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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老李离老远就看见一个穿黑T桖的年轻小伙,肩上背着包,边走边东张西望,忙上前打招呼,问小伙坐不坐车。
小伙名叫王炼,他看了眼老李的三轮车,皱了下眉说要找辆出租车。
出租车城里好找,在这郊区很难找,只能等回头车。再说这个时间段,不中午不晚上的,一时半会不会有车。他这三轮车比出租车慢不了多少,好处是自然空调,保证不会晕车。 最主要的是价格便宜。
老李极力推荐自己的三轮车,王炼左顾右盼,看到附近确实没有出租车可坐,便问老李去车站多久能到。
“半个小时,最多四十分钟准到。路费只收二十五元,出租车起码得四十元。”老李边说边伸手摘王炼的背包,“赶紧上车吧小伙子,有这说话的功夫,咱都跑出去几里地了。”
王炼闪身躲开了老李的手,犹豫了一下,解下背包抱在胸前,抬腿上了老李的三轮车。让老李快点开,有急事要办。
老李一口答应,喜滋滋地打着火,加大油门向车站驶去。
或许担心王炼坐三轮嫌时间太长,老李油门加到底的同时,嘴一刻也没闲着。这条道跑了二十多年了,哪里有坑哪里有洼他闭上眼都能躲过去,让王炼放心,决不会颠簸。
老李问他家是不是这附近的,王炼不吭声,眼瞅着路面满脸焦急。又问是探亲呢还是访友啊?王炼说了声访友,便再不作声。
老李聊性正浓,看王炼不搭腔,便兴奋地向他透露了自己的人生目标,将来有钱了,换一辆崭新的面包车继续跑出租。
02
老李突然话锋一转,今天跑三轮是最后一天,明天就收车不干了。他顿了一下,看是否引起了王炼的兴趣。等了大约两分钟,看并没达到他的预期,便自己揭晓了答案。
老李兴奋地告诉王炼,明天就能坐火车了,坐火车去首都北京!
坐火车去北京,老李平生还是第一次,似乎他的人生迈向了一个新的台阶。
看年龄应该和自己的父亲差不多。人生过半,竟连一次绿皮车都没有坐过,也太没见过世面了。坐火车,近些年对王炼来说,如同家常便饭。
王炼初中没毕业就辍了学,随着打工的大潮去了南方。比起读完初中读高中、读完高中读大学,然后考研读博再找工作挣钱,他认为外出打工是最好的捷径。
既不浪费光阴,又省下许多的脑细胞,一举两得。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理想和现实之间永远隔着一座大山。
文凭加上真才实学才是王炸,那些既轻松、工资高、待遇好的工作都与他擦肩而过,初中没毕业的他只能靠力气挣钱。收入虽然还算不错,但与那些王炸相比,充其量只是个对三。
打工地离家一千多公里,坐火车是往返的主要交通工具。一年中逢年过节、秋播夏收总要坐上几次,有什么可兴奋的?
王炼每次往返,基本上都是高峰期,能买到一张有座位的票,那是求之不得的事。
最为头疼的是排队上火车!乌泱泱的人群比蚂蚁还要多,瘦小力薄的人根本不用走,被人涌着就上去了。上了火车,金鸡独立是家常便饭,甚至有时候连“不堪回首”的机会都没有,心里只有变成超薄相片的感觉。
没钱的人才叫“坐火车”,有钱人那叫“躺火车”,软卧那才叫舒服,才值得向往。看着老李黝黑的脸上绽放出的无限光芒,王炼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03
“去北京旅游?”王炼接了一句。
“不,”老李又顿了一下,“送闺女去北京上大学!”
“送闺女去北京上大学”,这九个字的音量,远远超过了三轮车高速运转的马达轰鸣声。
老李不等王炼接着询问,立刻向他介绍起自己的女儿来。
女儿叫小莹,是他起的名。莹,意指冰清玉洁、聪明有智慧、有才能。小莹几岁上的学,几岁得的第一张奖状,几次考了全班第一,几次考了全校第一,总共得了多少个荣誉证书,介绍的既详细,又全面。像高中生背乘法口诀,一点儿也不磕巴。小莹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老李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王炼感觉自己应该是无数个听众中的其中之一。
“你女儿真优秀!”
“是哈,今年镇上就她一人考上了大学。”老李开心地说,接下来的话,让王炼感觉非常刺耳,甚至让他有些反感。
“小伙子,你一定也上过大学吧?”
“没有。”
“不可能吧?小伙看着挺聪明伶俐的,怎能不上大学呢?”
“我是鸵鸟脑子,哪能与你那虎鲸脑的女儿相比。”
看着老李兴高采烈的样子,王炼心里很不是滋味。人家一个女孩子都知道用功,而他上学的时候只知道玩。特别是进入初中以后,看到身边那么多人都出去打工挣大钱,成绩更是像过山车一样往下滑,在班里基本上都是倒数。
老李听出王炼的话里带刺,忙笑呵呵地打着圆场:“其实这大学上不上的无所谓,只要有本事,一样能挣大钱,一样过上好日子。”
只要能挣到大钱,就能过上好日子,这是老李的理念。老李的话虽然很物质,但的确是实情。好的生活,必须要谈钱。
努力挣钱,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为了让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和底气,去应对生活的意外和变化。正如毛姆所说:人追求的当然不是财富,但必须要有足以维持尊严的生活。
04
咕噜噜,王炼的肚子突然有了动静,没钱的结果就是这么及时、这么生动的体现出来。他这次回家不是因为逢年过节,也不是因为秋播夏收,而是回家定亲。
王炼随着人群被挤到检票口才发现,背包侧面多了个口子,里面的火车票还有大半年挣的血汗钱全都没了踪影。
三万块啊,这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出去这么些天,两手空空的回去怎么交代?王炼满心的欢喜转眼化为乌有。他愤怒至极,甚至萌生出极端的欲望。
姑娘小琴是他心怡的对象,定亲的日子是两个月前就看好的,酒水、饭店都已提前预订。如果定亲当天见不到他本人,一定会让小琴以及她的家人误解,后果可想而知。
王炼是偷偷爬上一辆悬挂着家乡牌照的大货车回来的,没想到在这儿卸了货。这地方离家还有二三百里。王炼胃不好,一着凉就会腹泻,车厢里只有货,又没有被子盖,再加上刚刚吃了几个青枣,肚子更是疼痛难忍。
王炼问老李还有多久能到车站。老李说路程已走了大半,二十分钟准到。王炼让老李停车。老李一听以为嫌时间长,不乐意坐他的车了,忙俯下身子做用力加油状,让王炼甭着急,马上到。
王炼憋得脸色发紫,说肚子等不了了,要下车方便。老李这才放下心,让他再坚持一分钟,前面就有个公厕。
车没挺稳王炼就跳下了车,一阵雷雨交加,顿感浑身轻松。然而,畅快淋漓的感觉在出公厕的瞬间便化为乌有——老李以及他的三轮车全都没了踪影。
刚才内急,背包还在三轮车上。包里虽然没了火车票与血汗钱,但有他人生中掘的“第一桶金”。这桶金,来之不易。完了,唯一的希望又破灭了。王炼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欲哭无泪。
突然,“蹦蹦蹦”的声音由远而近,意气风发的老李骑着三轮车呼啸而来。王炼爬起来箭一般跳上车,抓起背包确定那东西依然在,心才放进肚里。
05
老李雄鹰展翅般边驾驶边解释,油快没了,正赶上王炼急着下车寻方便,附近没多远就有个加油站,趁王炼方便的同时去加了油,好为路程节约点时间。
王炼抱着包,夸老李女儿确实棒,接到心怡的录取通知书,一定会开心地跳起来。
老李没吭声。王炼很奇怪,按照老李的节奏,应立马掀起新一轮的兴奋才对。而现在,似乎连空气都凝固起来。
好大一会儿,老李才缓缓说道,小莹的腿跳不起来,她拄着双拐。
王炼心中一震,虽然看不见老李的脸,但能感受到他的无奈与心痛。
“明天,明天小莹就能扔掉双拐,在我面前跳起来!”老李像上足发条的闹钟,忽地欢快起来。
原来,小莹离学校报道还有十多天的时间,至于提前去北京的原因,是为了小莹的手术,他已经攒够了给女儿动手术的钱。他想让小莹又蹦又跳、开开心心地步入理想的学校大门,而不是拄着双拐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下走进学校。
王炼的心情随着老李的话音起伏不定。
“小莹得了什么病,要好多钱啊!”
小莹的病虽然没有耳闻,但听老李说手术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患者都能康复的概率,王炼心里由衷地替他们感到高兴。
”小莹能站起来,是件大喜事,愿手术顺利。祝福小莹,祝福大叔大妈。”
“谢谢小伙子,我替小莹谢谢你。大妈那里就免了。”
老李接下来的话,让王炼着着实实又坐了一次过山车。
小莹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是早些年跑三轮的路上捡来的。那时小莹刚两岁,襁褓里的纸条有她的出生年月。当年老李(那时候还是小李)的新婚妻子也是因为小莹的出现才离他而去。
小莹由于身体的原因,很少有小朋友和她玩。还好老李家院子里有颗枣树,为小莹的童年增添了许多乐趣。枣树比老李的年龄还要大,树枝都伸出了院子,结的果又大又甜,在镇上绝无仅有。树上的枣吸引了拄着双拐的小莹,也吸引力了附近许多的孩子。
06
没有小莹以前,老李年年把打下的枣都是用三轮车拉到城里去卖的,有了小莹以后,老李的枣不再卖了,用来连接小莹与孩子们友谊的纽带,这样小莹的童年才不至于孤单。
“大叔,你家的枣真甜。”
“那是!哎,你尝过?”
“嗯,来时正好路过,在院外捡了几个,真甜。”王炼说,捡枣时看到院里院外围着好多人。
老李说不可能,他出来时小莹正在睡午觉,怕有人打扰她,院门从外面反锁上了,跑完这趟活立马回家。
王炼说真的,好像有人说送医院什么的。
老李大吃一惊,回头看王炼不像是在骗他,立刻焦躁不安起来。王炼问他离车站还有多远。老李说最多一里地。王炼让老李回家看看,别出什么事,把他放这儿就行,他找地方吃点饭再去车站不迟。
王炼从裤兜里掏出仅有的三十元零钞递给老李,老李只收下二十,说是没到地方,五元不要了,谢谢小伙子体谅他。
当老李心急火燎地赶到家时,发现院门依旧锁得好好的。他不知道小伙为什么骗他,难道仅仅为了省下五元钱的三轮车费?坐车时那么着急,不像啊!
老李想不通所以然,当他打开院门进了屋,里面的情形差点让老李疼晕了过去——小莹被五花大绑地捆在椅子上,嘴上用透明胶带封着,满脸的泪花。
老李慌忙解开绳子与胶带,小莹哭出了声。她说有个穿黑T桖戴口罩背着包的年轻男子绑了她,翻走了抽屉里老李早上刚从银行取出的五万元钱。当老李听说那人只是拿走了钱并没有伤害到小莹身体时才稍稍安下心。
老李让小莹别害怕,这就去派出所报案,他知道那人的长相。老李往外推三轮车的时候,发现车厢里的座位下面有个熟悉的枕头套,枕头套里面并排放着五捆钞票。上面那几张钞票的号码,熟悉的都能背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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