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时光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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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去年夏天,我带着孩子回了一趟老家,顺便去看了一眼老宅。
老宅已经废弃,两扇紧闭的老木门与褪色的石墙在岁月的冲刷下微微泛黄。门缝周围布满翠绿色的青苔,院子的石缝中长满杂草。院脚的墙根下,堆放着一副废弃的老磨盘。
一株浅紫色的小野花从泛白的磨眼中钻出来,花是普通的花,石是普通的石,石间开花,竟也相得益彰。
老宅几年前就已经卖给了隔壁叔叔家,如今他家在市里买了房,这老宅就彻底废弃了,我们也不便开门进去看看。
即便如此,我依然能在大脑里绘制出门里的每一个细节。
顺着院子中间的石路进去,走上五级台阶,推开这扇老木门,里面就是我家的堂屋。现在,堂屋正前方的石墙上,应该还能看到神龛的痕迹。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堂屋的地是原装毛土地,每天扫地都会尘土飞扬,神龛的位置当时也没有神龛,只是用毛笔在一张正方形红纸上写了个“神”字,用浆糊贴在墙中间。
“神”字下方的空地上,摆放着一副老磨盘——我家的老磨盘。
02
我家的老磨盘很不一般,材质好、形状好、做工精细,使用起来还格外轻巧,左邻右舍都爱来借用。
据说这个磨盘是父亲翻过村子后面的山去寻到的。当时家里正在起新房,老家的房子是用石头垒墙,石板盖房。
父亲上山去采石头时,发现了两块大石头,这两块石头不仅材质很好,形状板正,而且足够大,很适合做个磨盘。这么大的石头,一般人是没办法把它搬下山的,但我父亲就是有办法、力气也大,硬是把这两块大石头带回了家。
石磨是本家二伯帮忙做的,二伯是村里的石匠,也是出了名的精细人,看到这两块好石头就爱不释手。带上他的工具敲敲打打忙活了很多天,两块大石头就变成了一副直径70公分左右的磨盘。
这个磨盘很圆,和用圆规画出来的一样,上下两扇磨盘上的纹理很清晰、细细密密的线条,笔直又整齐地从磨心向边沿延伸。
石磨安装好后很快成为了新宠,周围邻居都赞口不绝。
此后很多年,这副石磨盘都是父亲和二伯最值得炫耀的杰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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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我记事起,这副磨盘就在堂屋里占了一席之地,印象中每天我都要和它来一次亲密接触。平时用得最多的是磨玉米,偶尔会磨黄豆、磨米粉,磨米浆、磨豆浆……好像只有我们想不到的,没有磨盘做不到的。
小时候我和奶奶在家,磨玉米是我们每天都要做的事情之一。
每天下午,奶奶总会舀出一大瓢玉米粒,小心翼翼地摆放在磨盘上,用一根手腕大小的木棍插到磨盘边缘的石孔里,右手握住木棍转动磨盘,左手时不时往磨眼里喂玉米。
那时我还很小,帮不上忙,只能坐在门槛上当看客,时不时问奶奶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奶奶喘着气和我说话,还会讲故事给我听。
奶奶讲得最多的是一个瞎眼算命先生的故事,还有一个儿子要把老母亲丢到山上,被稚子一句话点醒的故事。每次讲完,奶奶还会总结:“做人要讲信用、要孝顺,不然会遭报应。”
长大一点后,我不再是一个小看客,开始帮奶奶喂玉米。奶奶转动磨盘,我站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往磨眼里喂玉米,我们配合得很默契,干活、说话两不误。
上小学高年级后,我和奶奶轮流磨玉米、喂玉米。再后来,换成我一个人磨玉米,奶奶坐在旁边当看客。彼时,奶奶的故事也讲完了,换成我来给奶奶讲故事,我给她说学校发生的故事,外面听说的故事和书本上写的故事。
04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村里开了两家加工房,堂屋里的老磨盘几乎成了摆设,虽然用得不多,但它依然安安稳稳的放在堂屋里,只是磨盘上多了一些东西,躲雨的斗篷蓑衣、箩筐竹篮……
此时的磨盘,就像一个置物架,只有每年夏天才有机会上几天班。
印象最深的,是我在外地上大学期间。
那时候,我每年暑假都会回一次家。七八月份的老家,是毛豆成熟的季节,是可以扒地果的季节,是吃南瓜粥的季节,也是新玉米上市的季节。
我还没到家,母亲就会清理掉覆盖在老磨盘上的东西,再给它里里外外清洗干净,等我回家后,从地里摘回来一些嫩玉米,剥壳,去核、洗干净、泡上井水,用石磨磨成玉米浆,再做成玉米粑。
其实,加工房也可以打玉米浆,但母亲坚持认为,石磨磨出来的玉米做的玉米粑更香。
每次做玉米粑,母亲都要坚持自己推磨,在母亲眼里,我好像永远都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磨我是推不动的。甚至在我成家后,与母亲一起逛街,她还是会坚持要拧重的袋子,她总是说:“这袋比较重,你拿不动。”
堂屋里,母亲推磨,我站在旁边一勺一勺往磨眼里喂玉米,伴随着磨盘吱吱呀呀的声音,母亲把这小半年来,村子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说给我听,我也会和她说学校的事情,学习上的事情。
每次我们说到一半,总有几个邻居会加入进来,远远就听到门外传来邻居的说话声:“你家大学生回来了?我们又要有口福了?”听到声音,母亲赶忙招呼来人进屋,脸上笑开了花。
把邻居们迎进来,搬几个凳子坐在堂屋里,大家开始拉家长。期间,大人们会问问我外省的事情,问我读书的城市大不大,楼房高不高,回来要坐多久的火车。更多的时候,她们会聊家长里短。
不知为何,我就爱这热热闹闹的场景,哪怕一言不发,看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我也会觉得说不出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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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工作后,我回家的时间从寒暑假变成了春节小长假。老磨盘依然安静地放在堂屋里,只是再也没人去转动它,再也听不到它吱吱呀呀的声音。
如今,奶奶和父亲已相继离世。老宅也卖给了叔叔家,老磨盘因为没用、还占地方,被嫌弃地扔到院子角落里。
父亲千辛万苦从山上寻来的老磨盘,吱吱呀呀地磨了小半生,磨走了故人,磨平了岁月,又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石头,一块与野花相伴的石头。
不知道,磨盘上那清晰可见的纹路里,是否还记录着高山上的鸟鸣、谷物碾碎的声音和堂屋里的老故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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