位女生男相,双眉几乎入鬓的极美女子,正在翻看一本名为“武日月”的禁书,随着书页的翻动,女子的双腮泛起醉酒般的酡红,眼神越发明亮。

    良久,女子合上书册,看向案牍上的密信,纤长秀美的手指缓缓敲在其上,轻笑道:“我到要看看父皇中意的新尚书到底是何人选……”

    明辰国三公主,刘尚婉,封号“长明”,寓意日月凌空,人间不暗。

    折磨得原户部尚书李子桥吐血的王、卢二人,对待李羡君柔和了许多。先是大张旗鼓地把李羡君从陋巷“请”回了装修雅致的尚书府,而后又在盛誉满京的京都第一楼“一米思之”宴请他。值得玩味的是,席间只有三味菜,卢尚书自带的花生、毛豆、大拉皮,至于酒水,则是王尚书于自家府邸携来的边境战士们长喝的劣质白酒。两位老尚书安然自得,吃得带劲,话里行间的机锋之语层出不穷。李羡君笑着应答,言语不多,也是吃得飘香四溢,仿佛呈在面前的是一桌子珍馐佳瑶。临了临了,两位老尚书各自要了三盘一米思之的招牌菜“琥珀酱牛肉”。老王更是当着李羡君的面,将一片剔透晶莹,看上去就让人食指大动的纤薄牛肉直接扔进嘴里,满意地一捋胡须,这才与老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楼,留下一脸苦笑的李羡君独自走向柜台。

    “这位爷,十两银子。”

    看着掌柜的有些戏谑的脸,李羡君面露难色,“掌柜的,我今日未带足银钱,可否赊着?”

    “赊着?这位客官说笑了,你去打听打听,我一米思之几曾有过赊欠的账目。这京都之地,有两处不可赊欠之所,一处是京都教坊司,一处便是我这酒楼。”

    老掌柜拍了拍手掌,几个五大三粗的伙计隐隐围拢过来。

    李羡君思忖片刻,突然凑到老掌柜近前,气定神闲地低语道:“老掌柜,我不知道你身后之人是谁?但我可以告诉你,刚才两位一位是当朝兵部尚书,一位是工部尚书,就凭我们三人坐在一个桌子上,你确定你要因为十两银子得罪于我?”

    得闻两位客人的身份,老掌柜丝毫不见慌乱,回怼道:“花钱吃饭,天经地义。扯张虎皮,又能如何?拿钱!”

    说话间,几位五大三粗的伙计已经环起膀子,面露凶容地将李羡君围了起来,大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架势。李羡君左右扫了一圈,突然从袖口里摸出来一锭银子,扔在柜台上,然后对着掌柜哂然一笑,“告诉你身后之人,我李羡君的银子可烫手啊!”

    翌日,大腹便便的京都首富贾有义突然拜访新任户部尚书李羡君,言及昨日贾府遭窃,更是连传家之宝“夜明珠”也被贼人窃走。

    李羡君听完贾有义的话,脸色淡然地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后,疑惑地问道:“贾老爷府邸失窃,为何不到大理寺报案,反而来找我,莫非是有所怀疑?”

    贾有义抹了一把脑门的汗,说道:“李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在朝堂也认识几位大人,在咱们京城三教九流也算是有一份薄面,还望李大人三思啊。”

    “怎么?威胁我?贾有义,你就算手眼通天,与我何干?不过我知道,眼下战事吃紧,水患肆虐,若是贾老爷能带头为朝廷解忧,没准偷盗之人感念你的善举,将夜明珠归还与你,也说不定啊。”

    见贾有义突然沉默不语,李羡君随意扔出了一块玉牌,再次说道:“贾老爷,既然你三教九流都有些薄面,便拿着此物去一趟宝风阁,可以跟卓阁主聊一聊之后,再做决定。”

    贾有义离开后,李羡君又轻抿了一口茶,目光深沉地呢喃自语:“归根到底,我还是个江湖人,当行江湖事,大不了离了庙堂便是。不过,贾有义啊,贾有义,你是真有钱啊!”

    真有钱的贾有义见完了宝风阁主卓三两,刚回到自家府邸便狠狠给了自己两个嘴巴,暗恨自己多此一举的愚蠢行为,早知道黑得是“他”,便是借他几个胆子,他也得琢磨琢磨,毕竟他也曾听过江湖上“宁在窄路走千里,不再君前转一遭”的传闻。

    “咋就遇到了这个活阎王,破财免灾吧!哎……我的银子啊!”

    贾有义欲哭无泪。

    十日后,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贾府在这一日悬挂了新的牌匾。上面四个大字“清风高节”,宛如铁画银钩,笔力苍劲之余又极有韵味,有骨有形。据闻是当代书法大家田文跃亲手所书,然后拓印到产自尖峰岭山,降香十足的花梨木上,再由大内的能工巧匠细致雕琢,辅以金漆小心填充,最后才得以成品。当然与其自身价值相比,更重要的是“御赐”二字。这是来自皇家的认同,莫大荣焉。可要与贾有义付出的代价作比,御赐牌匾与之孰轻孰重,完全是自家知自家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日贾府高朋满座,上首者兵、工、户三部尚书与贾老爷本人,而后是京城的各行商贾名流,他们在贾有义的“劝说”下,纷纷慷慨解囊,为国家大事贡献了“绵薄”之力。席间,他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慷慨之语时而振聋发聩,待到酒席将毕,一时间杯盘狼藉,众人乘兴而来尽兴而归。作为主事人的贾老爷,于宴请当夜,更是抱着失而复得的夜明珠在被窝里过于兴奋,以至于辗转反侧,一宿未眠。

    李羡君坐在一米思之的三楼包间里,对面坐着一位宛如谪仙人的翩翩佳公子。

    包间的窗子四敞大开,微风徐徐而入,吹动那人耳畔的丝缕鬓发,飘飘柔柔,好似春日湖水里偶尔泛起的微涟,极为动人。

    桌子上摆放着一个釉色鲜亮的青花酒壶和两盘晶莹剔透的纤薄牛肉。

    酒是名为“茅酌”的五十年陈酿,肉是名为“琥珀”,誉满京都的酱牛肉。

    “李羡君,贾有义等人所聚钱财也只能解燃眉之急,还有大部分亏空,下一步你作何打算?”

    “长明公主,不如开门见山吧。”

    “呵呵,和有十八窗,一楼一物奇。”

    李羡君闻言未语,只是起身斟满了两杯酒,然后坐回原位,举起酒杯向着对坐之人伸臂虚邀,淡笑道:“不知长明公主于尚衣监可有门路?”

    刘尚婉举杯直饮而下,脸上泛起丝丝红润,越发光彩照人,轻声回道:“但有所求,求必能应。”

    右相和道黎,是天下公认的能臣。宣稳皇帝刘笃行曾私下开玩笑说,天下武事问山甫,朝堂文案寻道黎。此语足见和道黎在宣稳皇帝心中举足轻重的地位。但能臣并不一定是清吏,有时候恰恰相反,能臣也能贪,清吏也无能。至少在宣稳年间,朝廷更需要一位一人之下的治世能臣,而不是满朝两袖清风的铁面官吏,这与当时复杂的朝局息息相关。

    先帝刘冲作为大拓的开朝帝王,常年用兵,一扫河山扩大版图之余,也留下了无数隐患,其中最要命的便是官员拔擢制度的无能,一是耗时太久,二是政令不畅,导致朝廷法度推行极难。在此情况下,一介布衣和道黎应运而生,得宣稳皇帝赏识,一手建立“二举制”,即官员由当地最富的一人以及声望最高的一人共同举荐,此二人往往在当地根深蒂固,属于地头蛇,这样做的好处便是官员一经上任便底气十足,可以大刀阔斧,政令畅通。至于它的种种明显弊端,宣稳心知肚明,但就当时的情况而言,“二举制”确是最优之选。

    凭着“二举制”,和道黎青云直上,大权在握,而与他的地位一起膨胀的还有年幼穷困时对钱的执念。在手握相权的二十年里,他在和府修建了十八座相邻的小楼,内置十八件稀世珍宝。为了区分珍宝的属类,和道黎精心设计了十八扇造型迥异的窗形,例如圆形窗子的小楼里存放着拳头大的珍珠,宛如云朵状窗子的小楼里存放着一人多高、色泽通透的红色珊瑚……诸如此类,被人戏称为“和府十八窗”。至于被和道黎藏于密室的黄白之物,更是难以计数,无人知晓。

    御书房。

    黄袍老者负手立于窗前,龙袍宽大,罩住日益枯槁的身形,显得松松垮垮。窗外明月如皎,晚风微凉,刘笃行抬头望天,只见流云淡淡,洁白无瑕。瞩目片刻,他蓦然转头,望向和府的方向,深邃的眼神里意味难明。

    “小宝,凭你的身手,也无法潜入和府十八窗?”

    “羡君,和府十八窗据说是和道黎请动墨家巨子单誉,耗时五年才最终建好,其内机关密布,要想悄无声息地潜入,也唯有我师傅可以一试。可你也是知道,我师傅……”

    武小宝的嘴张了又闭,清丽的脸上难得有些女子的羞涩。

    “逼我娶你嘛,呵呵,我本来也要娶你,可是时机未到,待这趟庙堂之行完美收官,返回慕风门,我就广发帖武林,娶你为妻。”

    武小宝还未回话,窗外便传进来一阵朗笑,“君子一言!”

    李羡君闻声大喜,连忙和武小宝推门而出。院子空旷,廊灯依旧,幽幽的夜色里,悄无一人,但李羡君知道来人并未走远,于是他朗声回道:“快马一鞭!”

    待李羡君二人重回屋内,桌上的包裹早已不见踪影。

    天下有盗圣,妙手自空空。

    四日后,御前影龙卫于和府十八楼搜出皇袍一件,刘笃行龙颜大怒,下令抄家,动手的正是户部尚书李羡君。据闻,皇帝陛下看了李羡君递上的和府抄家清单后,瞠目结舌。

    和府的财产合算钱财足有三年国库经营!

    至此,兵部和工部的燃眉之急得解,国家机器轰隆运转,外拒强敌于边境,内治水患安流民,各地官员忙得一塌糊涂,皇帝御书房的奏折堆积如山。

    是夜,御书房烛火通明。

    刘笃行批完了最后一个八百里急奏,兀然感到头脑一阵晕眩,嗓子处奇痒无比,一股殷红从他喉咙里冲出,宛如喷射,尽染身前一方案牍……

    左相府。

    李山甫正襟危坐于相府大堂,左右是披甲挂刀的老将军们。左侧为首者正是宝刀未老精神矍铄的兵部尚书,王衢昊。

    “众将听令,王衢昊镇守紫禁城,不许任何人进出!”

    “李未寒领虎符立即执掌京外左右大营,但有不服者,格杀勿论!”

    “王昭明率众包围长明公主府,放鹰隼禁空,切断长明府对外一切联络。若有丝毫消息走漏,提头来见!”

    “其余各将依令行事,不得有误!”

    听着昔日上将军久违的军令,堂下众将蓦然如昨日梦回,重回那战场搏杀的峥嵘岁月,齐齐高声应道:“属下尊令!”

    待各位将军鱼贯而出,李山甫揉了揉眉心,倚靠在宽大的座椅上,看向紫禁城的方向,目光瑟瑟,呢喃道:“陛下,老臣万死以报!”

    右相恍惚之际,一位华衣锦服的二八少女,自偏堂莲步迈入,手里端着一盏水汽袅袅的清茶。茶香飘逸,盈满口鼻,李山甫看着眼前的面容如画,气质温婉的小女儿,微笑道:“是晴月啊。”

    见父亲满脸疲惫的笑容,李晴月将茶轻轻放到正位一侧的木几之上,走到父亲身后,将双手搭在父亲的肩膀上,缓慢揉搓起来。

    李山甫感受着熟悉的力道,心里慰然。

    相府有女初长成,宛如朗夜天晴月。

    病榻之前,刘尚婉双膝跪地,俯首系颈,浑身颤抖不止,“父皇,儿臣不敢啊!”

    “长明,你一直以为朕没有儿子,想效仿昔日武曌,以女子之躯登临大宝。朕承认,你做得很好,笼络朝臣,勾连京外左右大营副帅,以利诱之,允以高官爵禄,只待朕无力回天,便起事谋反。真是朕的好女儿啊!可你想过没有,今日江山朝局,远不比武曌所处盛世,女子称帝毕为天下所不容!你若称帝,国将不国!”

    “可是,父皇……”

    刘笃行挣扎着坐起身,看向殿下五体投地的女儿,冷然道:“朕不杀你!做个女宰相吧,也算是继武曌后的一代传奇。切记,若心有二念,朕自有后手!退下吧。”

    刘尚婉躬身退出养心殿,直到走出大殿门口,才发现衣襟早已被汗水浸透。她抬起头,皎白的月光下,清亮的眸子里神色莫名,让人不明觉厉。这时,阵风吹来,刘尚婉头上别得紧致的玉簪叮当坠地,摔得稀碎。这突来的意外,惊得她眼神一缩,半晌,她颓然叹了口气,向宫外快步离去。

    养心殿内,李羡君一脸复杂地走出屏风,跪在病榻之下,颤声道:“陛下,您为何让我见此一幕?臣心惶恐。”

    “羡君,朕知你志不在庙堂,若不是你母亲遗愿,你也不会来到京都。你一心想着户部事毕,便重回江湖,行侠天下,可你想过没有,若是没有国家,何来江湖任侠?何来快意恩仇?”

    刘笃行突然面色红润,双手撑坐在病榻之上,语间中气十足,仿佛昔日里指点江山的帝王重新临世,“你母隋清风,乃朕游历江湖时结识。朕到如今依然记得,那日青澄湖畔,一袭红色劲装的桀骜女子,背负长剑,策马奔驰在青山绿水之间,宛如世间最壮美的画卷。”

    “后来,先帝驾崩,朕不得已返回庙堂,竞争大位,以保江山社稷,你母则隐于江湖建立慕风门,替朕监察江湖宵小。朕从未知晓,当初离别之时你母已有身孕。直到她病重,她才传信于朕,让朕得知,朕尚有子嗣流于民间。你不知晓,当朕得知你存世的那一刻,是如何地欣喜若狂,又怎样地患得患失。朕不了解你是何性情,是否可堪大位。而今,朕放心了。心机手段你都有,更可贵的是和府巨财,你未贪墨分毫,尽数交于朝堂。如此,江山交于你手,朕心甚慰!”

    “陛下,我……”

    “羡君,你继位后,立刻迎娶李山甫之女,李晴月,并立她为皇后,以稳固朝局。至于你的身份,朕已有安排,足可堵住天下悠悠众口。还有,既为庙堂帝王,昔日江湖种种皆如梦幻泡影。李羡君当死于江湖,你可明白!”

    李羡君听得心乱如麻,就在他试图捋清脉络之际,耳畔突然响起一声暴喝,“刘羡君!你可愿为明辰谋一个万世太平,朗朗乾坤!”

    李羡君蓦然地望向端坐于病榻上的宣稳大帝,只见他神色安然,双眸紧闭,身形虽然已枯槁消瘦,但一身气度依旧宛如山岳,威仪万方。

    “儿臣……儿臣,领旨。”

    长明府邸。

    习习凉风里,一轮明月悬于屋檐。屋顶幽僻的阴影里,武小宝双臂环膝,呆呆地望着朗朗晴夜,眼眸间泪如雨下,她幽然地自语道:“你去守护江山吧,我来守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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