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月光

作者: 风景宜人99 | 来源:发表于2023-06-22 19:43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参加馨主题写作第十一期“家”主题征文。

1.

几年后,坐在卧室里那张宽大的床上,梓云还能回忆起老吴提出离婚前的样子。

他半裹着被子,徐徐地从床上滑下去,像是电影中的慢动作。人在动,然而目光却是平的。在这个过程中,他没有看被子,也没有看自己,只是愣愣地盯着梓云的脸,似乎那上面写满了天文数字,让他难以理解。他就那么一直盯着,一直盯着,直到他和被子一起滑落在地上。

他似乎不能相信,是她,他同床共枕十多年的老婆,一脚将他蹬下了床。

可是,人证物证都在,她伸出的脚还没来得及缩回,她的话还在空气中回响:“老娘都要累死了,你还想寻欢作乐,滚一边去!”

这也不能怪梓云。夜里11点下了飞机,12点赶到家。脑袋混混沌沌,天地玄黄,她只想赶紧睡个好觉。

愣怔了片刻,老吴仿佛从梦中醒了过来,目光也开始聚焦,那双眼不但有了焦点,还射出嗖嗖的寒光,吐出的字也如一支支羽箭:“我们离婚吧!”

听到他的话,梓云的第一反应是——后悔,后悔为什么自己不早提出来,离婚这事居然让他占了先机?

她哈哈大笑:“离婚?你想离婚?房子是我买的,车子是我开的,孩子是我生的,凭什么你提出来离婚?要离也得我来提。”

在吵架这件事上,梓云从来没有输过。

“那你好好看看吧,看完就知道了。”老吴说着爬起来,将被子狠狠摔到一边,抓起外套,“砰”的一声摔上门,走了。

老吴从来没有这么硬气过,梓云狐疑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蓦然发现,桌子上居然点着一对红彤彤的蜡烛,红红的火苗左右摇曳,映得旁边的一大捧玫瑰鲜艳欲滴,如云似雾,散发出的芳香此时才钻进她的鼻子里。鲜花旁边还有两杯红酒。

不年不节的,这厮整的什么幺蛾子?

刚想张嘴问,突然想起来,老吴已经被她气跑了。反正他会回来,来了再问也不迟。

她低头拉被子,准备接着睡觉,又惊讶地发现,熟悉的床单被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洒满玫瑰花的鲜红的四件套。

这也太诡异了。人还是旧人,床铺却宛如婚床,难道为着一个什么目的要二进洞房?

很快她找到了答案。在枕头边,她看到一张破解迷局的粉色小卡片,这个心状的卡片上写着一句话:“老婆,十五周年结婚纪念日快乐!”

看到上面的字,梓云瞬间石化了。十五周年,都结婚这么久了呀。她飞速地将这张纸条和鲜花和被褥和刚才一脚将老吴踢下床的事情联系起来,不得不承认,这次,她把他伤得太狠了,他有资格提出离婚。

2.

那一夜梓云明明很困,却因为老吴的事翻来覆去睡不着,刚沉入梦乡又被闹钟叫醒。

想到今天的工作,她迅速起床,拿眼镜时,发现桌子上有一滩蜡烛油,还有依然盛开的红玫瑰,没有喝掉的红酒,这才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看到依然散乱在地上的被子,知道老吴一夜未归。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是不是该给他打电话道歉?这念头一闪而过,算了,从来道歉的人都是他。在家里,不能被他拿捏住。

她洗脸化妆,简单吃点早餐就拎包出门了。

晚上回来,家里没人,被子依然散落在地上,碗筷依然堆在洗水池里。

看来事态有点严重了,她给老吴发了一条微信。“昨天是我不对,辜负了你的好意。”

半天他回了一句:“过几天我再回去。”

她“嗯”了一下,算是回答。

梓云素来不是缠人的老婆,不会用三“w”原则时时问丈夫:where? who? why?现在虽然有一点好奇,但也忍住了。

他愿意说的时候不问也说,不愿说的时候问也无用。

老吴不在家也好。儿子住校,她一个人拥有宽敞的三居室,跳舞发呆都可以,不过她可没那闲时间,打开电脑又迅速投入了工作状态。

第二天老吴仍旧没回来。

第三天也没回来。可是父母却出事了。

那天晚上当梓云无滋无味地吃着从冰箱里翻出来的剩饭时,电话响了,是父亲打过来的。85岁的他,突然感觉心闷气短,需要赶紧送往医院。梓云听了立刻丢下碗筷,开车去了父母家。

在那杂乱的塞满了东西的小房子里,父亲佝偻着背,横卧在床上,像一枚虾米,母亲则在旁边惊慌失措地翻腾着一堆药,抖抖缩缩地来回换着,不知道该给父亲吃哪种好。

她一边安抚母亲,让她不要着急,先在家里等着,一边将父亲扶到小车里,心急火燎将他送到了医院。还好,因为送去得及时,父亲抢救了过来。

当她喘着粗气坐在父亲旁边,正要稍微休息时,突然又接到了一通电话。原来留在家里、担惊受怕有高血压的母亲,也开始出现了头晕的症状。来不及多想,她将父亲交给一个看护,再次开车回到了父母家,将头晕目眩的母亲搀扶到车上,带到了同一家医院,和父亲住进了同一间病房。

梓云慌了,她从来没有伺候过病人的经验,这次还是两个病人。情急之下,顾不了两个人还在闹别扭,立刻拨通了老吴的电话,还好老吴没有推脱,他答应马上过来。

等老吴来的时候,梓云就呆呆地在病房守着。这么多年来,这是她第一次和父母单独相处。左边是父亲,身上插着管子,闭着眼,面色苍白;右边是母亲,憔悴得像是秋天的枯叶。什么时候,他们都这么老了呢?

这才想到,她不是钢铁之躯,年迈的父母尤其不是。他们以前也有生病的时候,因为老吴单位清闲,好请假,大多数是老吴来照顾。他从来没跟梓云说过苦和累,她也想当然认为那是他份内的事,现在没他挡在面前,现实的一切扑面而来。

还好,接到电话的老吴匆匆赶来,替她解决了诸多问题。

她有点感激老吴了,也明白老吴的辛苦付出了,想着回去要好好跟他过日子。

安置好父母,两个人回了他们的家。老吴没有像往常那样将衣服挂在衣架上,而是直接拉开随身带的皮包,拿出了一份合同放在桌子上,说:“这是一份离婚协议书,你看看吧。”

梓云呆住了,看来不认真道歉是不行了。她推开了那份离婚协议书,说:“请你原谅我。那天下飞机回家后,我头重脚轻,照顾不到你的情绪,一点都没有发现你的良苦用心,以后我会注意的。”

老吴默默听着,并不回话。

等了半天,看他不说话,梓云也生气了:“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样?别忘了,我可是家里主要挣钱的人。”

他还是不说话。

梓云更来气了,冲他吼道:“你就作吧。你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呀,我挣钱忙得不可开交,顾不了家,忽视了你,我愿意这样吗?我脾气大了点,可人都是血肉之躯,谁也不是钢铁侠。再说,你宽容了我十多年,怎么就不宽容了呢?”

“你以为我的宽容是无底线吗?”他终于说话了。

梓云觉得此时的吴言就是个任性的小孩。她不耐烦地将《离婚协议书》推向一边:“别闹了,我已经道歉了,收起你这套把戏吧。”

他却很平静地说:“我决定离婚了。财产归你,房子归你,孩子也归你,我净身出户。”

“如果我不离呢?”梓云瞪着他问。

“那咱们就先分居。”老吴说着要走。

梓云想哀求他,想说我们能不离婚吗?可是话到嘴边,却变得吞吞吐吐:“非要离婚吗?”

“那你说说不离婚的理由。”老吴眼神活泛起来,带着一点点希望。

梓云的情商并不低,平时将客户哄得心花怒放,让老板如沐春风,和她在一起工作的同事也说她是一个体贴周到的人。可在家对父母和老吴等等就没有这么多的耐心了,说话有时不但单刀直入,而且锋利无比。

在老吴眼神的鼓励下,梓云畅快淋漓自顾自地说:“从古到今,离婚理由虽然不能说千篇一律,整齐划一,但忠诚最重要。我给你戴绿帽子了吗?你也没有小三小四吧?从各自的忠贞度来说,我们并没有到离婚的地步。

“现代人有丈夫为了骗保,将妻子推下悬崖,想用妻子的生命换得自己后半辈子的衣食无忧。还有夫妻俩互殴,你伤害我的心灵,我伤害你的肉体,不求天长地久,但求虐死方休,这个家自然鸡飞狗跳。我们的婚姻称不上和谐美满,但也没有拼到你死我活非要离婚。所以我不同意。”

梓云一脸愤怒地说完,老吴问:“就这些吗?”

“这些还不够吗?”

老吴说:“也就这样吧。听到你的这些话,我反而松了一口气,我总怕错过什么,现在看来我的判断基本正确。我们虽然没有阴谋,打打杀杀,但是我们之间的问题是冷漠,是不在乎。打打杀杀还是将对方看成一个人存在,可是我在你的眼中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物,是空气。

“你的行程表里只有工作,你的娱乐活动中只有朋友,你组织家庭是社会的需要,不是你个人的需要。而我和你不一样,我是真的需要一个家,一个温暖的家。”

他说得对。但是家,温暖的家,梓云小时候不曾有过,也不曾学会爱,大了,她也不懂得如何经营一个温暖的家。

然而,她不是习惯于哀求别人的人,不会低三下四求他回心转意,尽管心里也有那么一点点想要改变的意思。

她说:“好吧,你既然这么说,我就给你自由,给你追求幸福的权利,不过不要将这事告诉父母,他们年老了受不了;也不要告诉孩子,他快要中考了,怕他分心。还有,尽量别让同事们知道,做一个小领导,我还是很在乎自己的颜面。”

对于梓云提出的这些要求,老吴都痛快答应了。

梓云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不过真正生效,还需等待一个月的冷静期过去。

3.

老吴走后,梓云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叉着腰看了又看这个三居室,以前总觉得满满当当的,现在东西并没有少多少,怎觉得空落落的?

想一想,更加的悲从中来。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家里的上帝。丈夫干着稀松平常的工作,挣着不多不少的钱,如果没有她,他就住不上这样的大house,今天居然决绝而去。

年幼的儿子自不必说,补习班的费用,吃穿的费用都由她来担负。可是这个小祖宗,每次去学校看他时,第一句必要钱,连一句虚心假意的问候都没有。

她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是他们的经济靠山,就算是她发些小脾气,说些过头的话,就算是错过他们的生日晚会,辜负了他们准备的烛光晚餐,但那也是事出有因,他们也该原谅的,对不对?

可是不,他们似乎并不领情。

让她郁闷的还有父母。

已经说好不将离婚的事情告诉父母了,然而不知怎地走漏了风声,两位老人在出院后不久,就奇迹般地降临到梓云家。

父亲虽是暮年,却仍然暴脾气不改,单刀直入地问:“听说你离婚了?”

梓云还如小时候一样有些怕他:“差不多了。”

“这婚不经过我们同意,你不能离。”父亲说。

“你要是离了,今后咱们就断绝关系。”母亲说。

这辈子他俩难得地统一了战线,可惜在他们能达成一致意见时,梓云却不能统一了。

她说:“结婚的时候我就没有通知你们,离婚的时候也不需要通知你们吧?这都是我自己的事。”

父母都沉默了,因为她说的是实情。

梓云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那里重男轻女之风甚浓。她家有3个女孩,却没有一个能够让父母扬眉吐气的男娃,这让父母在村里抬不起头来,又加上和村里一些人的恩恩怨怨,所以就地位低下,常遭人欺负。在她10岁那年,和村里一户人家的积怨爆发,那些人纠结一帮人要将她们全家置于死地,她是女孩子却没有躲避,反而抽出一根柴禾,勇敢地迎上去作战。那一战父亲将对方打倒在地,导致其中一个人死亡,被判防卫过当,抓去坐牢,15年后回来,双鬓斑白,老态龙钟,她们已经认不出他来了。

那15年梓云也没有白过。她的生活里除了学习就是学习,白天学习,晚上点着煤油灯学习。她是别人家的孩子,是学校里神一般的存在,是初中唯一考到县重点高中的,是县重点高中唯一考到北京的,毕业那年是班里唯一一个被一家著名国企录用的。

大学期间,梓云没有穿过高跟鞋,没有涂过口红,没有谈过恋爱,她忙着学习,忙着挣奖学金,忙着家教,在班里只有5名女同学、35名男同学的情况下,依然没有人敢追她。一直到毕业上班,她都是一朵学习型的白莲花。

上班后她依然忙着钻研业务,忙着出差,熟人将自己的侄子、外甥介绍给她。她不好驳他们的面子,硬着头皮去相亲。然而这样的相亲并不十分靠谱,大多数都是无疾而终。

梓云不想将时间白白耗费在相亲上,打了退堂鼓,恰在这时,来了一个新同事,他就是老吴。那时的老吴,虽然有年轻撑着腰,然而仍然外表平凡,就像一滴水,融在大海里就很难再现出原形。况且家庭出身农村,也是减分项。

不过梓云已经烦了,考虑到今生若必须匹配一个良人,又不想再在选婿上浪费时间,就答应了老吴一起吃饭的邀请。

按部就班地吃了几顿饭,聊了几次天,感觉差不多了,两个人定下了婚期。

在外边拼搏当家作主惯了,谁都没有通知父母,在约定的时间领了结婚证,将两人的东西搬到了一间出租房里,从此拼在一起开始过日子。一直到那年春节回家,父母问起男朋友的事,梓云才轻描淡写地告诉他们已经结了婚。

父母吃惊地瞪大双眼,一连串质问:“怎么?结婚都没告诉我们?怎么没把他带过来?”

梓云避重就轻,说:“他回去和父母过春节了,明年吧,一准给你们带过来。”

当父母的,没有不替儿女操心的,纵使儿女飞得很高,他们已经操不上心了。

憋了半天,母亲才又问道:“他怎么样?对你好不好?”

“放心吧,好着呢。我们从来不吵架。”

她将“不吵架”三个字说得很重 。

后来,母亲见到了老吴,那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待到相处了一段时间后,更是满意无比。从此几个女儿的婚事就更不上心了,她的想法,套用一句文艺话就是“你若盛开,清风自来”。她想以梓云的婚事为模板,让女儿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找来佳婿。

现在听说梓云要离婚了,父母心急火燎,极力想要挽回。他们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儿女的事,由得了父母吗?

年老的父母想必在家已经商量好了策略,见说不动她,母亲开始痛哭流涕,捶打着胸脯说:“你这么大年纪的女人,离了婚还能找什么样的对象?有点儿钱就不认识自己了,再有能耐你还是女人。”

父亲掰着手指头给梓云算账:“小吴是多么靠得住的一个人,带孩子是一把好手,做家务是一把好手,对我们嘘寒问暖的,到哪找这么好的人?”

梓云到现在才明白,老吴在他们心里的地位已经超过她了,他们不想让她离婚,是不想让老吴离开。

被他们吵得脑瓜子疼,脑袋里像有千万只蜜蜂在飞舞,梓云不耐烦,但是又不能再刺激他们,说:“我会考虑的,你们先回去吧。”

梓云开车送他们回去。一路上母亲仍喋喋不休地劝,梓云嗯嗯啊啊地敷衍着。两旁的路灯明晃晃地照着,她却觉得玻璃上如烟似雾,烦躁地打开雨刷,想扫走这一地鸡毛。

4.

老吴走了,儿子住校,一个人呆在大房子里,梓云感觉堵得慌。刚好单位需要一个人去外地半年,梓云自告奋勇报了名。

单位给租的房子,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里。小区是上世纪90年代建的,破败不堪,拥挤不堪。

因为建设得早,并没有规划停车位,车竖七横八地停着,垃圾左一堆右一堆放着,流浪狗和流浪猫四处寻觅食物。唯一能够装点这个小区的是那些大树,枝丫横溢,伸向天空,竹子长得茂盛,遮掩在行人路上,晚上走过,有阴森森的感觉。楼道里堆放着多年不用的自行车,还有半袋半袋的装修用的材料。

幸好她的小房子是自如给装的,清洁干净,雪白的墙上只有两幅装饰画。一桌两椅,一床一柜,除此再无他物。可是大环境终究太差,让一切回天无力。白天喧嚣,夜里照样不能安静。

睡不着时,她听着一家家的实况转播。

楼上有一个发疯的老太太,半夜时候冷不丁会歇斯底里地喊叫,似乎说有人在打她,要暗算她。

有时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安慰她,后来只有她自己恶狠狠的像巫婆的声音,凄厉地划破夜空。邻居们似乎也司空见惯,没有人去劝,也没有人搭理她,她却变本加厉,伴随着拍桌子、摔凳子的声音,咒骂声高亢嘹亮到半夜。

然后那个男人开始粗暴地对骂,东风逐渐压倒西风,老太太的咒骂声停止了。

他们的声音听着像刀子一样,一刀刀挖着梓云的心。

他们的争吵,让她想起了父母吵架。

小时候父母经常吵架,白天干了一天活儿很累了,按说夜里躺下来就能睡着,可是偏不,他们因为一件针尖大的小事也会吵得天昏地暗。平时胆小的父亲,喝醉酒后拿出了男子汉的勇气,遇佛杀佛,遇魔杀魔,手头有什么东西就扔什么东西,馒头包子满桌子弹跳,面条与菜叶齐飞。再生气了,有什么东西就砸什么东西,家里最贵重的那台黑白电视,被他砸得七零八落,盘子碟子也弹跳着走向七零八落的命运。开始她们几个小孩会哭着求着他们别再吵了,后来听到他们吵架就开门夺路而逃,这种情况延续到父亲进了监狱。

再后来梓云和老吴结婚成了家。他俩是知识分子,有争吵,也必不如父母那样吵得酣畅淋漓,摔得尽兴。但因为有些文化,说出的话刀刀见血,常常杀得对方片甲不留,无还手之力。而且还会冷战,冷战起来,空气都凝成了冰块儿。

不过后来总是老吴道歉。

上帝创造了男女,却并不一定都安排他们有美满的家。有的人适合走入围城,有的人适合在围城外晃悠,一个人也能过得逍遥自在。梓云觉得自己就是后者。

5.

来到这里后,新奇的环境让梓云的烦闷减轻了许多。正在渐渐好转,却接到了儿子老师的电话。

老师说悠悠打人了,让梓云去学校一趟。

怎么会?直觉上老师打错电话了。但老师又说:“本来是给悠悠爸爸打了电话,让他来的,他说在外地。”

“老师不好意思,我也在外地,我明天去行吗?”

老师在电话里叹口气:“你们做家长的,再忙也得关心孩子啊。”

老师的话就是圣旨,她连连答应着,不敢怠慢,立马请假第二天去了学校。

说实话梓云很惭愧,从孩子进入这所学校读书,她来的次数寥寥可数,家长会也从来没有开过,老师都不认识,也不知道班级在哪一层楼,都是老吴过来。

等了约一刻钟,终于放学了,大门一开,孩子们在老师带领下一队队的出来了,像出操的小士兵。

梓云正在寻找班级,班主任李老师打来了电话,让她别动,说送完学生,他会过来。

李老师是位个子不高的年轻老师,大概是常和孩子在一起的原因,说话语速很快,能听得出来,他的话中包含着焦急与忧虑。

“悠悠平时是一个沉着稳重的孩子,在班里还算是听话的,可是最近不知道怎么了,脾气暴躁,前几天还和班里最调皮的孩子打了一架。那个孩子是班里的小霸王,平时无人敢惹,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可你儿子居然在课间动手打了他,还没有任何正当理由,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而且,悠悠最近上课老走神,老师批评他的时候也置若罔闻,作业的质量也很差,你一定要说说他呀。”

梓云听了这些话,无法将老师口中的孩子和心中优秀的儿子联系在一起。可是事实就是事实,老师拨出时间来专门告诉她这些事,就说明是真的存在,而且已经很严重了。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尤其像梓云这样要强要面子的人,怎么肯把离婚这件事情拿出来晒,让别人嘲讽?可是事关孩子,如果不说出来,找不到病因,孩子就会越来越差,在老师同学心目中就会成为怪胎。她无奈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决定将真相说出来。

“老师,对不起,这是事出有因。最近我和他爸爸在闹离婚,可能这在孩子心中投下了阴影,所以他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李老师听了这话,瞪圆了双眼,想说什么又停住了。最后叹了口气说:“我希望你们不要将大人之间的问题带给孩子,给他造成更大的影响。”

梓云答应着回去了。学校周边的路上,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和车流,人们领着孩子往家走去,有的自行车前面还带着绿油油的青菜,红彤彤的西红柿。不禁想起来从前。

以前,如果她哪一天早点回家,就会看到悠悠端坐在书桌前写字,老吴在厨房里娴熟地炒菜。只需要洗洗手,换换衣服,坐在餐桌旁就有香喷喷的饭菜上桌。

现在,什么时候回去都是冷冷清清。有一次加班很晚回家,感觉腹中饥饿,才想起来没有吃晚饭,打开空荡荡的冰箱,找到一块面包,是发霉的;找到一盒牛奶,是过期的,只能泡一袋方便面充饥。明知道它也有可能过期,然而掩耳盗铃,故意不去看日期,也就将就着吃下去了。

好吧,她承认这就是一个人生活带来的不便之处。一个人晚归不但没有晚饭吃,甚至如果突发心脏病晕倒在地,还得醒来后,自己打120叫救护车。这还是命大,如果醒不来,那就得跟这个世界彻底说拜拜了。想着一个人上路,悲怆的画面在脑中闪过,还来不及哀叹,突然一激灵,想到了儿子的事,更加焦虑起来。

悠悠一直都是她的软肋,儿子的事让她乱了阵脚。现在该怎么办?

梓云想到了老吴,她拨通了老吴的电话,两人约了周末见面,谈一谈孩子的事情。

6.

梓云和老吴在圣淘沙见了面。

屋子里很安静,似乎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儿子是两个人的心肝宝贝,现在成了这样子,谁都不好受,想要说,但又不敢说出真实的原因。

还是老吴先开口了:“也许我们的决定是个错误。我们太自私了,只想到了自己,忘记了他人。家不光是得到爱,得到温暖的地方,也要随时给它输送温暖和光明,而不只是索取,有问题就放弃它,毁灭它。”

梓云心头一酸:“是我索取太多。我知道你怨我,为了儿子才忍到现在,那么你爱过我没有?”

老吴没有迟疑地说:“那是当然。我们见面不久,我就爱上你了。”

梓云有些感动又诧异,故作轻松地调侃道:“我一无家庭背景,二无花容月貌,三无高情商,你怎么就能爱上我呢?我自己都不相信有人会爱上我。”

“那你以为我是个笨蛋,或者有眼无珠,只为了怜悯你才和你结婚吗?我也有自己的底线。

“记得那一次聚餐吗?我们为了庆祝一个case的成功去酒吧喝酒,很多人都喝醉了,我送了这个又送那个,回来的时候发现你一个人扶着柱子,你不要我送,你说自己可以回家的。那时候,灯光将你的影子拉得细长投在地上,明明是一个瘦弱的姑娘,却时时假装坚强。

“我还是送你回家了。你租来的家就藏在一个小院里,门口非常狭窄,两边还堆满了煤球,一不留神就能将雪白的衣服染黑。我不知道每天光鲜亮丽的你,是怎么穿过重重障碍,保持整洁,充满活力去公司工作的。不过小屋子被你布置得很温馨。一张大床占据了小房子的2/3,一张桌子上放着录音机和一大堆英语书,日历表上密密麻麻地记着每天要做的事。

“就是那一刻我爱上了你。我想用并不高大的身躯为你分担负担,我想用家里温暖的灯光,照亮你晚归的路。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女孩,鲜花美酒糖衣炮弹追求不一定成功,还不如实打实地向你表白,果然你很快就答应了。我当时真是欣喜若狂。

“这么多年来,我没有说过一个爱字,可是我愿意去包容你,连同你的坏脾气;我愿意去伺候你,每天给你做饭甚至洗衣服。儿子出生后我更是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我感谢你给我带来这么好的儿子,纵然你没有时间履行做母亲的义务,我也不怪你,毕竟你为家做出的贡献很大。

“当然,也有怨恨的时候。就像一个段子说的:吵架的时候,委屈的时候,杀你的心都有。可是在去买匕首的路上,看到你喜欢喝的豆浆,于是停下来买了豆浆,回家后,发现忘了买匕首。能一起组成一个家,不容易。我以为你即使当时不知道,以后也会懂我,可是没有,那天你将我从床上踹下来,踹掉了我作为男人作为丈夫的所有自尊,我就彻底地绝望了。”

听了他的这番话,梓云才知道,这么多年她做了一件多么傻的事,她用狂妄和漫不经心,亲手毁掉了那个让她躲避风雨的家。

梓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我们还可以重新来过吗?不只是为了孩子,也是为了这个家。”

老吴重重地点点头。

很晚了,两个人走出茶楼。这时月亮升起来了,明晃晃的月光碎银一样洒了一地。人踩在月光里,有梦幻般的不真切,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握住了彼此的手,又不约而同抬头看向月亮。

那月亮又大又圆,像刚睡醒人的眼,也正看向大地上的万家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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