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 | 捡来的娘不是娘

作者: 是辰杬吖 | 来源:发表于2024-03-24 07:00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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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谎。

    本文参与伯乐春季限定写作【视限】

    1.

    夜,黑沉沉的。天上稀落落几颗星,更显得这个晚上冷清清,又惶惶人心。夏夜的燥热,被风吹散又一点点地聚起来,缠绕着夜色里的小村庄。

    东边的这间房屋里,女人撕心地哭喊。一声高一声低,痛苦又带着期盼——一种我熟悉的声音。这是我第几次听到这样的声音了?我又看看沉寂的星,黑色如坠的天幕,第四次或者第五次了吧?或者是更多次?

    女人还在哭,喊声已经沙哑,有气无力地呜咽着。男人在堂屋里坐立不安,却又屏息仔细听着东屋里的动静。

    女人低下去的声音,让男人急切地站到东屋门口,他要进去看看女人。他刚撩起挂在门口遮挡的帘布,就听村里一个帮忙的老嫂子说:已经看到头了。

    他抬脚就往屋里走,几步到了床头。女人眼神有些空洞,眼角几道泪痕,嘴唇翕动,肚子鼓鼓的。男人的心抽疼着。我悲悯地看着这一男一女。

    负责接生的女人,曾经也接生过男人。她抬头看了眼床头边的男人,说了句你好好看着她。男人眉头一跳,不自主地俯身坐在床头,抚上女人的脸。

    男人那个近门的婶子,说着让女人吸口气用力努。女人依然没有反应,只是眼神落到了男人的脸上。男人心中揪得紧紧的,看着女人,有什么滴到女人的脸上,带着凉凉的温热。女人的眼神倏地一亮。

    “哇——”一声啼哭,嘹亮似乎还带点委屈,屋子里静了一刹,然后就是一声声带着喜意的“生了,生了”。男人紧紧抓着女人的手,女人落在男人脸上的眼神,已经暗淡到无神。

    男人想喊女人,却嗓子堵得发不出声音。泪珠砸落,女人的眼睛已经闭上,嘴角勾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后来很多年,女人这最后一眼,牢牢地刻在男人的心上,脑海里,血液里。

    近门婶子抱着新生的婴儿,拿勺子沾了水点在孩子的小嘴上。刚迈出脚想去把孩子放到女人旁边,她就看到男人在无声地哭。抬起的脚又退回来,心里有些慌。再低头看孩子,眼里的怜爱随着泪流出来。

    我依然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这个情景,我是熟悉的,记不清这到底是第几次了。

    自从落成,我就站在进村的路旁,时常经历和听到这样或那样和今夜相似或者一样的情景。

    有时我也迷茫,除了遮住落在他们头上的雨,挡住冬天刀子般刮脸的风,我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们的喜怒哀愁,却无能为力。

    男人还握着女人的手,接生的一波人已经出去了。村里管事儿的进来,伸出手指在女人鼻子下,好半天后,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走出去。

    他对候在堂屋的婆子妇人们说:你们去吧。又到院子里,安排那些被自家女人叫来的以及听到不寻常动静而来的男人们。

    女人们分工,烧水的烧水,擦身体的擦身体,找衣服的找衣服。还有两个婶子,劝着男人放开手。

    ……

    女人入土为安了,浑浑噩噩的男人才想起来看看孩子。孩子正熟睡着,小嘴咂着,小脸儿红扑扑的。男人的心,软得像加多了水的面泥。

    孩子叫庆生,这名字早就起好了,是女人起的。女人曾说:儿子就叫庆生。男人牢牢记着女人的话。

    2.

    日子像村子远处的那条河,慢慢流逝。没有浪淘沙,只有风吹涟漪。庆生已经读完初中了,已经能像他爹那样,搭着梯子给我的房顶换漏雨的瓦片,冬天的时候也会给窗户钉上一层塑料布。

    庆生爹除了侍弄那几亩厚薄不均的地,就是早出晚归地放牧一群羊。庆生说不读高中的时候,他摸了摸已经多年不吸的烟斗,又摸摸庆生的头,剌着嗓子说了一个“好”字。

    这个家里,已经快20年都没个女人了。我已经习惯了,这种没有女人收拾整理的日子。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循环。我看着半大的庆生,心里盘算着还有几年家里会有女主人。

    庆生南下打工了,我只能每年年前年后那段时间看到庆生。他的衣服越来越整洁了。回来了就要先里里外外地给屋子清扫整理一遍。

    过年前后那几天,院子里村子里都是喜洋洋的。庆生轻松地从梯子上跃下来,跟他爹说:以后你莫要再爬梯子,房顶我每年收拾一回够用的了。

    庆生每年回来都要给他爹厚厚的一沓钱。他爹默默接过,和卖羊的钱放在一起,抽空就去镇上存起来。

    庆生给他爹的钱越来越厚了。十里八乡的媒婆也常来踩门槛。我看着越来越光滑的门槛,心里也有些开心,毕竟这个家里终于快要有个女人了。

    又一年年底,庆生打工回来了。在村里婶子大娘奶奶们的参谋下,庆生正式见了那个姐姐嫁在旁边村子的女子。

    那个女子庆生之前是见过的,她有时去姐姐家,偶尔会遇到那么一次两次的。正式见面后,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第二年,秋天还没过完,庆生就回来了。

    他和他爹两个人,给屋子从瓦片到窗户,从墙壁到地面,都拆换一新。窗户不再是钉的塑料布,而是拉了一根绳子,串了一大块淡花的布。墙壁请了师傅,挂了一层白腻子。地面则用砖头,一块一块拼铺起来。

    看着自己在爷俩手里焕然一新,我的开心又多了起来,女主人这是快进门了呢!以后家里有了女人,我可以天天如此干净整洁了。

    晚上,爷俩整治了两个小菜,就着月色,喝了一瓶小卖部里拿回来的白酒。庆生爹看着庆生年轻的脸,自言自语了一句“真好”。不知又想到什么,只一盅一盅地喝酒。

    庆生刚开始还能陪几盅,看着他爹越喝越快,也不吃菜,庆生急地拉着他的手说:爹,你想我娘了是不是?庆生爹不说话,只轻叹气,又喝下一盅。

    庆生又说:我也想娘。庆生爹放下酒盅,眼神迷蒙地看着庆生。庆生又说:爹莫担心,我们以后要孩子去医院要(生孩子去医院生),有医生不会有事儿的。

    医院啊,不陌生,这些年村子里总有人提起这个地方,我没见过,却也知道,生病的人去了医院就能变好回来,也见过许多媳妇生孩子去医院,母子平安地回来。

    去医院好啊,也许这个家里的这种循环会被打破了呢。我也希望在我遮挡风雨下的父子俩,不要重复那样的生活。

    庆生爹抬手摸了摸庆生的头,叹息着说:庆生啊……哽咽着说不下去。庆生又说:爹,你这些年为了我,又当爹又当娘的,以后你就歇歇身子。庆生爹嗫嚅着嘴唇:庆生啊,长大了。

    3.

    庆生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孩子都该读书了,庆生在镇上置办了房子,平时媳妇就带着孩子住在镇上,照顾孩子上学。

    庆生爹还是牧着一大群羊,依然侍弄着那几亩种熟了的地。庆生媳妇时常回来,给庆生爹拆洗、打扫,送蒸好的馍馍,顺带割几斤肉。

    村里的婶子嫂子们都说庆生爹有福气,早年辛苦拉扯庆生,如今庆生和媳妇都孝顺,也算苦尽甘来了。庆生爹只憨厚地笑着说:娃小时候听话,这媳妇也是良善的。

    庆生娶了媳妇,村里就有人打趣庆生爹要不要也娶个媳妇。庆生爹总是脸一板眼一瞪,斥他们莫要瞎扯。

    庆生媳妇私下也和庆生嘀咕:爹这些年不容易,也不知道有没有那个心。庆生说他得空跟爹说说。

    庆生爹说:不说。你小时候把屎把尿地我都熬过来了,这你都结婚了,更没啥心事了。你们好好过日子,我这心里就舒坦。

    转眼庆生的孩子们都上学了。村里人有时还会提起让庆生爹续一房的话。庆生爹总是摇头说不考虑,庆生孩子多负担重,他得帮衬着。

    他拒绝的次数多了,后来就没人再提起这个话茬了。可是啊,有些缘分,它来的时候,挡也挡不住,谁也想不到。

    庆生的儿子十岁了,刚在村里办完生日宴没几天。已经秋末了,早晚的风已经带了寒凉,刮得树枝都光秃秃的。

    庆生爹赶着羊群回家,走到村口遇到一个女人。女人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头发都揪到一起。看到庆生爹,嗫喏着问能不能给口水喝。

    庆生爹看看自己的大杯子,下午放羊的时候喝完了。他想想对女人说:你来屋里吧。庆生爹把羊赶进圈里,扣上门,领着女人进了堂屋。庆生爹给女人倒水,还抓了把糖。

    我打量着女人,眼窝深陷,脸色蜡黄。身上的衣服也看不出布料。局促地接过水,怯怯地端着,双手干枯黑瘦。庆生爹说喝吧。她才慢慢地喝了。看庆生爹的眼神,像人们说的小鹿。

    看她喝完,还舔了一下嘴唇。我突然感觉,我和庆生爹的孤独要结束了。庆生爹去了灶屋。女人稍微放松了一些,打量着屋里。

    吃了饭,庆生爹说我送你去街上吧。女人有些错愕,又掩下点头。庆生爹说:天晚了,我屋里你不好住。去街上,去我儿子家里。女子松了口气,跟着庆生爹出了村子。

    我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河边,消失在夜色里。心里热乎着,我这百年老屋,好像又有了值得期盼的事情。

    4.

    女人就在庆生家里住了下来。庆生爹时不时地去镇上,给儿媳妇孙子孙女送点种的各种青菜葱蒜的,再拿回儿媳妇蒸的馍馍。

    庆生媳妇还是常回来收拾,有时会带上那个女人。女人已经穿得干净了,头发也洗得香香的,没有了那夜那样的拘谨和不安。

    村里人渐渐知道庆生爹捡了个女人,有好事儿地就跟庆生媳妇打听是咋回事儿。庆生媳妇只说也是个可怜人。

    原来,女人是被儿子打出来的。她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结婚了,丈夫前几年生病不在了。她就跟着两个儿子生活。

    两个儿子总是明里暗里地对她指桑骂槐,媳妇当面都喊她老不死的。其实她年龄也不是很大,50多岁。只是她体力不行,加上年轻的时候受苦,总是隔三差五地生个小病,更让媳妇们厌烦。

    她去找女儿,女儿也是自顾不暇。终于有一次大儿子说她去老二家都不怎么生病,怎么一来自己家就生病。说她晦气,她只有懦弱地哭泣。

    儿媳妇看她哭骂她丧门星,喝了酒的儿子暴躁地推倒她踢了几脚。她疼得蜷起身体儿子还骂骂咧咧地让她滚,不然还打她,非打死她。

    她吓得连滚带爬地出了儿子的家,漫无目的。小儿子家也去不了,女儿也管不了她。她不知道要怎么办,就那么跌跌撞撞地一直走一直走。

    她记不清自己走了多少路,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天,困了就随便找个地方窝一窝,饿了能捡到垃圾就找点垫补一下,渴了什么水都喝过。

    在庆生家住在这段日子,可以算得上是她这辈子最舒心的日子了。即使以前丈夫活着她也没这么轻松过。

    庆生家在一道做辣椒生意的街上。她无事就去那些生意人家里剪个辣椒把,装个辣包什么的,一天也能挣一些钱。

    她第一次拿到挣的钱,给庆生家孩子买了许多好吃的。庆生媳妇不让买,她笑着说给孩子买点,她心里高兴。

    邻居们有头脑活络的,跟庆生媳妇说:让你公爹领回家,有个洗衣做饭的。庆生媳妇细细一想,就打电话跟庆生商量这事儿。

    庆生只说人要不错也可以的,让媳妇看着张罗。庆生媳妇听了七姑八婆给出的主意,给庆生爹打电话叫到街上来,说有事儿。

    庆生爹去了街上,回来的时候带了些微酒意。一个人长坐了大半夜,不离身的烟斗摸了又摸。

    那个烟斗是庆生娘还没生庆生前,用给自己买褂子的钱买的。庆生爹叹着口气去睡觉了,好像睡得不踏实,一夜翻来覆去。

    接连几天都是如此,我又纳闷又好奇。一个成年没有心事的人,怎么这趟去街上回来那么大心事呢?他每晚翻身都翻得我也有些焦虑了。

    直到这天,女人来找庆生爹。我看见男人眼里好像闪过一丝亮光,快得我没看清。他稳着神问:妹子你咋过来了?女人嗫嚅着:哥,那天街上吃饭的事儿……

    我就像人们形容的那样竖起耳朵听下文:他们问我有没有想过在这里找个人过生活。女人眼巴巴地看着庆生爹,鼓足勇气说完,就低下了头,连耳朵都红了。

    庆生爹又习惯地摸了摸烟斗。我有些紧张地盯着他摸烟斗的手。良久,庆生爹说:妹子想好了?女人的头垂得更低了,手指搅动着。

    空气里,静谧弥漫。我也静静地,和庆生爹一起等女人的回答。女人抬头快速看了庆生爹一眼又低下头,我也跟着看了一眼。有点儿严肃,难怪女人不敢看他。

    那……哥,你要找个人不?我有一忽儿的懵,庆生爹好像也懵了。我看看这两个人,一个板着脸发懵,一个羞得脸颊通红恨不能钻地缝里。

    我仰头看看天,蓝天白云,晴空无风。我的房顶前几年庆生特意找人镶订了不锈钢瓦,再也不用年年爬梯子换瓦片了。

    墙还是那样白,就像庆生结婚时新刷得那么白。地面已经打了水泥地平,扫起来再也不是砖铺的缝里扫不干净了,也不是泥土地面一扫一堆土了。

    远处的河水,还是平静地流淌,河面反射了太阳的光,粼粼波动。有鸟儿飞过,也有牲口河边饮水。

    一切都是如常地安然恬静,今天好像带了美好,我从心里溢出的美好。

    屋里,庆生爹打破沉默:妹子,我这……女人又抬头看了庆生爹一眼。庆生爹像豁出去一般:我这条件不好,找人了也跟着我受累。

    女人殷切地说:哥,我不怕苦,不怕累。再苦再累也比我从前的光景舒坦。庆生爹摸烟斗的手顿了顿,轻呼一口气:那……妹子再多想几天。我……不能亏待了妹子。

    女人走了,庆生爹摩挲着烟斗,在屋里转起了圈圈。群羊一声一声“咩咩”,庆生爹这才放下烟斗去给羊添了草。又在院子里转起了圈圈。

    我无语望天,这个平时利落干脆的汉子,怎么就圈圈圈圈个没完呢?!

    5.

    隔了几天,庆生爹赶了两头最结实的羊去了街上,卖给羊肉摊。他把卖羊钱给庆生媳妇,说:带你婶子去买两身衣服吧。

    庆生媳妇带着女人和一群媳妇子去服装店里买衣服了。吃过午饭,庆生爹对女人说:妹子,我就是这么个情况,你也都知道了。你……要是真考虑好了,不嫌弃就跟哥将就一家。

    女人低眉顺眼地不说话。庆生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说:那……就这么定了。他摩挲着烟斗:你先在庆生家里再住些日子,时候到了我来接你回去。

    女人抬头,看着庆生爹抚摸烟斗的手,愣了一下,又垂下头,遮掩眼里的情绪,柔声地应了一个“好”。

    没隔几天,庆生专门请假回来了。庆生跟他爹一起,又像他结婚时那样,把房子里里外外重新捯饬布置了一番。那架势,比庆生结婚时还更精致些。

    庆生专门买了一张新床,置了新被褥,换了新窗帘。从前的篱笆墙早就垒成砖墙了。门又都重新刷了一遍新漆,窗户上贴着大红喜字。置了几桌酒席,请村里人来热闹。

    村里几个没出远门的后生,开着拖拉机,在热闹的鞭炮声里,把女人从街上接回了村里。女人穿着庆生媳妇又重新给她买的衣服,一群大小媳妇子陪着她。

    就这样,庆生的嬢嬢进了门,正式成了庆生的娘。村里人都说,这新娘进门的排场,年轻人结婚也不过如此了。都说这女人命也是好的,遇到了庆生一家。

    可不是,我这站在村口多少年,什么样的风雨风景没见过?这二婚办得如此风光的,还真是我这些年来头一遭见。想想还是在我的场子里办的,我不禁也与有荣焉。

    从此,夜晚的灯光,不再是冷清的,有了温度。从此,我每天都保持着清洁有序,院子的晾衣绳上,多了女人柔和的色彩。

    庆生爹摩挲烟斗的时候,女人轻声细语地说:不吸烟留着干嘛呀。庆生爹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到女人正小鹿样无辜地看着他。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没说,只叹口气说“是呀”。

    后来,多少年不离身的烟斗,庆生爹给收起来压箱底了。两个人的光景和庆生爹一个人的时候一样平静,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庆生爹的笑容多了,见人就笑得脸上起褶子。女人也比刚来时的皮包骨胖了些,脸上有了血色,只是说话做事还是小心翼翼的。

    她跟庆生爹说怕儿子们找到她带她回去,庆生爹就带她去县里和她办了结婚证。她说她进门晚,对庆生和庆生的孩子们没疼爱过,不好意思去住到庆生家,庆生爹也就陪着她一直住在村里。

    她说……她说……她说了很多,庆生爹每次看她小心翼翼地说,忍不住怜惜。她是个可怜之人,自己和她已是一家人,这些事儿都愿意随着她,纵着她。

    庆生看自己爹苦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个伴,开心得不得了。常常跟媳妇说,要对女人和爹好一些,两个人都是苦过来的人。

    他常年在外打工,庆生媳妇就三不几时地回来送鱼肉菜。庆生爹和女人侍弄的四时时蔬,女人也时不时地给庆生媳妇送去。

    四时八节,庆生媳妇都会给女人买身衣服,给买些好吃的拿回来。只要娘家妈有的,女人也全都有。女人每次都推说不要,自己不能让他们破费。

    女人的身体,因为早些年常年劳作,状况并不好。刚开始那几年总是时常小病不断,庆生媳妇送药递汤地待着她,好吃好喝地给她养着身体。

    女人有一次突然肚子疼,庆生爹白天要放羊,晚上要看门,就打电话给庆生媳妇。庆生媳妇二话不说,风风火火骑个摩托车回来把人接到街上。

    去医院一检查,是急性阑尾炎,需要动手术住院。庆生媳妇一个人,家里医院两头跑,甚至手术签字都是庆生媳妇担着风险签的。

    做完手术,庆生媳妇张罗着给她煮萝卜茶顺气通便,陪着她输液,陪她拍话(聊天)解闷。病房里的病人和陪床的婆子媳妇的,都悄悄说:就是亲婆婆又能怎么样呢?

    女人也眼泪汪汪的说:自己是有福气的,临老了遇到这样心地良善的一家人。她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从没有一个这样待她好过。

    6.

    就这么有情有义地过了差不多20年,女人的儿子、女儿从来都没找过她,就好像她是外时空掉来庆生他们家里似的。

    女人也从来不提回去看儿子看孙子什么的。实心眼的庆生,就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平静地过下去。然而,人到了岁数,生老病死总是避免不了。

    庆生爹生病了,很重,在市里住院。庆生把打工的活辞了,天天待在医院里陪着。庆生爹每次昏睡醒来,看一圈病房就失望地低下了眼。庆生心里也不好受,开始他还和爹说:嬢嬢来看爹了,只是爹睡着了。

    可是,同样话说得次数多了,庆生爹已经不信了。庆生去找过那个女人很多次,祈求她回来看看爹。每次她都嘟嘟囔囔:你爹不好了,他没了就没人管我了。

    女人看看庆生,眼里闪过莫名的情绪:你以后莫要再来寻我,我不会去看他的。我有这时间不如挣钱,谁有什么时间去看他。

    庆生憨直地说:嬢嬢,你是我嬢嬢就是我的娘,我爹真不好了,只要你认我这个儿子,我都给嬢嬢养老。女人撇嘴不信,直说庆生:你不要再来了,我没有空跟你耽误时间。

    直到庆生爹不行了,庆生把他从医院接回来村里。那个女人才歇了几天工回来,看着比以前清瘦了,也没有了那份谨小慎微。她冷冷地看着庆生和媳妇忙里忙外,自己像个局外人。

    庆生爹入土后,她把自己的东西一收拾,直接住到上工的地方。庆生和媳妇去找过她很多次,劝她回家住:嬢嬢,家里专门给你留着房间,你回家里住吧。

    女人不耐烦地说:我不回去!你们走,你们走。以后都不要来找我。我已经跟你们没有关系了。庆生和媳妇继续劝她,和她一起做活的人也劝她。

    她红着眼睛,眼泪要流不流地说:我哪里都不去。那是他们的家,我一个外人,跟我哪有关系。老张没了,我就什么都不是了。庆生和媳妇听了她的话,心里都凉飕飕的。

    日子还在继续,平静一如既往。却在这天,平静被打破了,庆生如坠冰窟。

    突然有一天,镇上的司法官来庆生家里了,说庆生的嬢嬢把庆生告了,说庆生吞没父亲遗产,把她赶出门。庆生震惊了,又生气又寒心。

    原来,女人前夫的儿子找到了她,知道她再婚了,就跟她要钱。她跟儿子说再婚丈夫已经不在了,儿子就出主意让她跟庆生要遗产。她看着儿子的拳头,讨好地说去告庆生拿遗产。

    她儿子就带着她去司法所告了庆生吞没遗产不赡养老人。司法所问女人,庆生的爹有多少遗产,女人说她不清楚,说庆生爹从来不相信自己,不把钱交给自己。女人最后强调说:我跟他是有结婚证的夫妻,他的遗产应该都是我的。

    司法所经过调查了解,才知道庆生爹在最后的日子里,把存折给了庆生,让庆生把钱取出来,免得人不在了取着麻烦。庆生爹说:接了你嬢嬢这些年,我也没亏着她,现在她这样待我,我中心(zhòng伤心)啊,这些钱你拿去还还小账吧。

    听了庆生的话,司法所的人也是无奈叹气。庆生忍不住流泪,说:她不走,我都会养她的。她回来跟我说,我爹的存款她要,我也给她的。她就这么把我告了,这我真受不了了。

    忠厚老实的庆生,又哭又笑,一直重复着,嬢嬢告我……司法所的人直摇头,这都是什么事儿呀。

    司法所又跟那个女人再三反复确认,她都一口咬定她只要钱,不要庆生养老。她甚至有些小得意地说:我有两个儿子,养老不用他。

    后来,经过司法所调解,庆生给她五千块钱。给钱的时候,庆生想起她曾经陪伴父亲的日子,多给了她三千块钱。刚出调解室,女人的儿子就急匆匆地问她拿到多少钱。

    再后来,女人就在庆生家的那个小镇上消失了。有人说是儿子接回去享福了,也有说不知道她自己又去哪里做工了。

    庆生家那个房间一直空着。有人问庆生:她若回来让你养她,你养吗?憨厚的庆生迟疑了一下,闪过一丝挣扎还是说:真没人养她,她找我养我还是养的。

    如今,庆生一家只是偶尔回来村里,给院子里除除草,羊圈也空置多年,房门咦打开,就有一股浓重的潮湿霉气。

    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在这里站多久,这几年我愈发觉得自己有些站不动了,即使庆生常常回来修葺。

    村前的那条河,我已经有些看不分明了。夜里,天上的星星,依然如庆生出生的那晚寥落。

    这日子呀,有尽又无尽,就像那条河水,平静地流淌,有阳光的时候就粼粼地漾着水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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