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论”的困扰

“世界的本质是什么？人生的意义在哪里？”夜深人静，躺在床上的时候，这些哲学问题总是从我的脑子里冒出，困惑不已，挥之不去。终于，我决定好好学一点哲学，以便当这些问题再出现时，不会再那么手足无措、无从下手。我读了乔斯坦·贾德的哲学入门著作——《苏菲的世界》。这是一本关于西方哲学史的小说，介绍了从古希腊哲学到近代哲学的发展脉络和主要哲学思想，让我对哲学有了一个整体的基本了解。尤其是笛卡尔以来的近代哲学，对我的启发很大。

从笛卡尔的理性主义“我思故我在”，到休谟的怀疑论，再到康德的“理性为自然立法”，这些理论已经给出一个很能让我信服的形而上学答案：客观世界可能不是真实存在，但感官世界却是真实的，我们只能经验到事实，无法感知到因果。但我们通过“理性”来认识世界，而因果律和时空观是天然存在于理性中的，我们只能以这种方式理解世界，因而世界的规律是存在的。

这一思想为我们认识世界找到了一个稳固的支点——以理性去理解感官世界，同时也解析了因果和时空的合理性。这个世界为什么是这样的呢？因为我们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所以它是这样的。到此，对“存在”这一本质的问题，我觉得已经找到了一个满意的解答。但等我读到有关达尔文进化论的章节，新的困扰又产生了。

作为一个理工科出身的人，我对进化论其实已是非常熟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些理论早在高中时就以背的滚瓜烂熟。但一直以来，我却从没想过进化论为什么曾经会受到那么大的抵抗和嘲讽，以及它对人的认知的冲击在哪。

在此之前的哲学，基本都是建立在“人是特别的”这一前提的。人是有“理性”的，“理性”是一种精神力量。通过它我们可以认识世界，也可以用它来合理化人的“自由意志”。但如果人是从原始生物进化而来的，那理性从何而来呢？而第一个细胞甚至还可能是从非生物物质偶然合成的，那非生物和生物的区别在哪里？看起来，“理性”没有生存空间，也许“理性”并不存在。

再进一步，我联想到了“决定论”。世间一切物质的运动都遵循严格的物理规律，而如果人也没什么特别，那么构成人的物质必然也要遵循这些物理规律。既然一切都是机械的，那是不是历史其实早就被决定了？我们的想法、活动，甚至是我现在要写的这些文字，一切都早就注定了？在宇宙大爆炸的奇点之后，世界获得了它的初始状态，这之后的一切不过都是按照物理规律演进罢了。一切在一开始就都已经决定了，根本没有“自由意志”可言。

被“决定论”困住之后，我有点泄气了，突然间感觉很难为人生找到意义。既然一切都是被决定的，根本不存在“自由意志”，那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当然，我总不能因为看了一本书再加上一些胡思乱想就跑去自杀。我想着能不能构建一个世界观来为“自由意志”找到存在空间，摆脱“决定论”的困扰。

想要摆脱决定论，首先必须要找到一点不确定的东西。在科学中寻找“不确定”，我马上想到了量子力学的“不确定性原理”。微观粒子并不是沿着一定轨道运动，而是按一定的概率分布。观测导致波函数坍缩，叠加态粒子进入了某一确定的本征态。这说明了世界确实有往不同状态发展的可能性。

但“概率”、“坍缩”这一切都是存在于物质世界中的，我们如何能在不违背物质物理规律的情况下去影响它呢？这里就需要引入一种精神力量——“自由意志”。“自由意志”通过一种无法被感知的方式影响量子态的“坍缩”，从而影响了世界的状态，改变历史的走向。“自由意志”和物质一起构成了所有有“自由意志”的个体。这些个体可能不只包括人，也包括动物，甚至也有可能是植物或非生物（毕竟我们无法确认植物和非生物有没有“自由意志”）。至此，这个理论其实和笛卡尔的二元论有些相似，都认为世界由物质和精神的二元组成，通过精神世界来影响物质世界的机械运作，只不过我这里加入了一点新的科学知识。

但这个无法捉摸的“自由意志”实在太飘渺了，这股精神力量是永恒存在的吗？还是随着生命的诞生而产生，随生命的结束而消散呢？这个“自由意志”等同于我们的“思想”吗？如果它就是我们的思想，并且是永恒存在的，那在我的肉体诞生前和死亡后的意识都到哪里去了？我们从感官世界感知到的经验会影响这个“自由意志”并促使它发生变化吗？问题实在是太多太多了，用这样一个简单的假设我根本没办法说服自己。

我觉得有必要把这个精神力量描述得更精确一点。“自由意志”只是一种能够自由选择的力量，它不需要遵循物理规律，除了”自由“外别无其他的特性。我们的感觉、记忆、思想实际上都是物质的，是大脑活动的产物。“自由意志”只是提供了一种能做不同选择的“可能性”。例如，在一个分叉路口，我们可以“想”向左走或向右走，这种“想法”、包括看到的路况等等都属于物质世界，但“自由意志”能自由地进行选择，通过无法感知的方式改变世界的状态，从而使得我们“向左走”或“向右走”。最终可能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我们选择了向左走，这一行为和想法确实可能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但它并不是被这些因素决定的，我们完全也存在向右走的概率。最终决定这一行为的，是”自由意志“，它选择了一种可能性，世界的状态就坍缩到了”向左走“的状态。

这样一来，“自由意志”是随着个体而生灭还是永恒存在的就显得不太重要了。因为它不包含记忆、感觉和思想，所以我们不会有前世或死后的记忆和意识。在我们还是婴儿时“自由意志”也可以存在，只是我们的认知能力低，所以才没有什么意识和思想。“自由意志”只是代表了一种自由的可能性。通过这样的二元论解释，既能保持对物理世界的科学认识，也保留了自由意志。人生不是被决定的，人生还是有希望的。

关于量子力学和自由意志的问题，为了更加确凿地说服自己，我去还查阅了一些其他资料。知乎上的一个叫“贾明子”的答主在“量子力学所呈现或衍生出的哲学观是怎样的？”这一问题下的回答非常详细，我觉得挺有参考价值。他的回答大致结论是：“定域性、（单一）现实性、自由意志三者不可得兼”。自由意志是可能的，超级决定论也是可能的，没办法实证究竟哪个才是正确的。看起来只能是选择“相信”某一种哲学观点，这也可以说是一个信仰的问题吧。但这种“相信”对我来说始终有一层灰蒙蒙的不安感，困扰终究是无法彻底驱散。

但换个角度想，决定论是不是真就那么可怕呢？也许我的人生是被决定的，思想是被决定的，甚至连我发现“一切都是被决定”的这一点也是被决定的，但这个世界已经足够奇妙了，能被决定来到世界上观察体验一番，其实已经足够幸运了。

实际上，一生中我们真正能够自己选择的事又有多少呢？大多数时候我们根本没得选，在人生这个舞台上只能按照既定的剧本演下去。我被决定了有一颗好奇的心，被决定了乐于去探索世界的真理，即便同时也可能被决定了永远无法获得真理。但这不还是挺幸运的吗？总比对一切都习惯麻木或者不曾存在要好得多吧。更何况，“自由意志”还是有存在的可能性，决定论和“自由意志”都没法被证实。

后来我还读了乔斯坦·贾德的另一部著作《纸牌的秘密》。其中一些观点也十分有意思：“人生是一场规模庞大的摸彩游戏，只有中奖的彩票展现在我们眼前”。我们有父母，父母也有他们的父母，继续往上推，我们祖辈的数量是呈指数级增长的。历史上有那么多的战争、灾害、瘟疫，我们的祖辈却都很神奇熬过来了。这个概率是如此之低，我们都是“中奖的彩票”，已经被决定得足够幸运了。书中还提到：“探讨万物固然重要，但人世间最值得珍惜的，莫过于跟心爱的亲人共处时光”。难道不是吗？我们不停地追问世界的本质，但是我们也不得不继续生活。人生这个剧本中有着各种美好的情节，何不好好感受呢？

最后，用康德的墓志铭与各位共勉——

有两件事物我愈是思考愈觉神奇，心中也愈充满敬畏，那就是我头顶的星空与内心的道德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