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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骨节
1.
这是个星期三的下午,从凌晨拉开序幕的这场雪还没有结束。我想喝杯酒,为什么想喝已经全然忘记了。不知为何今夜酒吧里的驻唱突然消失了,往常这个时间她一般都会在,听着不紧不慢的情歌,喝着不浓不烈的酒,是我消磨时光的大好方式。喝光这杯酒后我准备去门口拿杂志看,黑色封皮上是一个大大的logo,不清楚作者,也不知道编者是谁。看了三四页,好似囫囵吞枣一般的阅读并没有太多作用。最近总是心绪不宁,写作技艺生疏,看书也浮光掠影,新文字掩盖不了旧文字。我把这统统归咎于冬天所带来的寒冷与苦闷,以及那看不见日光所导致的思路淤塞。
那万盏灯火再次亮起时,不知道我是否能够从中找到自己的归属。
酒意不减,尿意却快马加鞭地赶来。我合上杂志,把它随手放到一边,在人潮汹涌的酒吧里寻找着卫生间。
卫生间的装潢纯白,然而地毯的厚度却是异样的凸起,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且虚幻,一时间我竟无法分清那到底是散光还是重影,又像是两者的叠加态。
所以我并没有踩下去,因为我一向不喜欢跟门槛那些门前装饰打交道。所幸我没有踩下去,我自知自己还是没有什么应对意外的能力。
好处是我证明了自己的视力并没有如此低下,卫生间前的障碍并不是多此一举的地毯,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蹲下时,她身上的酒味已经传入我的鼻腔,刚准备想要问的问题被咽了回去。帽子垂下,遮挡住她的面庞,最令人注目的是她小腹边的赘肉,脂肪垂下,盖住腹部以下的小块部分,我下意识地触摸了一下,柔软的脂肪很快就触底反弹。我细细打量着她,除了那部分赘肉外,身材还是很不错的,躺在这种地方,不消半晌就会被捡尸人拾走。哈哈哈,算你走运,跟我走吧,这并不是特别愉快的年三十开始变得稍微有些趣味起来了呢。
纯洁的白色床单映着昏黄的灯光,让这个小空间里萌生了莫名的气氛,我看着面前的平躺的女子,房间的温度让她的呼吸变得平稳,我始终没有揭开她脸上的面罩,或许她早已揣测到了自己的结局,戴上面罩或许只是为了让自己体面一些。
我把手掌尽力地张开,拇指到中指顶端作为计量工具,开始测量她的身高,最后得到的结果是八个来回,还有一部分比较短,就当作是五公分加上去吧。
那么,现在这个躺在我面前的女子,年龄不大,应该与我相仿,身高应该在165左右,体重大概50公斤,确实是很完美的身材,她裸露的腿部肌肤雪白,抱着她在夜路上行走时我就注意到了。我开始好奇她的长相,除非她的脸庞奇丑无比,否则她应该可以有个很优秀的对象。当然这些都只是我凭借外貌的臆测,因为男人本就是这样的一种生物,用小头代替大头思考爱情与婚姻,当然了,我也不例外。
我自然不会那样做,比起那乱七八糟的念头,我更有兴趣的是这位女子身上的故事。我们都是漂泊在外的异乡人,都是临近团圆时分的流浪者,见面或许就会显得很亲切。虽然她还没有醒来,但我想,她一定会庆幸捡尸的人是我。
等待她醒来的时间未免太过漫长,我开始有些疲惫,打开水龙头,水缓慢流出,水声四处奔走。
“结束了吗……”
我听见这样一句空灵的话语,是在水流声结束时传来的。
我拿起早已烧好的热水,它应该已经变得温热可口,递给了双目紧闭的她。
“你喝得很醉。”
她仍然紧闭着双眼,但并没有拒绝我的好意,将那杯水一饮而尽。微微睁开眼睛后,她开始打量起自己。
“谢谢你,还愿意为我整理衣裳。”说完后,她从衣袋里掏出一把刀,刹那间,就要向自己的喉咙刺去。
我连忙阻止了她,把那柄闪着寒光的刀刃扔到一旁,赶紧向她解释道。
“你误会了,我什么也没做。”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对视,她的眼眸清澈明媚,像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石,只可惜向我投来的只是怨恨的眼神。
“你只是个普通的男人而已,装什么清高,能把我带到这里,你跟他们只会是同种人,只不过你不喜欢那么简单的享用猎物而已。你喜欢下药,我就成全你,为什么还要拦着我?”
我想这可能是我这一辈子所蒙受的最大冤屈了。但现在不是解释这些的时候,也不是安抚她情绪的时候,随着那把水果刀被我用马桶冲走后,她的双眸中终于泛着晶莹的泪光。
“你还是不满足么?”
我从自己的口袋里抽出几张纸来,试图递给她,她却只顾着掩面哭泣。于是我把纸张摆在她面前,开始我的独白。
2.
据说我有过父母,但那都是过去式了,如同那复杂的英语语法,只是一种摆设。事实上,英语并没有那么难,只要有语感就好,而父母也并没有那么重要,他们只负责让我降生,其余的全靠自己就好,就像小草那样自己长大,这么多年,一向如此。
你就叫我阿鸣吧,毕竟我始终对自己的名字不太满意,在我所知的人名里,见过单调如一的,见过花里胡哨的,也见过诗意汹涌的,但我这样子用出生时的天气来命名的却是少见。
老天赐予了我如此不凡的境地,自然也会有些东西作为补偿。我的文字功底比常人要好,说白了我就是比其他人更容易多愁善感一些,这种愁绪总会在夜晚不自觉地出现,带领我写下不经流传的篇章。
说是如此,我实际上是个极其反骨,对老师的教诲充耳不闻的不良少年。好在天赋异禀,勉强混到了拿到文凭的那一天,可惜直到毕业后我他妈才出奇地发现,我貌似是个除了写文章啥也不会的废人。
我成了一位吟游诗人,兼作家,其实就是个现代派诗人。其作品常见于各类的公众号,或是各式各样的平台,出现频率最高的当然是我的朋友圈,如果喝多了,说不定能更新六七首,多是些极其深奥的句子,比如“你说烟雨微茫,兰亭远望。”比如“你说情思柔肠,如何相忘。”
偶尔灵感涌来或许能小赚一笔,但大多数时候我都沉浸在诗人的梦中,随着这个幻想逐渐深入,神经、魔怔、走火入魔,各种之前我所没有的感觉开始出现,我俨然成为了一个固步自封的作者。
后来我拿我的作品去跟书店老板参谋,合计合计给我打印成册,好好卖它个万千本。几杯酒下肚,原本沉默的我话题就出来了,对着那早已离开的书店老板唠嗑。我说你知道吧,文字本身的美是你我倾尽一生都无法参谋的,不仅仅是讲究押韵,更是文字与文字之间的巧妙结合,吉他有几根弦?四根?还是六根?总之有限吧,尽管如此你看哪首歌能离开吉他?你再看看文字,如果文字是音符,那好歹得有几千个吧,再加上语调语速,情绪色彩,环境衬托,我敢说,一本好的诗集,绝对比一张专辑卖得更为火爆。
可惜我的所有话都是空谈,那些再蕴含有哲理的话也只是我的醉后之语,而书店老板早就在那之前离开了,随便把我给他的诗集模板扔进了垃圾桶,我是在酒醒后才发现的,那之后我就爱上了喝酒,我想,我就这样一直喝。我这样想着,总有一天,会有人再次听我说这些,或许我会说得更好也说不定。
我始终不愿意去找份工作,继续做着那虚幻缥缈的梦,整天泡在酒吧里,喝着劣质啤酒,等待着有一天啤酒的泡沫淹没胃壁,淹没诗歌,淹没那些虚无缥缈的梦。
我和你的碰面可以说是缘分,又很巧合。正好我还没醉,正好你在这里,接下来的事情你应该知道,我也不想多解释。你最好把身上藏起来的刀具等全部交出来,不然我不得被你冤死了。
刀具被我扔走后她终于是放弃了冲动,躺在床上呢喃着,抽泣着,“我没睡着……我知道你什么都没做,我只是不相信你而已……不对,我只是不相信所有的男人。”
“你需要休息。”
我把房间的灯光调暗,冲了一杯茶递给她。这样的亮度我已看不清她的脸,只听到她虚弱的声音,尽管已经无法直起身来,却还挣扎着喃喃自语。
“我只是想死,想找个可恶的男人垫背。他只要上了我,我就会从口袋里掏出刀来,先把他的那家伙割下来,再刺进他的心脏,最后自杀。”
将那柄水果刀收起后,我转身想走,自己今天算是阻止了一场闹剧的发生,既然她已经无法实施这种极端的行为,那我也没有必要再待下去了。
我按下门把,传来门锁打开的声音。
“先等等,走之前,不好奇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么?”
3.
重男轻女的观念还未完全消逝,我就是其中的一位受害者。
所以我的命运,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编好了剧本。
有人说我是扫把星,八字不吉。当时我爷爷来医院来看我,结果摔了个跟头,老人家身体不太好,这一摔脑子里就窜血,于是我失去了可能爱我的一位家人,我奶奶说我妈生了克家的玩意,凭什么我们贺家都是男孩,为什么生了个女胚子。
我原以为,我妈那边的亲戚应该会善待我一些。但他们也一样,我的外公只是在我妈面前装出一副喜欢我的样子,毕竟我妈是他的独生女。但他讨厌我,他让我妈不要管我,让我自生自灭就好。女孩生来就是要嫁人的。
大部分时间里,他们关心的都是我哥,哥哥犯下的错都推在我身上,哪怕是他们亲眼所见。饭桌上还会虚伪地说些大道理,说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那时候,我就是他们手背的那层皮。
我的外婆,那位操劳一生的老妇,也是对我最好的人,现在看来,她的思想十分清醒,甚至超过现代的大部分人。
明媚的午后,当她终于打理好家中的一切杂事后,那长满老茧的手自然地垂在双腿上。这时她总会唤着我的名字,让我跟她聊聊天。
“温馨,温馨。”
那时我总是不喜欢唠叨的外婆,蹲在她的身边,只是期待着从她衣袋中变出的奶糖,我并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对我说那么多,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在为我铺路。
她被禁锢在这个家庭里早已很多年了,令她最无奈的只是对现状的无可奈何,她没有能力走出这个家庭,只是希望我能够继承她的遗愿,不要像她一样,在这个家庭里任劳任怨一辈子,从未感受到真正的幸福,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忙碌后的麻木。
我的童年因为外婆稍微有了些光亮,外婆的教诲我铭记于心,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那就是不要嫁人。
少时不知其中意,转头已成催婚人。
怎么样,我还是挺会作诗的。说到这里时她身上的酒味已经大部分消逝,只不过神采还是像刚刚一样,阴沉且麻木。
颜值对于普通人来说是稀缺资源,很多人可能都希望长得好看些,但对我来说却适得其反,这些虚无缥缈的美貌,就像些杀器,招花引蝶的同时自然引来些不怀好意的东西,小学就因长得可爱被大人们逗弄。刚开始或许我还喜欢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但渐渐地,我明白了男人们的龌龊想法,毕竟被性骚扰的次数并不算太少,也知道自己这样难以得到真爱,不仅仅是小时候经历的教育,更多的是潜移默化中形成的漠然性格。
随着年龄增加,父母催得紧,让我赶紧找个好人家嫁了。相亲,朋友介绍,同学关系,甚至就连交友软件也用上了。
迫于压力,我只好假装做做样子,应付一下受邀前来拜访的人,礼貌地加上联系方式后便没了下文,我本以为会这样不了了之,父母们认清我的倔强后会知难而退,那些人明白了我的冷淡应该会就此放弃。然而并没有,总会有例外。
有个纨绔子弟对我似乎很感兴趣,对我进行了猛烈的追求。不仅仅表现于嘴上一套,更多的是行动。
衣服包包不间断,节日礼品随便选。还曾在我面前夸下海口,只要和他交往,零花钱至少五位数起步。
再加上他痞帅痞帅的俏脸,个性十足的特点,外婆和我自己加固的封印终于也慢慢地被撼动了。在一个明媚的午后,他单膝跪地的样子映着夕阳,手里递来的戒指闪闪发光,那幅场面让人难以拒绝。我还没有确定自己是否喜欢他呢,他就这样把戒指轻轻地推到了我的无名指顶端。
“听你这么说,那你应该很幸福啊,多少女人都想嫁入豪门呢。”
床垫上的她摇摇头,“所以我说我讨厌男人。”
在那之后,我顺理成章和他开始正式交往了,然而可惜的是,他并不是什么老实的料子,总是色眯眯地盯着我,我明白他的想法,只是我始终没有同意,他也总是悻悻的识趣,可能是不相信煮熟的鸭子会飞走。或许和我交往的原因只是因为我不太介意他的私生活,而我住在这个豪华的别墅里,就像被软禁。
我娘家那边对此充耳不闻,有这样一个女婿,不仅我哥那边的压力减轻了不少,父母的压力也能够安度晚年。
或许牺牲我自己换取三家人的幸福是事情最佳的解决方案,但外婆的教诲我谨记在心,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样的名言警句我也熟知。我自知跟他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男人都是用下面的头思考爱情与婚姻的东西。
她说完后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会,看到我坐在电脑椅上一言不发的样子,然后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你知道吗?你这样的男人我第一次见到,说实话当你把我带来酒店时,我就想好了应该如何用刀刺穿你的心脏,你触碰我身体的时候,我就准备动手了,谁知道你跟个老头一样,一点想法也没有。”
我自诩是个独处主义加利己主义者,事实上我也做到了,我并不愿意为了他们的幸福去牺牲自己。某天晚上雨下得特别大,那个男人已经两天没回过家,家里的保姆看似事事弄得顺心,实际上充当了监控的作用,为的就是让我尽量别出门,在家里安心当大小姐。我趁着上厕所的工夫,在保姆们认为不可能的深夜,从倾盆暴雨中离开了那里。
和娘家联系是通过的手机,母亲先是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让我赶紧回去,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好,否则就不认我这个女儿。我和她大吵一架,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城市中,并没有恐惧,更多的是兴奋。
我想我知道了外婆始终没有得到的东西,那就是自由。
我来这家酒吧当驻唱已经两个月了,断绝与过往的一切联系,平时也不怎么出门,他翻遍这座城市估计都找不到我了。
驻唱的日子并不是怎么好过,我就是花园里最漂亮的一朵花,羊圈里最肥美的羔羊,时时刻刻都在危险边缘徘徊。
自此之后,我便戴上了口罩,就像是给自己加上了一副面具,不知道何时才能将它摘下。
某些人喜欢给我灌酒,我总是习惯性地拒绝,或者在昏暗的灯光下倾倒在地。我这点小伎俩成功地骗过了好多人,唯一一次失手是在年终聚会,商谈酒吧日后的发展,本来我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但是老板点名道姓让我出面,没办法硬推。酒桌上大家都在兴致勃勃地喝着,酒吧的老板也在,还有几位对合作有兴趣的人士,灯光打在桌子上,没办法偷偷吐酒,我硬着头皮喝了几杯,很快就不胜酒力,瘫倒在桌上。
隐约中,我能感觉到有几双粗糙的大手在我身上摩擦着,意识清醒的我却只能在脑中大喊不要,始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很快就开始待机,这之后的事我就再也不清楚了。
醒来后我在酒吧的沙发椅上,皮革被我的体温暖热,随后而来的记忆更是让我差点疯狂。我去街对面的刀具店,买了一把最锋利的水果刀,来到酒店,硬撑着恶心,硬撑着反胃,拼命地把自己灌醉。只可惜我戴着口罩,或许我应该把它摘下来才好,到了下午,我基本已经清醒了,但我还是躺着,我哪怕就是死,也不能让自己再脏一次带着这样的念头,我遇到了你。
她抬头看向我,这是我们的第二次对视,淡淡的酒香从她身上扑面而来,看起来她似乎把倾诉当成了乐趣。
“我说,你是不是那方面不太行啊?你这样的男人可真是比处男还罕见。”
“单纯看不上你而已。”
4.
鞭炮的声音掩盖了远处的钟声,此刻它象征着新一年的到来。
“新的一年,有什么感受。”
不知何时,她从躺在的床上起身,把沉溺在烟花雨里的我唤醒。
我摇头笑笑,“年年岁岁不如意,意如淫欲日日至,今年啊,估计还是那个鸟样。”
她嗤笑一声,“还跟你的风格挺像。”
“你是说诗……还是其他的。”
她并没有回复,而是摘下了始终蒙在面庞上的口罩。
“嘘,看烟花。”
天空被烟花点缀成一座花园,但她笑得真美。
诗虽如此,但我希望今年会是个例外。
不知道为什么,烟花雨停滞的间隙里,我小声地说了一句,“我爱你。”其实我觉得自己应该说错了,应该说成“我想爱你。”
我并不确定她是否听见了我没有分寸的话语,也不清楚今夜是如何入眠的,我甚至不知道她姓氏名谁,第二天她就跟一夜情的人一样,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留下了这样的一段字:
有些人爱雨,但当细雨飘洒时他却撑开了他的伞;有些人爱太阳,但当它肆意照射时他却看见了树荫下的暗影;有些人爱凤,但当它轻拂时他却紧紧关上了他的窗户。我并不确定你对我是否也是如此,因为你说你爱我。
后来我诗意汹涌,灵感锐现,成功地把自己从固步自封里拉脱出来。
你说烟雨微茫,兰亭远望;
后来轻揽罗伞,深遮霓裳。
你说春光烂漫,绿袖红香;
后来静坐亭台,与卿相望。
你说软风轻拂,醉卧思量;
后来紧闭门窗,漫帐成殇。
你说情思柔肠,如何相忘;
我却眼波微转,兀自成双。
但愿我们彼此,都能成为互相短暂的灯塔,如此便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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