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妈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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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惊蛰至，万物生，天该一日暖过一日。可是今日风呼呼吹刮着，窗外，雨丝如绵，细细密密地编织成一幅湿润的画卷。这雨，仿佛是杨大妈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承载着她内心的苦涩和无奈。

二儿媳妇红云的心，就如同这变幻莫测的天气，一会儿阳光明媚，一会儿乌云密布，让杨大妈的心情跟心电图一样起起落落。

此刻杨大妈无暇看窗外的雨，一夜没有睡好，眼皮沉重，却没有时间休息，小孙女软哝哝的声音像百灵鸟一样，紧紧抓住杨大妈的心。然而红云的吵闹声还在耳边回荡，那尖锐的嗓音，那刻薄的言辞，让杨大妈如坐针毡，直至半夜吵架声渐歇，杨大妈也没法入睡。

这么多年来，杨大妈强势又懦弱。儿子没有娶媳妇时，看上去一家人好像都听她的，实际上完全不是那样。她能干，但也喜欢咧咧，老头子年轻时一点儿也不知道心疼她，骂她是家常便饭，有时候甚至还动手打她。婆家离娘家五六十里，这距离现在来说近在咫尺，但对四十年前杨大妈来说，这真的太困难了。婆家不是经济条件不如娘家，老头子又比杨大妈大了七八岁，杨大妈气父母，把自己残疾的自己嫁这么远，让自己回家一趟都不容易。虽然婚姻最初各种不满意，但是这些，她都忍了，为了家庭的和谐，为了得到娘家人的贴补，她从来没有跟娘家人说过自己在婆家的遭遇。

她以为，孩子大了，生活也会如孩子长大一样变好。的确，老头子慢慢懂她的不容易，什么事儿都喜欢听她的。村里的同龄娃一个个都不是在家相亲结婚，就是从外面带着对象回来，而她儿子威威却成了老大难。

同龄人家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威威还单着。乡下父母都是称孩子结婚生孩子为完成任务，大儿子好歹上学了，有正式工作，不自谈了对象，虽然晚婚，但也结婚生子了。小儿子威威却成了老大难，先后找了十来年对象，却像是被月老遗忘了。如果说威威二十来岁的时候，杨大妈还不急，而威威跨过三十岁的大门，说媒的从不登门，拉纤的也不找他们，杨大妈开始急了。她经常跟大儿媳妇佳玉说自己无论是醒着，还是睡着都是再给威威找媳妇，好像威威有了对象，她的日子就好了一样。

后来果然三十多岁的威威找到了一个二婚女人，不管咋滴，找到了就是好事儿，哪怕第对方带着一个女孩来。何况人家还比威威小几岁，长得也不错，说话像黄鹂鸟一样动听。可是，谁能想到，杨大妈去帮忙带娃的时候，那个能说会道的儿媳妇，竟然渐渐露出了真面目。原本红云和威威吵架还避着杨大妈两口子，后来干脆敞着门骂，甚至红云还当着杨大妈的面骂娘。

想到此，杨大妈的心在滴血，也许自己就吃苦受累的命。年轻时老头子不心疼她，好不容易威威找到了对象，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好好安享晚年了，谁知道儿媳妇红云却也敢当面骂人。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人生这么悲催！她不能说红云什么，只能让自己的儿子闭嘴，可惜气头上的儿子，也不是愿意吃亏的主。

杨大妈当时不敢吭声，她多想一恼带着老头子回老家去，可是威威怎么办？囡囡怎么办？要是他们老两口子回去了，倒是不用看红云的脸色了，可是苦了威威了。想起过年时，他们回老家的那几天，威威照顾囡囡，囡囡奶粉喝的不多，饭也不吃，本就瘦的娃，小小的脸蛋上也就眼大了。红云不是一次话里话外的挤兑他们老两口子，甚至是骂，杨大妈可以忍受老头子的骂，却不能忍受来自儿媳妇的恶意。然而杨大妈知道，儿媳妇不是闺女，而且威威能成家不容易，她不能说红云，只能把那心头的火压在心底，虽然极力压抑着，但是依然留驻心底，并未熄灭。

有时候，她忍不住跟女儿艳艳抱怨，或者是跟大儿媳妇佳玉絮叨。艳艳远嫁，一年到头也难见踪影，加上艳艳老实，这样的家务事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杨大妈。艳艳深知嫂子红云的脾气大，作为一个小姑子，艳艳又不能掺和哥嫂的事儿，除了安慰杨大妈几句，什么也做不了。

其实杨大妈心里明镜似的，出现这种情况，一个是因为威威没有本事儿，还一个就是自己老两口兜里没钱，在儿媳妇红云眼里，就是白吃白喝。两代人的冲突，加上整天坐吃等喝的老头子，捉襟见肘的生活，红云也是一肚子的火气。杨大妈带孩子，做家务，都不能抵消没钱贴补儿子一家的事实。

杨大妈虽然没啥学问，但她也明白，现在这个社会，钱就是底气，钱就是尊严。她和老伴儿一辈子辛辛苦苦，为了儿子，为了家庭，省吃俭用，把三个孩子拉扯大。终于盼到两儿子都成家了，杨大妈以为接下来他们该享福了，谁知道落得这般凄惨的晚景。

儿子威威呢，虽然勤劳肯干，挣的钱还还房贷，除去家用，虽然从年头忙到年尾，累得也不轻，手里却落着几个钱。红云刚来的时候，以为威威三十多岁了，应该积展了不少钱，整天让威威带着不是去吃喝玩乐，就是在去吃喝玩乐的路上。威威呢，为了笼络她，也是尽量满足红云的一切要求，哪怕是无礼的，整天不干活，原本有的积蓄也慢慢见了底。老头子早几年就处于养老状态了，生病之后更是连自己也照顾不，吃饭需要人盛好，喝药需要人催着，穿衣需要人指挥。杨大妈给大儿子已一家大娃的时候，佳玉没有嫌弃杨大妈两口子，杨大妈他们是吃穿不愁，只需要专心照顾孩子就行了，家务也不需要他们干。

威威找到红云后，杨大妈盼着红云的肚子，渐渐也没有心思照顾佳玉的孩子了。红云一怀孕，杨大妈就巴巴的跑过去伺候。孩子生下来后，杨大妈更是一门心思都在小囡囡身上。不过杨大妈也发现了红云只想让她去照顾孩子，不想让老头子去他们家。可是老头子需要人照顾，根本离不了杨大妈。于是在红云的长长的脸中，杨大妈带着老头子去了威威家照顾孩子。

红云呢不喜欢照顾孩子，原来的孩子都是前婆婆照顾，红云就没有怎么管过。现在她还是不喜欢带娃，尤其不喜欢囡囡缠着她。她在超市卖化妆品，每天就上半天班，可是一下班总喊累，回来就躺在床上刷手机，她不喜欢囡囡跑过去缠着她。

杨大妈被骂，很多次是因为囡囡闹着找妈妈，杨大妈就把囡囡送到了妈妈身边，红云说杨大妈是故意的。

杨大妈清楚，红云说是休息，实则是躺在床上刷手机，渴了喊威威倒水，像个皇后一样。杨大妈想想以前在大儿子家时，佳玉下班回来还慌着去做饭，做好饭还给他们老两口盛满满的碗。杨大妈更是觉得红云不行，无论是哪方面。囡囡在红云身边的时候，不闹腾一团和谐，母女俩一起看抖音。可是囡囡在红云身边，既不吃饭，又不喝奶粉，眼睛也紧紧地盯着红云手里的手机屏幕上。

杨大妈看到这一幕就无比烦躁：孩子那么小，怎么能一直看手机？可是她不敢说话，让儿子威威跟红云说。威威呢，也是笨嘴拙舌的，不知怎么跟红云说的，惹得红云撒泼打滚闹腾。

红云一边哭一边骂，说杨大妈在这里看孩子，却总把孩子扔给她，还总说她不会带孩子。她下班回来，本想休息，可是杨大妈不是把孩子丢给她，就是跟孩子在客厅玩闹，影响她休息。杨大妈两口子说是在这里帮忙，实际上啥也不干，装瞎子，地板脏兮兮的也不知道拖拖。红云骂天骂地，骂威威窝囊，人家都是男人养家，他倒是让女人养家。

杨大妈清楚地知道红云那一个月两千多的工资，根本没有花在家里，甚至也不花在囡囡身上，全部花在她带过来的大妞儿身上。威威讲不出道理，杨大妈只有干着急，听红云在媒人面前满口瞎话。

杨大妈虽然腿脚不是很便利，但是照顾孩子却心细周到。不是她不愿意做家务，而是六十开外的人了，照顾一个两岁的囡囡，已经力不从心了，孩子最重要，家务自然跟不上，偏偏红云有洁癖，看到家里地板不能映出人影子，那脸就拉得老长老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驴脸呢。

儿子威威偷偷跟杨大妈说早上不用做饭，因为生活习惯不一样，做的饭红云不喜欢吃。何况杨大妈起来的太早，在厨房乒乒乓乓的，红云说耽误他们休息。威威和红云两口子都是夜猫子，囡囡也是，三口子在床上看抖音，能看到时间的脚偏到凌晨一两点。夜晚不睡，早晨肯定起不来。他们呀，不睡七点半是不起来的。

杨大妈得到儿子的密报，就不起来做饭了。等他们起床洗漱上班后，杨大妈才敢从屋里出来，趁着孩子还在睡着，别到厨房去做老两口的早餐。

让杨大妈意外的是，她早上不起来做饭，又引起了红云的不满。她不止一次向威威抱怨，说他妈连饭都不做，早晨起来去上班儿时间紧，碰上孩子醒了闹腾，连买饭的时间都没有，一上午饿到前胸贴后背。

截然不然的说法，虽然都是威威传达的，但是都是红云的意思。红云的态度让杨大妈左右为难，怎么做都不是。杨大妈想回老家，但是她又不能不管威威。本来威威就生活艰难，若是她一气恼回了老家，囡囡没人带，红云乐得上班，把孩子交给威威，威威不干干活，整天在家带娃的话，房贷没指望，生活也没办法继续，于是杨大妈继续忍着。

更让杨大妈头疼的是，她还有一个90多岁的老母亲。这个老母亲也是一个不让人省心的主儿。虽然生了七个孩子，最大的七十岁了，最小的也快五十了。年龄大了这疼那痒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可是那老娘总想刷刷存在感，是不是召唤一下自己的七个孩子，希望孩子都围着她转。

杨大妈是二女儿，本不该说自己娘的不是，但这个娘确实有点多事儿。她总渴望孩子都陪在身边，可是大家都有自己的小家庭，谁能一直陪着她呢？因为照顾老人的问题，兄弟姐妹之间还有矛盾和纷争。

原本杨大妈听大儿媳妇佳玉说儿女都有赡养父母的义务，佳玉又总喜欢回娘家，她心里不忿。在佳玉面前曾经说过：女儿没有养育的义务，平时去看看就可以了，还说她自己就是那样做的。将来她娘老了，看几个兄弟哪个敢说让她同等赡养的。

可是现在，情况突变。杨大妈又说同样生养了的孩子，都有义务照顾娘。是啊，她那是娘啊，她能去照顾吗？因为自己残疾，嫁的又远些，她自己又不会骑车，去一趟也不太方便。以往老头子好好的时候可以带着她多回娘家几趟，现在只能指望儿子带。然而儿子也有儿子的生活，总不能不干活，就带着她去娘家啊。生活啊，这缓缓的河流，儿子威威的生活淤滩已经够多了。每次回老家，红云的脸就长长的，更不要提去自己老娘家了。

真正让杨大妈难过的是，老头子生病后，处处离不开她的照顾，不但不能在家里帮忙照顾孩子，反而还得让人照顾。老头子看着杨大妈去娘家照顾老娘，把他丢在威威家，他就唉声叹气，看着分外可怜。

红云本来就不喜欢老头儿，又脏又没用。她经常指桑骂槐说自己挣钱都贴补家里了，累死累活都像个外人。抱怨杨大妈说是照顾孩子，整天心不在焉，不是要回老家，就是要去娘家。红云和威威两口子，好的时候穿一条裤子，但是大多数时候红云就跟吃了火药似的，嘴里吐出伤人的利剑。

囡囡是渴望已久的孩子，那是杨大妈的眼珠子，心尖子，肺叶子，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红云看在眼里不但不感恩，反而处处抱怨。

杨大妈想起了大儿媳妇佳玉的好处了，就算不能跟佳玉带孩子了，平时吃药都是佳玉两口子买，逢年过节，佳玉不说别的，都是给钱给物。杨大妈心里不舒服极了，之前想着威威家里困难，自己老两口子也没有能耐，总是压榨佳玉两口子帮衬威威一家，还因为跟佳玉吵嘴，佳玉也气得哭。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现在她再也不说佳玉嘴笨不会说话，不如红云了。

杨大妈照顾囡囡，还要带着老头子，无怪乎人家嫌烦。除此之外，他还要忍受兄弟姐妹的抱怨和指责。威威送她去娘家的时候，妹妹抱怨她带着孩子和老头子去，到底是照顾妈还是气人。躺着的娘呢，看着她来高兴，她一说走，就哭，说她不要娘。

杨大妈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陀螺，被生活抽得团团转，却始终无法找到一个平衡点。

那天，杨大妈在医院照顾她娘，既担心家里的囡囡和老头子，又加上熬夜操劳，血压飙升到二百一了。医生说她不能熬夜、不能生气、不能劳累……可是，在儿子家积压的活儿，就像被点燃的柴草一样滋滋拉拉的开始往上冒。杨大妈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火药桶，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因为血压飙升，她从医院回来时，她弟弟妹妹还不高兴，觉得她没有尽到孝心。老娘也不高兴，觉得杨大妈就是不想好好伺候自己。杨大妈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她感到无比的疲惫和无助，仿佛整个世界都压在了她的肩上。

惊蛰前一天，红云的脸又长了起来。杨大妈做饭，她不吃，自己煮泡面。杨大妈说话，她跟没有听见一样，不带吭声的。更过分的是，晚饭前，红云连孩子也不管，一个人跑出去了。

杨大妈猜测这是又嫌弃他们呢，她准备收拾东西回老家的时候，想把小囡囡也带回老家去照顾。可是威威一直不敢跟红云提让囡囡跟着杨大妈回老家的事儿。杨大妈看着窝囊的威威，气不打一处来，她一夜没有睡，惊蛰那天就准备给红云摊牌，说想要回家带囡囡回老家照顾。

红云没有说让他们回去，也没有说不让他们回去，含糊其辞的，态度不明。

这个时候杨大妈妹妹的电话又打来，原来老母亲在夜里起夜时，摔断了腿，被送到医院了，让杨大妈赶紧去医院。

这个消息让杨大妈的计划彻底被打乱了，还能就这样回老家吗？她感到无比的头痛和无奈，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这反反复复、反复无常的天气一样，一会儿温度飙升，一会儿又下起了雨。

虽然已经过了惊蛰，但天气还依然阴沉。风嗖嗖地吹着，带着一丝丝寒意。杨大妈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绵绵的细雨，感到自己的心也如同这天气一样阴沉无比。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叶孤舟，在这波涛汹涌的人生大海中摇摇欲坠。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将何去何从？

杨大妈既不放心娘，也不放心囡囡。想起前天趁着红云休息，她去照顾娘，红云就带了一天孩子，结果上午孩子的头上磕了一个鹅蛋大的包。晚上孩子乱跑，红云去拉孩子，结果孩子摔倒了，红云的腿好巧不巧地跪在了孩子膝盖上，红云说听见一声咔，大半夜的又带着孩子去医院检查。万幸的是孩子的腿没事儿，不然，杨大妈不崩溃才怪呢？

然而，生活就是这样。它不会因为你感到疲惫和无助而停下脚步。它只会继续前行，不断地给你带来新的挑战和考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杨大妈的眼圈红了，雨好像也来到了她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