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另一种方式相爱

作者: 月在长河 | 来源:发表于2022-05-19 23:09 被阅读0次

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我爱你】

那个时候的我还对户外运动一无所知,会去登山完全是一时说走就走的冲动。

因为走得匆忙,所以基本没做什么准备,对于这是怎么一回事也差不多算是一知半解。可能是好奇心的驱使,也可能因为无知者无畏,我就像一头蛮牛一样,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兴致来了又化身蜜蜂,张着两只手臂,一会飞扑到这边,一会又飞扑到那边,完全停不下来,累了,我又耍赖坐在地上不起来。

一开始,大家都笑话我,说我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我因为玩得开心,也不在乎,就由着他们去说,说着说着,他们也累了,就没心思关注我了,任我发泄使不完的精力,横冲直撞。

我记得,刚开始的时候,就有人说笑,让我小心,就怕我莽莽撞撞出了意外,我想,我怎么也不会这么倒霉,就遇到不好的事情,也就没放在心上。结果,别人善意的提醒,却成了现实,我一个人走在最后面的时候,因为贪玩,一不小心就顺着斜坡往下滑去。一开始,我还觉得好玩,格格地笑起来,当我越滑越快,完全不由自主的时候才知道害怕,我想要尖叫却喊不出来,就只能听天由命地往下滚,滚到哪儿谁知道呢?

我是在一阵紧张的叫喊中醒来的,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张略显冷淡的脸,我吓了一大跳,手一伸就把这吓人的脸推到了一边。这个时候乱七八糟的声音才真正进入到我的耳朵里,我才知道我并没有滚多远,因为碰到了石头,被拦了下来,也因此身上受了点伤。说到这里,正向我说明来龙去脉的好心人伸手指了一个人,说是他把我捡上来的,我看过去时正是一张融进夕阳余晖里的侧脸,那张脸上眉心微微鼓起,双眼迷离,盯着某个地方,显然我们在说什么,并没有入他的耳,我本来要出口的谢谢又咽了回去。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有点晚了,也因为我受了点伤,我们并没有往回赶,而是留在了原地。由于是第一次露营我难免有些兴奋,他们聊天的时候我就双手抱膝,下巴枕在膝盖上,聚精会神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惊讶于他们的见多识广。偶尔,他们打趣我,问一些无伤大雅的问题,我都嘻嘻哈哈胡言乱语带过去,毕竟我的生活实在贫瘠,没有能供人笑乐点评的地方。

话题轮了一圈又一圈,我发现除了我还有一个人,沉默少言,话题到了他那里就自动冷场,每次他都毫不犹豫地说没什么好说的,其实他这话和他那张脸上的沉郁完全相反,显而易见,他心里藏着事,只是不愿说,看他那样自甘落寞,大家也觉得无趣吧,就跳过他,随他高兴去了。

夜色渐浓,促膝倾谈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只有我和另一个。我下巴还搁在膝盖上,并不觉得困,眨着眼睛看眼前的一片光亮,脑海里划过的却是一张镶进夕阳余晖中的脸。我是特意留到最后的,毕竟,我总要和捡我上来的人说声谢谢。但当时的气氛有些压抑,他的沉默不语让空气冷凝,我不好意思开口,甚至不敢有大幅度的动作。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我心想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就琢磨着要怎么开口,好巧不巧,就在我要张嘴的时刻,有人从帐篷里钻出来,让我陪她一起睡,我不愿,她就拉拉扯扯,所以,我那句谢谢也就在拉扯中忘记说了。

因为心里感激吧,所以想着要再次见到他,想着一定要亲自表达谢意,可往往事与愿违,也不知道为什么错过了这两次,就像错过了整个世界,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一直都没有看到他的人,那句谢谢就梗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直到后来登山结束,我只知道他叫俞檠。

好长一段时间里这个名字成了我的噩梦,我到处打听他的消息,然而上天要看我的笑话一样,我总是追在他身后,然后,扑空。一开始我因没能说一句谢谢而感到抱歉和心虚,谁知经过这一次又一次的挫败,到最后我竟然只能咬牙切齿,精神崩溃。因为这份气和恼,连带着,我把这个人也记在心里了。我想过放弃,可是我不甘心,尤其我已经浪费了不少心神在这件事上,所以,尽管气恼,我还是坚持了下去。

当我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人来人往的车站,我有点意外,因为没想到能见到他,当我意识到真的是他时,我的气恼已经积攒到峰值,也不管身边有没有人,拽着他的衣袖,把他往一边拉,而他一点都不配合。一到人少的地方我就忍不下去了,直接开口,已经不是感谢,反而是怨怼:“我找了你很久!”这是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真够莫名其妙!他脸上的神情清楚地表达了他的想法。

“你不记得我吗?”我垮下脸问。

他真的在思考。

这下我真是无地自容了,只感觉双颊发烫,没脸见人,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也由不得我抱头鼠窜,只能硬着头皮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记得了?”

我看到他眉头一皱,仍是一脸莫名其妙。

我瞪着他,他皱眉望着我,他说:“我确实不认识你。”然后,困惑地眨眨眼,问:“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如果之前羞恼的火焰能把我给烧了,那么这一刻,他一盆冷水泼下来,这火焰也被浇灭了,我感到无力,感到失望,真是糟糕极了!

我这样追着他跑来跑去毫无意义,甚至是自作多情。毕竟,对他来说,那只不过是一段微不足道,不足以构成回忆的插曲,而我却因为内心中的一点小小的愧疚,一点点别样的心思,因为他脸上的一点疏离而惦念至今。

被他用冷淡又莫名其妙的眼光看着,我尴尬,羞恼,气愤,捂脸低喊:“这真……哎,我……,算了,你不记得就算了,不好意思,冒犯了。”

我转头就走,走了一步又退回来:“不,再也不见!”差不多算抱头鼠窜吧。他什么反应呢?我也不管了。

因为他的毫无印象,我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仅没感受到任何回应,反而闪了腰。可我又拉不下脸来,不愿放低姿态说明,跟一团火一样,毫无预兆地从他眼前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多么可笑!在回去的路上我越想越呕,忍不住抱头呻吟,这一切都算是什么呀?荒腔走板,真是尴尬至极!然而这也让我内心的不甘越聚越大。不知道我这个人是吧?好的!我一定会让他记住!让他不能忘记!

所以,登山活动成了我一时的兴趣,因为俞檠喜欢。

我想,我在他面前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的行为一定让他十分惊讶,是故,我再一次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显然愣了一下,那表情好像在说,他见到了不该见到的人,而我对着他不怀好意地笑着说:“嗨,你好,我叫宋晴岚。”

显然,我是打算以一个陌生人的态度待他的。而他,好像搞不清楚状况,有一瞬间手足无措,又像是欲言又止,我才不管,依旧笑容可掬,继续说:“初次见面,多多关照。”我是下定决心要挽回颜面,我想,这前后两次的落差,他记住应该不难。

他很快就恢复常态,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你好。”就不理我了。

再次被无视,这真是天大的打击。但我从他的反应看,知道他确实是认出我了,这样心里才稍稍平衡一些,追着他离去的方向而去。

追在一个闷葫芦身边需要多大的耐心完全不在我的想象范围内,刚好我也高估了我的耐性,当他不冷不热一而再再而三地无视我的时候,我轻易就能被挑动的神经更加脆弱了。可是怎么说都是我主动贴上去的吧?我还能怪人家不理我?所以我忍了又忍,一边唾弃自己狗腿,不知羞,又一边殷勤地跟前跟后,就算他不回应,我还是契而不舍地随时随地伸出手指,指着一个新鲜玩意说上半天,他有时会顺着我手指指的方向看上一眼,有时又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无视我,所以莫怪我气恼,我真的恼他无动于衷,我想他是不是很讨厌我这种莫名其妙死缠烂打的人,所以我会偷偷地细致地观察他的脸色,但从我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他的眉头就是拧起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又或者是什么人让他放心不下。

我本来就爱胡扯,看到他拧眉就更扯了,我会指着蜜蜂,瞪圆眼睛,张大嘴巴,惊呼那是大象,他眉头拧得更紧,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我,我哈哈大笑,前俯后仰。

其实,我并不是不知好歹,也会难过,就算我再神经大条,也懂得看人脸色,但是,很多事情一眼就能看到结果,而这个结果我不想要。他怎么看我,很重要,也并不重要。我的目的就是让他记住我。

能再次站到他面前也是经过一番努力的,毕竟,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如果不是因为有缘,是很难碰到一起的。我和他就属于无缘的一类,要不是我费尽心思多方打听,我又怎么会在时隔两个月后站在他面前笑成这样呢?我开心吗?并不是,我心里难受死了,但是错误既然已经开始,如果没人横加阻拦,就只能错下去,我只是加速了错误。

我也有沉默的时候。那个时候太阳西沉,晚霞堆叠,拨开枝叶向着西方望过去,那一半被染成橘色的天空,要融化掉一样,夕阳的余晖暖暖地铺开,为大地蒙上一层薄纱,风一阵接一阵地吹来,跳跃的光芒就一道一道地推开。我站在俞檠的身边,说:“真美,能让人忘记一切。”我扭头,看到他眉心竟然是平的。他没有回答我,出神地遥望远方,我想,也许他确实是忘记了一切,所以连我来到他身边他都不知道。

就算心有不甘又如何?这次故意相遇后我突然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没意思,就消停下来,安安静静地生活。而那天日落时分的余晖却照进了我的心里,让我倍感温暖和感动,我觉得登山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所以我仍旧登山。站在山顶的时候我总在想,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如果真的没有缘分,就算咫尺也是天涯。我以为我的心态放得很宽,而当我听说,俞檠的喜好并非登山,他只是为了走遍全国各地而已,突然之间我感到十分失落,那一瞬间我才明白,我所说的不奢求也就是骗骗自己。可是转瞬,当我扭头,苍茫的大地尽入眼中,我又觉得自己太过狭隘,这么美的景色已经够我欢天喜地了。我想,天地真大,而每个人微不足道,轻而易举就被淹没。我再也不敢存有其他心思,就算偶尔听到俞檠这个名字也只是一笑而过。

生活平稳地向前,不过眨眼间又是一年,那时也是在半山腰,我走累了,坐下休息,一边又去看周边。另一队人上来了,我笑着眨眼,伸手打招呼。当我看到俞檠,我的手和脸上的笑容僵了两秒,我不确定地问自己,他记得我吗?也许早就忘了,那就当不认识吧。

我脸上的笑又化开,对他挥手:“嗨,你好。”

他对我笑了一下,回我:“你好。”

我们两队并作一队,继续向上。我有意无意地跟在俞檠的身后。

我说:“我好像见过你。”算是小心地试探,我并不指望他能回应,而他听到后,就停了下来,半个身子转过来看我,我吓得赶紧看向别处,又觉得太假,遂老老实实地把头扭回来对着他傻笑。

他脸上没有太多的情绪,平静地说:“不是早就认识了吗?”

我心里突然生出委屈来,酸酸的,沉沉的,一直向上,冲到眼窝处热了起来。我只觉得自己傻,眨了下眼睛,小心地‘哦’了一声。

他转身继续向上,我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直到他顿了一下,回头看我,我才踩着轻快的脚步跟上,伸手指着天:“你看,天上一头牛。”

他并没有回应我,更不要说顺着我的意思往天上看,然而,我好开心,捧着肚子笑弯了腰。

我早就知道他住在哪里,只是没有找他的理由,如果有也不该是这样。下山的时候,我给他我的手机号,那时我脸红了,低着头解释:“相逢即是缘,很高兴能够做朋友。”

我举在他面前的是我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纸片,他没有接过去,我有点紧张,抬头看他,刚好他正在看我,我又笑,他才把纸片拿走。拿走了也并不意味着会联系,我等了又等,直到心灰意冷,才愿意相信,他当时的迟疑也许是因为不情愿。

一切看似又回到了原点,而我的心又开始迷失,我又开始打听关于他的一切,可是我怀疑大家的嘴巴像河蚌一样紧,要不然怎么都笑而不语?他们的态度让我犹豫起来,我不断地问自己,就算遇见了,又如何呢?

我的犹豫和害怕并不能阻止我,我和他的相遇在我有意靠近下频繁起来,每次我都假装是不经意遇见的,表现得十分惊讶,他的回应不冷不热,我看不出他是什么态度,我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并不去想看到我他究竟是怎样的心思。

有一次,返程的途中突然下起了大雨,白茫茫的雨雾,睁不开眼,我站在原地不能动弹,扭头身边又空无一人,我很害怕,怕自己被遗忘,眼泪合着雨往下落。就剩我一个人了吗?我跌跌撞撞地往前移动,叫俞檠的名字,可惜,没有人回应我。我的身子一晃,开始往下坠,这时,有人从背后托住了我,耳边是穿过雨幕传来的喊声:“你干什么!?”

是俞檠!我惊喜地回头,同时喊回去:“雨太大了,我脚滑。”说着扶着他的手站直了身体。

他也没多说,半扶半牵地将我带回队里。

受了吓,又淋了大雨,还没到家我就高烧不退,直接被送进了医院。医院的药水味刺鼻,真是糟糕透了。我有气无力地歪着头躺在病床上,旁边站着俞檠。

我抱怨:“为什么不把我送回家,我不想在医院。”

俞檠并不接我的话,对着我妈妈说:“这边也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妈妈笑着把他送出去了,我只觉得又困又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迷迷蒙蒙中好像手机在响,我慢慢睁开眼,伸手捞起手机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因为被吵醒,我脾气不小,虽是接起,心里却想,哪个混蛋!看我不把他骂到狗血淋头。

那头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我愣了一下,要骂人的话及时收住,伸手拉过被子捂住脸,在被子底下笑开了花。那边发出了疑问,我收住笑,一本正经地开口:“你好。”

那边短暂的停顿,我乘机问:“请问,你找谁?”

一声轻笑传了过来,我的脸开始发热。

“我找宋晴岚。”他话里还带着笑意。

我眼睛也开始热了,这是他第一次叫我名字,而我一直在等着似的,还等了这么久。

我怕我会哭,努力调整情绪,轻轻地说:“哦,找我呀。”

“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

他不再问了,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气氛突然又古怪起来,让我心慌,于是我口不择言:“你怎么有我的电话?”

“你给我的。”

我沉默了,没敢告诉他,我以为他早给扔了,所以才会惊讶。

我笑,换了个话题重新开始:“你明天有空吗?我请客。”也许应该顺便叫上其他人,他们也没少照顾我,我在心里计较着,但是,私心还是希望只有我和他两个人。

“明天没空。”

“哦。”我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但是失望却超出了我的预想。我又笑起来,说:“呐,错过了就没有下次哦,只请这一次,你确定不再考虑下?”

“我明天有事。”

“什么事?”我忍不住问。

那头沉默了。

我又笑起来,有些夸张,口气戏谑:“好吧,好吧,大忙人,不去就算了,我刚好省了。”

“不好意思。”

“你不好意思什么,要说也是我说,昨天,谢谢你。”

“没什么的。”

又是沉默,恼人的沉默,叫人不知所措的沉默。

“我有些困了。”

“嗯,不说了,你是该多休息。”

“嗯。”

“再见!”

“再见!”

他有什么事呢?这真是个问题,可惜没人能给我答案,我烦恼着。过了好一会儿,这烦恼就开心被挤走了,因为手机里多了他的联系电话,我对着手机看了又看,小心地确认。

他不去也没有关系,这样我就可以专心请其他人吃饭去了,怎么说他们也帮我许多,这些我都记在心里的。病好了之后我就把这个想法付诸行动,挨个打电话邀请,大家也都十分给面子,我刚起个头他们就纷纷附议,只不过,他们并不赞同我请客,最后,我只好妥协,却也因为他们的体贴而感动,就把具体事宜揽在身上。

在聚餐前的第三天,我把聚餐人员名单及备选方案公布出来,收集意见的时候,有人就来问,怎么没有俞檠,我说明原因他不相信,直说,能有什么事情,说要自己打电话亲自去请,我心思一转,说我再问问看。

于是又打了电话过去。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我心想,也许真的有事吧,正打算挂断,那边有人问:“喂?你好。”

是女声,听起来中气十足,我吓了一跳,竟然说不出话来,心想,这是谁?

对面又问:“谁呀?是找俞檠吗?”

我稳了稳心神,笑着说明来龙去脉,并问:“他在吗?”

“现在不在。”

我顿了下,决定放弃,要结束对话,而对面却说:“要他接电话吗?他在隔壁。”

我愣了一下。

“你等一下啊。”那边除了说话的声音,还有脚步声,开门声,接着就是敲门声,再来又是对话声,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喂,你好,我是俞檠。”

“我是宋晴岚……”我把情况又说了一遍,并问他:“你看你能来吗?老吴想让你来。”

“我,我有事,不能去。”我听出了他的犹豫,也听出了他的坚持。我正要开口,对面又有声音传来,听上去是有了分歧,我没插话,静静地等候,暗暗猜想对面是什么情况。

过了半分钟。

“喂,还在吗?”

“还在呢,你要是忙就不用来了,没关系的,我和他们说一声就是了。”

“我去。”

这真让我惊讶,我以为我听到的应该是拒绝的话。我想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改变了主意,明明刚刚还很坚持。

我笑了起来,说:“好呀,那真是求之不得呢。”

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我本来已经很开心了,这下更加雀跃,突然觉得三天的时间真的是太难捱了。

聚餐的那天很快就到了,我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试了一遍,在镜子前照了又照,换了又换,还没出门脸就羞红了,好不容易搭配妥当又上了淡妆才急急忙忙地出门。

气氛很好,每个人也都笑容满面,各自说着新鲜事情,一个个听下去,我脸上的笑就没停下来过,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年纪大一些的都有一颗红娘心,逮着机会就要乱点鸳鸯谱,我也不能幸免,被他们拿来配对。我并不排斥这样,心里反倒还有小小的希冀,可他们说的每个人都不是我心里的那个,这希冀里又揉进了失望。

失望越来越大,到最后成了不安。好奇怪,他们为什么不说俞檠?他明明也是独身一人,为什么大家都十分默契地避而不谈?我一边呵呵笑着接下其他人的打趣,一边惴惴不安。我偷偷观察俞檠,看来看去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不安。

酒足饭饱后,俞檠要先走,他解释说有事,具体是什么又不说,老吴看着他笑了笑,问:“欣萌回来了?”

俞檠点了点头,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走了。

欣萌是谁?打听到这个名字起我脑袋就嗡嗡作响。我从没听人提过这个名字,听着应该是个女孩,她是谁?我想到了那天接电话的女人,直觉不是,那是谁呢?我又想到那天俞檠前后的反差,心慌起来。

俞檠走后我的笑容就僵在脸上了,可能我笑得太假,让人看不下去,我瞅见老吴,往我脸上看了又看,欲言又止,他想说什么呢?为什么一脸难为情的样子呢?哦,对了,他们之前不是笑我,说我的心思太明显了,为什么今天偏没如我的愿,把我和俞檠凑一对?我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也跟着僵硬了,就收起笑容,佯装淡定地问:“老吴看我干嘛?”

老吴瞄了一眼,又瞄了一眼,还是不打算说,我心想,这是干什么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于是,也不打算迂回了,直接问:“欣萌是谁?没听人提过。”

老吴叹了口气,估量着要不要开口,看我看着他,他又叹了口气:“算是俞檠青梅竹马的邻居吧。”

所以呢?我等着下文,可是没人再说话了,我明明记得当初他们还呵呵笑地拍着我的肩膀鼓励我,让我加油,现在呢?为什么却都沉默了?

气氛有些沉闷,要压得人喘不过来气了,我深吸了一口气,叹出来后脸上又挂起笑容,笑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我嘻嘻哈哈地说:“哦哦,原来如此,这是好事呀。”

老吴脸上那是什么神情,是担心吗?是同情吗?真是!看了让人碍眼,我笑呵呵地对他挤眉弄眼:“哎呀,怎么都停下来了,来来来,继续吃继续喝!” 我又开始不知节制地笑,说东说西,可能我平日装萌卖傻胡搅蛮缠惯了,没过一会儿,就没人再摆出一脸的严肃,气氛再次升温。

我笑着,心里却塌下去一片。

想到俞檠一直以来的冷淡,想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孩,我迷茫起来,那感觉就像我正兴匆匆地走在光明大道上,哪想到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更惨的是我无法回头。

日子还得向前,只不过,我心里头像是蒙了尘一样,总也不得轻快。

那天,一天忙碌后,我躺在床上玩手机,谁知道它突然响了,吓得我手一抖,差点把它扔出去。手机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犹犹豫豫地接了起来,对方开门见山:“你好,我是沈欣萌,请问,你是宋晴岚吧?”轻轻柔柔的女声,带着笑,也带着暖,我的心又塌了一片。

我站在楼下,一层一层往上数,数到九楼停了下来。我要上去吗?真是可笑,我都站在楼下了,却又开始犹豫了,是因为我跟自己说过,绝不到他住的地方来找他吗?可是我又不是找他,况且,也不是我主动要来的,是电话里那个温柔的女声把我叫过来的,所以,我要上去吗?

我仰头仰累了,就低头看地。脚尖前刚好有颗小石头,我毫不犹疑地一脚踢飞。小石子划出一道弧,落在不远处的一个玩耍的小男孩的头上,只见他抱头怪叫,东张西望要找罪魁祸首,我噗哧笑了出来,又想到自己做了坏事,真是不应该,就灰溜溜地跑走,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到了九楼,敲响了房门。

开门的正是沈欣萌,一头又黑又直的齐肩短发,笑眼弯弯,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又不一样,只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她坐在轮椅上。我想,我当时一定是过于惊讶,看傻了眼。但这个善良的女孩子并没有因为我赤裸裸的外露的情绪而表现出丝毫厌烦,而是笑得更加温柔,若无其事地招呼我进去。

尽管她习以为常,可我一时很难接受,本来就忐忑的心又沉了一分,我一再告诫自己冷静,反倒适得其反,手足无措起来,而她一直温声安抚。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我应该说些什么,坐在沙发上,一番搜肠刮肚,竟找不到一个词,我只好对上她含笑的眉眼,也跟着笑起来。那双眼睛真亮,里头盈着温润的水光,望进去,让人心安,我想,怎么有人的眼睛会像大海一样呢?满满的都是包容。

“你好。”我傻愣愣地说。

她嘴角往上翘了一分,我才意识到这句话我在进门的时候已经说过了,顿时,脸就热了。

她大概看到了,轻轻点了点头:“你好。”

我嘴角也跟着翘起来。

来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她会说什么呢?以那样轻柔又郑重其事的语气,实在是很难让人拒绝。虽然她一直强调说只是去她家玩,就当交个朋友,但我觉得这只是说词而已,因为我实在不能想象,她只是单纯地邀请我去做客。

她很随和,这随和也感染了我,让我慢慢放松下来,可我心里一直都惦记着事,我想她必定要对我说些什么,然而,令我意外的是,直到把我送出门,她都没有说任何我以为我会听到的话。这真奇怪,我皱起眉头往家赶,百思不得其解。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我去她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一个问题:我和她的来往好像是秘密进行的,虽然我见过她的妈妈,可是我从来没见过其他人,包括俞檠,直觉告诉我,这件事俞檠是不知情的,而我,竟然也从没想过告诉他,这算什么呢?

我和欣萌越来越熟悉,虽然我不是很喜欢她一直用大姐姐般包容的目光望着我,可是我又无法不沉溺其中,她话并不多,大半都是我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她笑着侧首倾听,那脸上的笑是如此的沉静,有几次我都看得出神了,总是怀疑我在那沉静之下看见了一丝向往,是我的错觉吗?我仔细地看她的脸,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如既往的温柔。

交往到一定程度,有些话题就无法避免。有一次,我终于还是开了口:“你的腿是生下来就这样吗?”说完我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但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岂有收回去的可能,我尴尬又不安,不敢看她。

而她,好像并不意外,反而对我笑了笑,表示理解,还说:“我还以为你一直都不会问呢。”

我支支吾吾不知道要接什么。

她又说:“没关系的,你不要紧张,这也不是什么不能问的问题。”

我心里想的却是,可你也并没有主动去说呀。我看着她,听她说:“这是爬山的时候摔的。”

那就不是天生的了。怎么摔的呢?我又好奇起来。欣萌看我瞅着她不说话,就给我讲了一些曾经的事,细细碎碎的,毫无重点。

那天从欣萌家里出来,夜已经深了,临出门时我对欣萌说:“下次我推你出去走走好不?”

欣萌对我感激一笑,倒也不客气:“好啊,我正想出去看看呢。”

其实,我心里头关于欣萌主动找我的疑问一直没有得到答案,我一直在等,但是欣萌不做表示,就连她和我讲曾经的那些事情的时候都有些避重就轻,我感觉她的话总在往一个方向上引导。还有她说起曾经不可避免地会提到俞檠,她下意识会问我:“你不觉得吗?他就是这样的人。”她含笑的眼睛看着我,我竟无法言语,其实,我眼里的俞檠和她描述的并不相同,但是她好像很希望我能发现并领悟到她眼中的那个俞檠的好。

我隐隐约约感受到点什么,心头像是被蚂蚁咬了一下,算不上疼,就是不舒服。不安地过了一两天,我还是去找老吴了。但是老吴并没有多少有用的信息,只是告诉我,几年前,俞檠无意中提过有娶欣萌的打算。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想到欣萌的脸,她跟我说起俞檠时总期待我有所回应。然而,我该有什么回应呢?

我约欣萌出去已是大半个月后,那大半个月里我想了很多事情,顺便一个人爬了山。站在山顶的时候,眼下的城市安静地躺在地上,只手就能盖住,真是小得可以。我心想,这么小,为什么在里头穿梭总有种永远走不出来的感觉?我叹口气,只觉得身陷其中的感觉真糟糕,我不喜欢。

那是在河边,我走在欣萌的旁边,看河水静静的,连个波纹都没有,我怀疑眼前的水是死的,我疑惑地扭头向上游看去,明明那边还有哗啦啦的水声。

“你想下水吗?”欣萌在问我。

我转过头,她正对我笑,我也笑起来:“我又不是小孩子。”因为前面确实有人在水里嬉戏,不过都是些十来岁的孩子,手里长长短短地拿着玩具,挥来挥去,好不快活。

欣萌显然不赞同,说:“这哪里分大人小孩的,你瞧,不就有人下去了。”她手一指,那头正是一对小情侣,彼此扶着往水里走去。欣萌乘机又说:“你和俞檠也可以下去玩一会儿。”

我在心里头叹口气,斜着眼去看俞檠,俞檠还在看那对小情侣,我不说话,他就得回答欣萌:“我就不下去了,晴岚呢?”说着他转头看我。

我连忙摆手,一叠声地说:“不不不,我不想跟那些小孩子打架。”

欣萌被我的话逗笑了,我也跟着笑:“来,我推,我跟欣萌姐说几句悄悄话,闲杂人等退后。”说着我就把俞檠推到一边去,接手他的工作。

我推着欣萌往前走,俞檠隔了两三步跟在后头,欣萌姐偏着头,小声地问我:“你想跟我说什么悄悄话?”看上去还真怕俞檠听到。

我抿着嘴笑,也不搭话,眼睛看向前方。欣萌等了一会儿,看我是不会说话了,最后深深看了我一眼才摆正身子。

那天我们三个顺着河道来回走了一圈就回去了,期间没有人愿意说话,而我,也没有多少心情嬉皮笑脸。

欣萌的意图太明显了,连我都察觉到了?那俞檠呢?我偷偷看过他的脸,看不出他是什么态度?但是,都这么明显了,他不可能感受不到吧?那他是怎么想的呢?我不知道。我在想,我还要不要继续去欣萌家。也许下次应该拒绝。

欣萌再次打电话来的时候我真的找了个理由拒绝了,这是我第一次拒绝她的邀请,当时她短暂的沉默,电话这头的我看不到她的脸,心慌,几乎忍不住要改变心意,又听她说:“这样啊,那下次再约吧。”又是轻轻柔柔的声音,像羽毛,掉落在我心里,让我心一紧,竟觉得自己太过小心眼,竟然想过要生她的气。

我并不是要怀疑她,然而,一切是这样显而易见,打一开始我就觉得她会找上我并不是因为想认识我这样简单,我一直在等着她说,等到了现在她还是不说,但是想撮合我和俞檠的意图却越来越明显。我既然察觉到了又怎么能无动于衷呢?可是我该怎么办呢?我心里一团乱麻,理不清楚,本能就选择逃避。

大概一个月后,欣萌又打电话来了。我看着手机不知道要不要接起,但是有些话不能不说,都躲了这么久了,也该到头了,那就这次吧,做个了断。于是我叹了口气,按下接听键。

“喂,晴岚,我是欣萌。”

“欣萌姐好呀。”每次都是这样开场。

“你在忙吗?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她小心地问,可能因为我一直不接电话吧。

“啊,没有没有,我刚刚在吹头发,没听到。怎么了?”这是假话,我刚刚明明一直在瞪着手机,烦恼它一直在响。

“没有,就是看你好久没来了,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再出去走走。”

我不说话了。

那头也沉默。

过了一会儿。

“这次就我和你。”欣萌突然在那边说。

我真想叹气,最后还是忍住了,我说:“好啊,什么时候?明天好吗?明天周六,正好是周末,你想去哪里?”

还是在河边,却是个阴天,天上不见一片云,灰蒙蒙的,连天地间也一片浑浊。

这样的天气真糟糕,让人透不过来气,我暗暗思忖这个时候出门是否是个错误。我低头偷偷看欣萌的头顶,心想,她怎么还不开口呢?我回头,长长的一段路上也不见几个人。她不说话我要主动开口吗?可是说什么呢?我倒是有满肚子的问题,就是不知道要从哪个开始。我盯着前方的路,决定还是好好走路,就等她先开口好了。

虽然她始终没有回头,但也多多少少感受到我的动作,所以就在我做出决定的那刻,她的声音从身前传来:“晴岚今天真安静。”

我嘻嘻笑:“我要配合今天的天气。”

她迟疑了下,回头看我的脸,小心地问:“不开心?”

“没有。”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以为。

她伸手指了个方向,说:“我们去那里坐坐。”

我顺着看过去,是座小亭子,有桌有椅就是没人。我不反对,推她过去。

把欣萌安置妥当后,我在她身侧落座,斜倚着石板圆桌,开始打量周围,可惜天不好,景色也差,没什么好看的,于是我改看欣萌,谁知道她刚好也在看我。

看到我转过来头,她脸上冉起笑,也不介意被我撞个正着,我笑着对她眨眨眼,不知羞地问:“好看吗?”顺便抛个媚眼,逗得她笑起来,不忘配合我胡闹:“好看。”我反倒不好意思了,脸上起红云,看向别处。

欣萌很快就收住了笑,轻咳了一声,拉回我的目光。

“上次很抱歉。”她看着我的眼睛,十分诚恳地说。

我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我想,她一定和我一样,把我们的来往当做秘密,可是她自己却先打破了这个规则,她大概也听出来我之前那句‘悄悄话’的言外之意,自然不难想到我会介意。

虽然当时我是有一点这样的心思,可是其实很快就释怀了,毕竟,从一开始我应约找她就算回应了她的意图,怎么说也没立场怪她,只是我多少有点气她自作主张,把我和俞檠往一块凑,何况俞檠还一直回避,我觉得难堪。

我低下了头,避开她的目光,问:“你为什么叫他来?”

欣萌先是沉默,我也不急,假意摆弄自己的手指,等着她的答案。

没多久,就听她说:“你喜欢俞檠吧。”我停下手上的动作。

这是肯定句,可她是怎么知道的呢?我想到好几个月前的聚餐,心想,也许那个时候她也注意到我了吧。我又抠手指,笑着抬头瞟她一眼,说:“好像大家都这样以为。”

“那就是喜欢了。”

我挠挠脸,扭扭捏捏地说:“看样子是。”

我不敢看她的脸,不好意思是真的,但是也觉得抱歉吧。尽管我不知道她和俞檠现在是什么情况,还是觉得自己在无意间动了人家心爱之物,这和偷儿有什么区别呢?就算不是偷儿,我也明白自己心爱的东西被人惦记是什么样的感受,所以刚刚我脑袋里才会闪过否认的念头,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我想她这样说,并不是要确认,而是要开始一段深入的交流,我遮遮掩掩反倒徒增笑话。

虽是这样想,我还是没有勇气去面对她,就低着头,继续摆弄手指,其实两只耳朵高高地竖起,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我听见柔和的笑声,偷觑一眼,又看到她脸上大姐姐一样的笑容,顿时我心中升起不快,明明我只比她小两岁,为什么总不自觉要矮她一截,不由自主地会顺着她的方式走,但一看到她的脸,我内心的不满又瞬间消散,不得不承认,她周身散发出来的娴静与包容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企及的,所以我又为自己竟然有这样隐晦的小心思而感到羞耻,头垂得更低了。

“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喜欢一个人是件美好的事情。”欣萌对我说。

我又想挠脸,可又怕一直抓脸会把脸抓花,于是就忍住了,脸上露出笑容。要说什么呢?什么呢?我真是无言以对,还有一丝被人看穿心思的羞恼。我又偷看她一眼,不明白眼前这个心思细腻的人儿今天怎么这样反常,既然看出了我不自在还要说,让我不禁怀疑她是故意的,就是想看我笑话,心里这样想,我就去看她的脸,看能不能找出来丝毫痕迹。

然而,只有温和的笑。

“我们能不能换个话题?”算了,既然这样,我就主动点吧,不能总被她牵着鼻子走。

欣萌把头转开,状似在欣赏周围的风景。

我也跟着看,说:“今天的天气真糟糕。”也许就不该答应她出来。

“晴岚,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欣萌突然看着我,郑重其事地说。

哎,看来欣萌是打算全盘托出,不容我装傻了。我说:“我一直在等,还以为你不会说了,我本来想,你不说就算了,就这样不了了之也许更好。”

“你打算就这样放弃?”欣萌问。

“你觉得俞檠会不会放弃?你是想他放弃还是不想他放弃?”我反问。既然今天一定要有个结论,那么我也不得不严肃对待。

对于我突然尖锐的问题,欣萌并没有太多惊讶,看上去早就知道我是猫一样的性子了,偶尔张牙舞爪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吧。

欣萌沉默了一会儿,我则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

“我既然来找你就是要他放弃的。”欣萌突然开口。

第一次,我在欣萌的脸上看到灰败的颜色,虽然不明显,却也够我震撼的了,震惊之余我又觉得自己愚蠢,竟然还真以为她就如表现出来的一样坚强。我反问自己,这可能吗?我又看她一眼,仿佛看到了一朵久经风雨后零落的玫瑰,可明明在我眼前的还是个年轻的姑娘,我的心猛然紧了一下,疼痛起来。

她让俞檠放弃不就是让自己放弃?而我一直逃避不就是因为知道放弃有多难,自然也明白那种摇摆不定的感受,如风雨中的浪,起伏不由自己。

我想了想,说:“你好像都没有详细说过你们之间的事情,既然这样我来猜猜好了。”

欣萌不言语,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

于是我开始发问:“你们之前是男女朋友吧?”

欣萌犹豫了一下,回答:“是的,相处过一段时间。”

“后来你和他分手了?”

“是。”

“我猜是你单方面的分手吧?”

欣萌一时无言,我看她不愿意回答,说:“我来继续猜猜。”就开始天马行空:“在你出事前你们就应该是男女朋友了吧?否则,你不会答应和他在一起,俞檠说他会娶你,但是你不同意,反而提出分手,这个呢,不太好猜,可能你出事前,你们就说过这事儿,但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可是呢,世事难料,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能无视了,必须面对,但,要怎么面对呢?我想你当时也必定是万分苦恼吧?也许恨过、怨过,最后还是选择接受,你接受了自己的不幸,却不能接受自己拖累俞檠,所以你选择和俞檠分手。”

我停了下来,盯着欣萌看,我想也许她会纠正我的错误,又或许她会接着我的思路往下说,但是她只是看着我,我就继续:“而俞檠不愿意,就成了你单方面的分手。这几年俞檠应该跟你提过结婚的事情,你一直在推吧?推不掉就换了方式,去撮合,比如撮合我和俞檠。”

我顿了一下,问:是这样吗?“

欣萌的目光往下落,我顺着看去,看到她的右手在揉搓自己的大腿,我听见她说:“差不多是这样。”

这不难猜。

“你们,彼此传达过自己的想法吗?”

欣萌抬头看我,问:“你指的是什么?”

“嗯……,这个,怎么说呢,就是这前前后后你们心理上肯定都产生了变化,虽然说彼此多少都能感受得到,但彼此坦诚地向对方表达过自己的想法吗?”

“算是有过吧。”

欣萌继续揉自己的腿。

我瞪着眼睛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我这样显而易见地暗示,不怕她看不懂。

欣萌低下头,想了一下才开口:“怎么说呢,我们的沟通一直都不太顺利,可能因为想法不同吧,总是不在一个点上。”她短暂停顿后又说:“一开始的时候,我情绪不稳定,俞檠一开口我就歇斯底里,他看我反应太大就什么都不说了,静静陪在我身边,大概这样过了一年,我情绪渐渐稳定,慢慢接受了现实,他有意无意提到了结婚,这怎么可能呢?几乎他一开口就被我打断了,他看我情绪太激动就没再提了,然后他就找我父母,我父母的心是偏向我这里的,他们和我说大道理,说得我几乎心动了,但是我不能,晴岚,你知道吗?我不能,从前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都因为这件事远去了,我是怨过,也恨过,但是呢,晴岚,我后来意识到,我的怨恨会让俞檠更加愧疚,这不是他的错,他不必为此负责,他还有他的人生,没必要因为我放弃,我不能。”

欣萌停了下来,用手捂住了脸,而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我甚至不知道就算我开口,说出的话又能给她多少安慰,所以我选择沉默,静静等她平静。

“我并不是恨他,也不是怨他,只是当时,觉得难以接受,所以会对他使性子发脾气,过后又后悔,尤其是看到他懊恼,我更后悔,就想把他从我身边推开,但是他……”

泪水从她指缝里往下落。我开始头大,要怎么安慰她呢?哎,可能哭一哭更好,我向远处看去,可惜,亭子外还是灰蒙蒙的,什么都没有。

我在心里叹口气,默数了十五个数,数完了开口问她:“推不开他所以你就离开了,对吗?”

“我去相亲。”

如果情况允许,我想我会笑出声,可这是悲伤的事情呀,尤其在一个泪流不止的人面前,这样很不礼貌,但我还是忍不住勾了一下嘴角,因为我实在无法想象欣萌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结果呢?”

“被父母骂了一顿,我就实话实说了,他们拿我没办法,最后决定让我妈带着我和姥姥一起住。”

“这样还是拦不住俞檠。”我补充道。

欣萌不说话,算是默认。

“我不知道你的腿究竟是怎么伤的,但我猜多少与俞檠有关,他做错了事你怎么怨他都可以,但是呢,你想过吗?如果你和俞檠的情况对换,你会怎么做?我知道这样说很不公平,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可这种情况你想过吗?”

欣萌露出了满是泪痕的脸,一双眼睛看向我时刚好有泪珠滚落,顿时我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像个刽子手,让她死过一次的心再次痛苦,可是我的嘴巴还在说:“易地而处,你也会做出和他相同的选择。”

我看到她眼泪落得更凶了,一双眼下有了两条小河。

“那你怎么就忍心让他放弃?你觉得自己是负担,是累赘,你不愿意拖累他,但是让他放弃他就好过了吗?如果,你强逼着他让他放弃,这件事情在你们的心里就是一辈子跨不过去的坎。我想你也看到了,他因为你不开心,所以你更自责,你把他往一边推,可是你越这样他越痛苦,这样你们都会累。”

“不是这样的。”欣萌一抹脸,泪水就晕开了,整张脸像是刚洗过一样,湿漉漉黏糊糊的,我看她眼睛泛红,目光又不由自主地移向亭子外。我好怕有人经过,误会什么呢。

她短暂地停顿,也许以为我会打断吧,可是我想听听她怎么说。

“如果他遇见了喜欢的人,可以有一段新的开始,就能忘记曾经的一切。”见我不开口她如是说。

“你觉得可能吗?”

“可能。”

“所以你就来找我,因为你说服不了俞檠。”

欣萌低下了头,看她这样我猜我说中了她心里的想法,对于这想法我有话说:“你凭什么觉得我可以呢?”

“你不是喜欢他吗?”

“你就看准了这一点?”喜欢一个人要这样被动吗?看起来是这样的,在我不知道这样事情之前就是,要不然也不会觍着脸追着俞檠跑了,可现在我知道了,知道了就不能再是了,我说:“好吧,我是对他有那个意思,但是我好像不太能接受。”

“为什么?”

我叹气:“我一直以为喜欢是要相互的,一个人单相思不算,两情相悦才能长长久久。一辈子这么长,这么累,这么变化莫测,如果遇到的不是彼此喜欢的,怎么走得下去。”

我看了一眼欣萌,顺带扫过她的双腿,继续说:“如果接下来的话让你不舒服,也请你忍耐一下,让我把话说完。”

我停了一下,其实也不确定要不要说,但是她看着我,像是看到了我的心里去,那些闷在心里的话就找到了出口,迫不及待地要往外涌,于是我不得不说:“你觉得你的腿废了是残疾,但实际上,人都是残缺的,也未必生理上显而易见的创伤才算,你看我觉得我正常,但实际呢?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也有残缺。人都是不完整的吧,如果大家都因为这个退缩,放弃去追求,那么生命还要怎么坚持下去?同样的,你因为这个拒绝了俞檠,因为你觉得如果你和他在一起会成为累赘?说实话,客观上来说,和你在一起,他会辛苦一点,因为你在某些方面确实需要特别的照顾,但是,你想过吗?你是因为怕拖累他才拒绝他,这个前提是你真的是累赘,你觉得你是吗?我想你肯定不愿意这是事实,因为就算不为了俞檠,为了你父母或你自己你也不愿意。其实,换个角度去想,你和他在一起,试着不去拖累他,不也是成全你自己?你真觉得自己是废人一个,你觉得自己不能做得更好,只能仰仗别人而活?你觉得你是吗?我看到的欣萌不是这样的,当然,也可能是我看错了,你是与不是,想与不想需要你自己去思考,我并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你不该把这当作借口拒绝自己,拒绝别人。”

我对她勾起一抹不具意义的笑容,看到她泪水不再毫无节制地往外涌,只是怔怔地望着我的脸,看向虚无,有一瞬间我困惑,我说的话她是否听到,但我又想,她没听到又不会是这种表情了,于是我又说:“你把属于你的,而你不要的推给我,又算什么?”

算了,既然她要神游太空就由她去吧,我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一段话说完我也意兴阑珊,百无聊赖地看着亭子外的雨雾,竟觉得人生也不过如此,时阴时晴,时好时坏,过了这一刻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在哪里,会遇见什么样的人,会有怎样的心情。

我一个人发起呆来。我想了好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我想叹气,又觉得没什么值得烦恼的,恍恍惚惚中我听到有人在叫我,乍然惊醒。

原来是欣萌在叫我。我敛起散乱的心神,对她笑起来。

“在想事情?”

“没有。”

欣萌欲言又止,我就静静地看着她,等她自己开口。

“那你呢?”她问。

“我怎么了?”

“你让我不要放弃,你呢?”

这真是个好问题,我确实认认真真地想过,可惜这是个没有结果的死胡同,由不得我。

“我啊,我喜欢的人是要顶天立地的,他要有责任有担当。”

我看着远方,因为那里什么都没有,我这样盯着看,隐隐期待着,以为能看出什么来。

“这不正好?”

“哪里好?你是说俞檠?他是挺好啊,如果不好,就不会让你我纠结了。”

“那你?”

“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我叹了口气:“我喜欢的人要有担当有责任,所以他不能言而无信,不能因为我而放弃他一直以来的追求,如果他放弃了他就失去了我对他的信任,失去了我喜欢他的特质了。”

我又对她笑笑,继续说:“其实,这也和你没多大关系吧?在他在我在这件事上,是没有出路的,如果他选择了我,你认为我会怎样想?我又算什么呢?强盗吗?抢了人家的东西?说难听点,你也不要介意,这和小三有什么区别呢?尽管你一味地否认,但是在俞檠的心里,在这整件事上我都算是第三者吧。就算说好听点,是后来居上,可是名不正言不顺,我连自己这关都过不了。你想过没,如果他放弃你选择了我,一时间还好,将来的我要如何自处?我又该怎样面对他?又如何面对你?”

我看着欣萌的眼睛又补充:“不管你和他的结果是什么,对我而言这就是结果,他不能选择我,这就是结果。”

“你……”欣萌犹犹豫豫也不知道想说什么?我看着她好一会儿,也没见她要说出个所以然来。

我又叹了口气:“事实上,是有点不甘心吧?就这样放弃。”会有遗憾的,但是别无选择。

“那你就不要放弃。”欣萌还是不死心,但这是她的想法,她最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也是她的事情,我无权干涉,就好比我的选择她没办法左右一样。

“好的,我再试一下,但是,你也不能放弃,不要一味地拒绝,我们公平竞争,看他怎么选择。”我们都知道最终的结果,我想欣萌也能猜到我的选择,我这样说,也不过为了让她无话可说,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稍微停顿,不等欣萌接话,我又说:“走吧,我送你回家。”说着就站起来了。

欣萌盯着我看,明显是有话要说,我不知道是否该重新坐下,就在我犹豫间欣萌闭紧嘴巴,做出了不说的决定,我又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于是又坐下。

“你想说什么?”我问。

欣萌目光落在我的脸上,认真仔细地看,而我就任她看,毕竟我也知道我今天说出的话完全超出了她对我的认知。其实,在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嬉皮笑脸的,看起来有些赖皮,正经话几乎没有,这样一番话倒出来,难怪她会惊讶。

她看够了,也接受了,才收敛目光,反而皱起眉头,片刻沉思才说:“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这件事请你不要有顾虑,不要把我当作一个弱者存在,如果我是个健康的人你也会轻易放弃吗?你甘心吗?如果你把我当作一个弱者,因为同情心,因为怜悯而放弃,那这样算不算看不起我呢?如果你不把我当作一个弱者,你就不必担心,我不会和他在一起,一开始我确实是怕拖累他,后来,这种感觉慢慢就变了,如果一开始我是为了证明我可以,那么后来就成了我认为我确实可以,再加上,我不想让……我不知道俞檠的执着里有没有愧疚的成分,不管有没有,这都不是我想要的,这里面有不少原因,有他的,也有我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怎么说呢,总的来说就是,我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了,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吧,我对他的感觉都不对了。所以,这样你就不是所谓的第三者,也没有所谓的名不正言不顺。”

欣萌说完了,眉头也展开了,定定地看着我,那坚定的眼神让我心头闪过瞬间的动摇,然而,只是瞬间,她有她的想法和坚持,我也有我的。

我想我和她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再继续说下去,也只会来回绕圈子,所以,我决定换个话题。

我笑起来,问:“我是第一个吗?你还撮合过其他人?”

欣萌有些不好意思,回避我的眼神,我猜那就不是第一个了。

“之前的怎么说呢?”

我很好奇,盯着欣萌看,她不太情愿,还是说:“其实,你之前有两个,不过,我知道的时候她们就退场了,大概俞檠表现得太冷淡了。”

我笑起来,一点都不知羞:“我明白,我一向不懂看人脸色,脸皮厚得可以。”

“我不是这个意思……”欣萌赶紧解释。

我对她笑着眨眼:“我知道。”她就不再继续说了,我接着换了个方向:“你之前说,俞檠每次出去都会拍很多很多的照片带回来给你看?我能看看吗?”

欣萌终于笑了,浅浅的,却丝毫不柔弱:“随时欢迎。”

我也笑:“择日不如撞日,走,我推你回去。”

欣萌卧室里到处都是照片,各种天气,各种风景,各种尺寸的,之前我进她房间拿东西的时候扫过几眼,却从没有机会细看,如今一张张细看后才发现,有些我见过。

不是我见过这些照片,而是我看过照片里的风景,因为俞檠拍照的时候我就在旁边,还指手画脚告诉他要怎样拍,但,显然他自有主张,拍得是同一片风景,却不是我想要他拍的那片风景。

“这些都是最近拍的吧?”我手里捏着照片,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欣萌,看到她手里也拿着一张,正对着出神。

她眨了眨眼,放下照片:“最近一年的。”

我翻了几张,又问:“这是最近一年所有的照片?”说着又朝墙上看,那上面也有。

“都在这里了。”

我没再说话,接着翻照片。

“怎么了?”欣萌小心地问。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她,对上她探究的眼神,赶紧解释:“没事。”顿了一下,又说:“我看都是风景,就想问问有没有其他的。”

“他拿来的都是风景照。”

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每去一个地方他都要拍照了,因为有人要看。

“真漂亮啊。”我对着手里拿着的照片笑了起来,可是心里却止不住又酸又涩。

我记得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是黄昏,橘黄色的阳光从西方照过来,在枝叶上跳动,在草地上流淌。我蹦蹦跳跳地从别处跑到俞檠身后,看到他双手垂在身侧,右手拿着相机在往远处眺望,就收起张牙舞爪,静静站在他身边,侧着头看他。虽然看不到他的正脸,但是他脸上的神情早就刻进我的脑海里了,我抿嘴笑了一下,也向着远处看去。

入眼的一切让我恍惚,以为自己一不小心掉进了梦境,我眨眨眼,感受到暖暖的光轻柔地落下,融化了一切,似真似假,我心里莫名感动,转身面向俞檠,摇着他的手臂喊:“真漂亮啊,快拍下来!”

他本来神思迷离,我一喊,他振了一下,看了我一眼,没理我,又看了一眼远处,就要走开,我拖着他的手臂不依:“怎么不拍呀?快拍下来。”

他挣开被扯住的手臂,说:“已经拍过了。”

我‘哦’了一声,觉得失落,不知是为他的冷淡还是为自己的不赶巧。这失落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我又喊:“那给我拍一张吧。”我上前拉住他。

他在原地顿了一下,才转过来,看了我一眼,说:“好。”

那是唯一一次,我让他给我拍了照。而事后,我没有问他要,他也没有主动给。

可是这么多照片里没有我。

照片里的风景我早已亲眼看过,看过后才知道照片与实景的差距。以前我总奇怪,俞檠往远处看的时候为什么周身总笼罩着淡淡的伤感,站在他身边的我总忍不住猜他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我没问过,他也从未说过,所以,我不知道。但,这一刻我好像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我想,有些遗憾,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弥补。

我调整了心态,确保不会被欣萌看出什么才抬起头,我把照片举到她的眼前,笑问:“是不是很漂亮?”

她在我脸上扫了一眼才低头看照片。

“很美。”她看着照片说。

我盯着她的脸看,忍不住把那个黄昏说给她听。

她本来在看照片,看我搜肠刮肚寻找词汇去形容那个黄昏的感受,噗哧笑了出声,抬头看我,我不好意思,为自己的词穷而红了脸:“别笑嘛,我词汇量匮乏,形容不出来那个场面,也说不出那种感受。”

欣萌了然地拍拍我的手,善解人意地说:“我知道。”

“反正,就很漂亮,让人莫名感动,你真该看一看。”说完我正眼看她,竟惊讶于自己看到了她脸上的落寞,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我本来想问她俞檠有没有给他讲过每张照片的来历,嘴巴张了又张,就是问不出口。我又想,不知道俞檠有没有看过她这样的神情,看到时又是怎样的感觉?我还想问她,俞檠走遍大江南北,是不是代她走的?然而,我要怎么问出口呢?俞檠做了她的双腿,做了她的双眼,却做不了她的心,无法向她传达这一路走来所看到的风景。我看着欣萌向往又失落的脸,竟和俞檠远眺时的神情重叠起来。

我想,算了吧,就此打住吧。

我看了她几眼,把散落在手边的照片拢起来,提起一口气:“欣萌,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什么?”欣萌神思归位。

“我要去美国,以后不能来看你了。”我看着她的眼睛说。这是我花了一个月思前想后的结果,只不过之前还犹豫不决,此刻却十分确定。

欣萌回看着我,并不说话,我也不说,就让她看。

“为什么?”她眼神里有疑惑,也有自责,有挽留,也有失望。

我大概能猜到她的想法,我说:“要说完全和你和俞檠无关,那肯定是谎话,但是,也不完全是吧。这本来就是我的打算,只不过因为一些事情拖到现在。”我停了一下,考虑是实话实说,还是要委婉一点,简单带过去。心里来回转了两圈,还是决定照明白了说。我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手边的照片,说:“俞檠的出现并不在我的意料中,或者应该说,任何人和事都是无法预料的。在我遇见他之前,我对我要做的事都做好了计划,虽然不会丝毫不差,但总归大方向是定下来了。可是,人生就是这么奇妙,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生意外,我到底还是遇见了他,遇见了就没办法视而不见。说实话,最开始的时候,我是惊吓大于惊喜,我惊喜的是我发现自己遇见了喜欢的人,而惊吓的是我身上的一切都因为这个事实而要做出改变,而我不知道他究竟值不值得我去改变。我迷茫过,犹豫过,最后还是决定听从自己的内心,我想人生难得是相遇,人海茫茫,我到哪儿去找一个自己能够看进眼里的人,既然,有幸让我遇见了,就不该白白浪费了缘分。”

我停了下来,翻出那个黄昏的照片,用手指轻轻拂过,遗憾自己终究还是错认了缘分,继续说:“也许吧,就不该开始,从我认出了他脸上不是为我而生的清愁,我就该明白,其实那时就已经明白,只不过,是我太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他,能够给他带来快乐,能够抚平他眉间的皱褶,我以为我可以是那个人。”我扯起嘴角,自嘲一笑,抬头看着欣萌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可惜,事实是我不能。”

纵使我心有不甘,纵使我不愿承认,然而,事实就是事实,不容我自欺欺人。感情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而是两厢情愿。

欣萌若有所思地回看我,并不接这个话题,而是问我:“不会再回来了?”

“不是,只是工作上的调动,可能一年,也可能两年,这个说不准。”

“那以后还是能来的。”

我只是笑,不做回答。

欣萌疑惑地瞅着我,显然不能接受我的回避。

我叹了一口气,说:“我应该不能心平气和地面对,不管是你还是俞檠。”

“你怨他吗?”

“怨他什么?怨他对我不冷不淡吗?明知道我的心意还能做到视而不见?怨他看我一个人疯疯癫癫像个傻子一样一厢情愿吗?”我有些不好意思,屈起食指挠挠脸,避开欣萌的目光,说:“怨是怨过,怨他的时候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一无是处,要不然他为什么能够毫无反应。”我停了下来,笑笑,又对上她的眼:“后来我知道了你的存在还是怨,不过,不能理直气壮了,我知道我没有立场。再说,也没规定谁必须喜欢谁,他不喜欢我我又能怎么办呢?他能怎么办?我还能逼着他喜欢我。”我对欣萌眨眨眼,以缓解自己的困窘:“我才不要他可怜我,他不喜欢我我就自己喜欢自己。”

说完我十分不好意思,低头把手边的照片整理一番,整整齐齐地摞起来。

“你可以当我不存在。”半天,欣萌说了这样一句。

我哈哈笑起来,决定不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你这么大一个人,我不可能看不见你。”

“你说要和我公平竞争,你忘了?”欣萌提醒我。

“呃,我没忘呢。”实际上已经理屈气虚。

欣萌脸上有一丝气恼,我只能视而不见,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赶紧说:“我今天约了俞檠出去走走。”

“告诉他你离开的事?”欣萌问。

我在心里说,这并不重要,他不需要知道,但这话不需要说给欣萌听,免得她又拿出一番道理说我,搞不好又把我说得心动。我站起来,笑嘻嘻地对她说:“我要走了,不然,俞檠要等得不耐烦了。”

“他不知道你在这里?”

“他不需要知道。”我对欣萌眨眨眼,帮她把东西收好,想着得赶紧从她眼前逃走,免得被盯出一个洞来。但走出门的那刻我还是迟疑了,转过身,郑重其事地说:“再见!”还举起手摇了摇。说完也不等她有所反应,飞也似的跑走。

下了楼,我在楼下的小花园里来回转了两圈,第一圈时打了一个电话,是给我的直属领导的,问他最近公司是不是打算派人到美国拓展业务,人员是否拟定,并表示我愿意为公司效一份力,也愿借此机会成长,这样就把未来的事情定下来了。第二圈的时候也是一个电话,打给了俞檠,和他约时间见面,他犹豫了一下才同意。

打了两通电话后我无事可做,就慢慢地往河边走去,想理一理混乱的思绪。

路上俞檠突然来了电话,语气不太对劲,直问我在哪里,他有话要和我说,我隐约感觉欣萌和他说了什么,犹豫起来。他又说:“你还在楼下吗?”

看来他早就知道我在楼下了,这就是刚刚他想拒绝我的原因吗?我突然气恼不已,觉得难堪,又听见他说:“我刚才在楼下看见你了,我看你在打电话,就没打招呼直接上楼了。”

这时我正好走到公交车站旁,于是我说:“我已经回去了,改天吧。”说完又补充道:“我要下车了,拜拜。”

刚好有车进站,我也不管是要去哪里的,一心就想着逃离这里,我一只脚刚踏上,就听身后有人喊:“晴岚。”

我忍不住想要捂脸,试想,哪个撒谎被当场揭穿的人不会觉得难堪呢?更何况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根本不想回头,我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只要我两只脚踏上去,绝不回头,所有事情都不了了之。

天知道呢?我明明是这样想的,可是我的脚却退了回去,眼看着身后的人从我身边挤上去,眼看着车开走。

我没有逃走,可我要怎么面对他呢?这真有点难,却不得不面对。我勉强翘起嘴角,转过身向他走去。

我看到的是一张迟疑的脸,我看到他想要张嘴说什么,但是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而是折身走到路边的报亭买了包纸递给我。

我知道我不该哭,但有些时候情绪到了一定程度并不能自主控制。看了一眼递到面前的纸巾,我一摸脸,发现并没有多少泪水,于是干脆两只手一起上,在脸上胡抹一通,故意无视他手里的纸巾,就对着他笑。反正事到如今我也不需要遮遮掩掩矜持什么了。

他也笑了一下,并不勉强,接受我的无理取闹。

我又摸摸脸,感受到烫人的热度,低下头,理不直气不壮地说:“我想去河边走走。”

说完就闹脾气一样扭头就走。

我知道俞檠会跟上来。

雨雾已经散去,夕阳在乌云背后穿梭,偶尔露出脸来窥视人间。河堤上游人渐多,两个一双,三个一群。我走在俞檠的侧前方,像个和他毫不相识的过路人。

我知道河的尽头是一片湖,湖水隔开了几个小岛,岛上有亭子供人休息游玩,不过,这个点亭子里的人应该不少,不适合前往,但绕过湖有个安静的地方,坐在草地上,看夕阳别有一番滋味,大多数人的目的地是湖,只是顺便看夕阳,并不会特意到这个地方来。

我目视脚下的路,对着地说:“你陪我看夕阳吧。”

“好。”低沉的声音传来,仿佛近在身侧,我稍微惊讶,忍住不转头,一直往上走去。

果然,湖上的小岛都挤满了人,大家勾肩搭背,交头接耳,每个人脸上都笑嘻嘻的,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其间,也有一两个愁眉苦脸的,形单影只,落寞地伫立在安静的角落里,不知道是遇见了什么伤心的事,我和俞檠围着湖,绕到另一边去,在那里有一片草地,草地中间竖起一道两米左右的铁围栏,很少有人知道在栏杆尽头是一道铁门,那门平常都是关着,并不上锁。我领着俞檠穿过那道门,继续往前走一段,来到一丛灌木前,因为那里有一条长椅,可以坐下来看夕阳。

我们在长椅上坐了好长一段时间,谁都不说话。

在这漫长的沉默中,我思绪翻转,游走在不同时间点的记忆里,最终来到这静谧的夜,细细品味这难得的美好。我想无论如何,将来我都会记得这个夜,这个是开始也是结束的夜晚。

我不知道俞檠为什么同样沉默,我怕他和我一样知道我们一起来到了结局,又猜想他多少也有些不舍得。我一边伤心,一边想自己真是可笑,到这个点还在自作多情,于是痴痴地笑起来。

俞檠毫无反应,我觉得怪没意思,渐渐收敛起来,微笑着看草地上朦胧的光影,我说:“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时候吗?”

我知道他不知道,就算他说得出来也是错的,我该怪他吗?从第一次相遇到现在恐怕都是我一厢情愿,对此我难免耿耿于怀,如果可能的话,私心里还是想要他将来想起我的时候心里也会闪过遗憾,但也许,过了今晚,什么都不重要,连我是谁都不再重要。

俞檠说:“我记得是我救你的那天。”

我笑起来,丝毫不给他面子:“你不是忘了吗?”所以我贸然跑到他面前时他一脸茫然。

“后来想起来了。”

“应该说,经我一闹对上号了吧。”

俞檠也是笑,并不反驳。

我心里头酸酸的,一时找不到话说,看向远处的黑暗,耳边是一片宁静。好像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话都不多,我不说话就剩沉默,我心里忍不住去想,也不知道和欣萌在一起他是不是也是这样。这样的想法让我忍不住自我鄙视,我拍了拍脸颊,说:“我第一次见到你在更早之前,是在山上,我的帽子被风吹走,挂在路边的树枝上,我伸手去够,被你拉回来,痛骂一顿,我感觉莫名其妙,本来想骂回去,但我看你好像是对我生气又好像不是对我生气,正犹豫不决你就匆匆走开了。”说到这里我停下来,问:“你还记得吗?”

“好像没有印象。”

“那天你们公司组团爬山,我们也是。”

“几年前是有过一次。”

“那天我一直在你身后。”

“为什么?”原来他也有忍不住好奇的时候呀。

“爬到一半我就爬不动了,那个时候你刚好就在我前面,我看你好像一点都不累,有点佩服,再加上不服气,想着你可以我也可以,所以就一直跟在你身后。”

“有印象吗?”我不死心地又问。

“我不记得了。”他语气里果然有抱歉,不过,我反而又觉得自己过分,为什么一定要让他想起来了呢?可能我一个人记得更好。

“我听到你和你同事说话了,所以后来就跟着去登山了。”这样才有了他印象中的第一次遇见我。

俞檠笑了起来。

我问:“你笑什么?”少见的愉快,莫名其妙。

“你好像一直都这么随性。”

“不好吗?”

“好,很好。”

“听上去并不是那么回事。”

俞檠又笑起来,声音偏低沉,并不张扬,也不知道我哪里惹他高兴了。

他说:“我对你的第一印象并不好。”

“看不惯我的任性。”

“也许吧。”

我不说话。

他又说:“很抱歉,我记得这件事,却不记得你。”

我该说什么呢?骂他一顿?我心想,也许这是个不错的决定,但是我嘴里吐出来的却是一直梗在心口的话:“我喜欢你。”

说出口并不容易,却好像也没我想象中难,一瞬间,我脖子以上热辣辣地烧起来,而我像是掉进了巨大的悲伤的漩涡里,一颗心绷着,等待他的回应,等他拒绝的同时心里还有小小的期待,或许他也喜欢我呢?他不说是因为他不能,是因为欣萌,这可能吗?可这想法又让我感到罪恶,所以立刻又被掐断,我心里来来回回地念叨,拒绝我吧,拒绝我吧,让我听到你拒绝我,以后好断了一切念想,干干净净地走开。

他的沉默有多长,我紧绷到无法呼吸的心就痛了多久,我不敢看他,也不敢催促,只能痛苦地等待。

谁知道过了多久呢,我听见他缓缓地说:“我知道,我看得出来。”

所以呢?我轻笑了一声,像溺水的人突然有了氧气,呼吸瞬间顺畅起来。这答案不出意外却出乎意料。眼窝已经藏不住眼泪了,我生怕它掉出来,把背向后靠去,脸仰起来,不断地眨眼睛。

我笑着说:“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答案是什么,所以在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我的眼泪无法控制地流出来,说完,短暂地停顿,竟然还在妄想他会有所回应,可我知道他不可能回应,所以又说:“你拒绝我吧。”

虽然我早就知道结果是什么还是忍不住哭起来,尤其是清楚地明白他也知道时,只觉得难以抑制地悲伤。

“晴岚。”他叫我的名字,听上去并不是要我有所回应,而像是一个人在回忆时无意识的呢喃,轻柔如风,让我胸口更加疼痛,泪水更加汹涌。

他说:“你知道,我不能,我不能置欣萌不顾。”

是的,我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这不就是我认识的俞檠,因为知道,所以毫不惊讶结果,因为知道所以无法不悲伤。

我不想在他面前掉眼泪,因为不想要他愧疚。我本来想,在他的世界里我一直是张扬洒脱了,走的时候自然也该如此,奈何我已经泣不成声。感觉他靠了过来,指尖轻轻地落在我肩上,说:“要不要我抱你一下?”

我一滑肩,避开了,说:“不要。”

又不能改变什么,抱一下有什么用呢?只会更加痛苦。

他说:“对不起。”

这句话让我窝心,哪里来的对不起?他又是哪里对不起我了呢?纵使这个结果我无法接受,可事实上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做了他认为他该做的选择,这个选择里没有我。我不是不理解他的不忍心,我也知道他不可能不拒绝,而我,不可能不伤心,他别无选择,或许,一句对不起能减轻一些他的内疚吧。

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颤抖地说:“你不用说对不起,你没做错什么,我也不会接受,我今天说这些,并不是要你为难,也不是要你接受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只是想亲耳听到你的拒绝,想让自己断了念想。”

至少以后不会因为喜欢一个人却没有说出口让他知道而后悔,不会在往后此生偶尔遗憾是自己不主动才错过了缘分,不,我不会给自己这种机会。

说完我又止不住哭起来,俞檠在一边静静地坐着,大概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我吧。

明明两个相近的人却如此遥远,而我只觉得身心疲惫,想要一个人独处,可内心巨大的悲伤一时难以平复,我花了半天才渐渐稳定下来,和他说:“我要走了。”

他说:“我送你回去。”

我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掉下来了,并没有告诉他这是告别,而让他错以为我是要回家去。

我说:“好。”站起来往回走。

好奇怪,那天的夜晚特别的明亮,教我怀疑白天的阴沉是我的错觉。

湖上还有几人,也是意兴阑珊,要归去的样子,我和俞檠并肩走在银光闪闪的湖边,又走过河岸,我拒绝让俞檠送,各自归家。

回家后我发了一条信息给俞檠报平安,决定把一切抛到脑后,进了浴室洗澡。

从浴室里出来就收到他发来的一条信息,上写:祝你一路顺风。我扑倒在床上,再次泣不成声,也许他听出了我的一语双关。

一天后我收到一个包裹,打开后里面密密匝匝的竟然都是照片,每一张都有我,融进景里完全忘我的我。我一张张看了,一边哭,又一边笑。

看完我抱着这一堆照片,虾米一样缩在床上,疼痛的心慢慢暖了起来,我想这一路走来也许不只是遗憾,还有很多很多,我要仔细收好,藏起来,留待以后慢慢回味。

半个月后我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开始一段忙碌的生活。

我是五年后回来的,回来后该听到的都听到了。听说,俞檠和欣萌最终还是没有在一起。我听了只是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唯有叹息。

有些爱以长厢厮守结局,而有些爱只能珍藏在心里,用尽一生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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