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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夜,月光都隐遁的夜,总会在角落里藏着噩梦。
她看见自己赤着脚在泥泞里奔逃,然后坠入了无底深潭,她想要呼喊,但是无声,她想要张望,却又无光……
邱兰,你醒一醒,你又做噩梦了?邱兰,你不要吓妈妈。
她睁开眼,望见镜中的自己,脸孔正悄然变幻,变成一张十六岁稚气未脱的脸。
不,不是邱兰,我是顾念,顾吾念之的那个顾念。
1 久别重逢
明德镇上唯一的一间三层酒楼今晚迎来一场聚会,明德附中一年前高三毕业的部分同学们重回母校,晚上则自行组织了一场聚餐。
镇上的路灯还是那样古旧,黄昏时的一场雨在灯泡上笼上一层浮光,饱含水分的光沉沉坠落,在地面晕出一圈圈白色印记。
酒楼的大厅足足坐满了十几桌师生,觥筹交错下气氛也逐渐热烈。
“裴青青还是原来那样,风风火火的。”当年的班主任刘老师佝偻着背,笑意嵌进皱纹里。
裴青青微醺,不领情地摇头:“哪里一样了,当年那么土。”她再次举起酒杯,拉过身边的人一起敬酒。
两个女生围在裴青青周围跟着起哄,刘老师喝得有点儿上头,支起一根手指挨个儿点过去:“当时在班里你们三个就黏在一起,大学也要考到一块儿,这个缘分也是不容易的。”
座上有人插嘴:“我记得有段时间邱兰与她们走得也挺近吧?”
气氛突然安静凝结,仿佛不小心触碰到一个隐秘的痛,窒息而沉落。
半晌才响起试探的声音:“邱兰现在怎样了啊?”
“听说状况还是不太好,对了,文韬应该清楚一点儿吧?”
“对对,班长常去邱兰家探望的。”
嘈杂环境夹杂着醉意的声音,污污糟糟地沉到地面上。桌上突然响起碗碟的碰撞声,“叮”的一声,叫做文韬的男生“嚯”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裴青青脸色微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也喝多了,出去透个气!”
插嘴的同学瞠目茫然,不知所措。之前簇拥在裴青青身边的女生姚瑶瞪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青青高中的时候就对我们这位大班长有好感了。”
“哦……所以提邱兰她不高兴?”同学又摇了摇头,“不对,应该是顾念。”
这个名字更像是一种禁忌,它的出现让所有人变了脸色,陷入一种小心翼翼的静默之中。良久,与裴青青交好的另一个叫做云朵的女生有些不耐地发声:“都过去三年了,还提她干嘛?”
“不过说到底,顾念这孩子的死确实挺可惜的,也怪我当年对她关注不够。”刘老师怅然自责,“还有邱兰,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说实话这个事情太诡异了,我听说那天顾念放学后是被裴青青和你俩叫走的,是不是啊?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有同学问道。
两个女生同时变了脸色:“都是瞎说!别什么脏水都往我们身上泼!”
“你们那时候也没少欺负顾念吧?”
“哪里就欺负了?同学之间还不能开开玩笑啊?”云朵不耐,“再说了,平时用在学习上的时间都不够,谁有工夫和她纠缠不清的!”
刘老师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青青、云朵还有姚瑶都是好孩子,都别做无谓的瞎猜了。”
云朵依然愤愤难平,勉强待了一会儿后拉着姚瑶站了起来:“青青半小时没回来了,我们去看看。”
酒楼下窄窄的街道寂静无声。
没有月光和星光,路灯的光晕只照亮正下方一块小小的区域,再远一点儿便是未知的黑。
“青青呢?”云朵张望半天,“跑哪儿去了?”
姚瑶掏出手机拨出号码,“拨不通,她刚才就说手机没电了吧?”
“她是不是追着文韬出去的?我们沿路边走边找吧,她喝多了走不远的。”云朵提议,“我可不想现在回酒楼,太闷了。”
“是啊,谁想起来提那个话题的。”姚瑶莫名觉得一阵寒意,她拢了拢衣领,紧跑两步挽紧云朵的胳膊,“等等我……”
两个女孩沿着越来越窄越来越黑的路走下去,仿佛在走向一个未知的黑洞。
姚瑶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我们回去吧,再往前走就上山了。”
“可是青青还没找到啊,我们仨一向都是一起的。”
“那我们再往前走一点儿,如果还是找不到再回去。”
于是两个女孩挽着手,又继续走了下去。
文韬回到酒楼时,酒席已经吃得七七八八,同学也已经走得七七八八,连刘老师也因为不胜酒力被学生们提前送走了。
他径直回到原来的座位,自顾自连喝了三杯酒。有同学凑过来,关切又好奇:“你刚才去哪儿了?”
“随便走了走。”
“裴青青那人就这样,你也别太在意。”
文韬只顾闷头吃饭,气氛沉沉的,沉到米粒里面去。
同学看着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同情:“说老实话,你有没有后悔过?”
文韬没有答话,但扒饭的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他总是被人絮絮地问,明明有机会考到省城的重点大学,为何却宁愿留在县里上一个普通的师范,他亦总是编这样那样的理由应付。
“你是放不下顾念吧?那件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有人一眼看穿。
文韬垂下眼,望着脚下单调的灰色纹理的地面沉默,半晌才道:“我总觉得,只要我在这里,她便能感受得到。”
夜色凉凉。
文韬独自沿着小路慢慢行走,有冰渍沾在他的脸颊,像针刺一般扎入肌肤深处。他掏出一根烟点上,看着光点明明暗暗。也许是酒意,所有的光都开始涣散,慈悲地笼着他,仿佛担心他随时会坠入万丈深渊。
他仰起头看向虚无夜空,许久都不动一下,像是不笑不泪的青石雕像,在记忆里沉沦……
2 白月光
三年前的那个如火八月,是明德附中放榜的日子。
虽然此前已在网络上查到录取信息,但邱兰还是想到现场看一看那布满整面墙,用毛笔写的大红榜单。
明德高中是当地最好的高中,能够在中考中突破重围入围明德,那是一件很光彩自豪的事。
从小学到初中,邱兰都是那种乖巧听话的好学生,除了学习她似乎也没有别的事可做,更是少与其他同学来往,由此性格显得内向孤僻。
看了分班的名录,邱兰心里松了口气,有大半的同学她都认得,不是小学同学就是初中同学,要不就是街里街坊家的孩子,至少她不用为了结识新同学而感到太过窘迫和尴尬。
然而开学时同座位却是一张陌生脸孔。她看见对方的书本封面上写着“顾念”二字。她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她可以肯定没有在录取榜单上看见过,她有些好奇,却又不知道怎么问出口。
倒是顾念先开了口,她从课桌下面递过来一颗大白兔奶糖,邱兰愣愣地看了眼,迟疑地接了过来。顾念笑起来,像一朵花突然开了。
邱兰渐渐发现,顾念与她一样不爱说话,内向,胆怯,她看着她,就像看着镜中的自己。
也许是因为顾念陌生的背景,以及她内敛的性格,让班里的其他人对她产生好奇,而这种好奇并没有太多善意,甚至有些故意为之。
邱兰断续从其他人口中听得顾念的过去,顾念一家原来住在邻县,她的父亲因与人冲突失手伤人而入狱,她与母亲不被邻里所容,被迫离乡背井迁了过来,她则被安排进了明德附中借读。
邱兰从来没有问过顾念,也没有深究过那些传言,在她看来,顾念只是一朵微寒之夜悄然绽放的雪色之花,其他的人事不过是一层浮灰,轻轻一吹便了无踪迹。
倒是那些看似无关的人,却最津津乐道旁人的惊怖与痛楚。在某天放学的路上,邱兰和顾念意外遇到了裴青青、云朵和姚瑶。裴青青是班里的学习委,长得好看成绩又好,很多人都喜欢围在她身边,云朵和姚瑶算是她的死忠粉,这三人平日里几乎形影不离。
邱兰与裴青青张扬的性格不大合拍,也不大喜欢她孤傲的样子,因此是班里少数几个不怎么亲近裴青青的人之一。
对于裴青青心血来潮将自己拦下这件事,邱兰有点儿意外,她拉着顾念往道路一侧让了让,低下头想等三个女孩走过去,谁知裴青青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俩在学校就腻在一起,放学了还要一起走?”裴青青突然问。
邱兰不明白她的意图,只懵懂点头。
“以后少跟她混在一起。”裴青青做出关心的样子,“她爸是杀人犯。”
“我爸没有杀人!”顾念涨红了脸。
“那也是杀人未遂!”
“你胡说!”
“你不承认也没用,我有朋友住得离你老家不远,你家那点儿破事全县都知道。”
邱兰看得出顾念在努力克制,可仍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她试图扶住顾念,云朵却先一步靠上来,她伸手推了把顾念:“你瞪什么瞪,不服气么?”
顾念被推得一个趔趄,她没有示弱,转过身时猛然向云朵回撞去,云朵一个不防,重跌于地。
裴青青和姚瑶见此情形,情绪顿时被点燃,几乎同时扑过来扭住顾念,邱兰赶紧上去解围,却怎么也扯不开对方。
顾念被揪住脑后的头发,下颌被迫高高扬起,却始终执拗地不掉一滴泪。
几个人正纠缠得难舍难分,巷口突然出现一人直奔而来,三下五除二地分开了众人。
裴青青看清来人,气势顿时短了一截:“文韬?你怎么会在这里?”
文韬没理她,径直走向顾念:“有没有受伤?”
顾念望了他一眼,捡起地上的书包一言不发地跑了开去。邱兰不知所措地看了看众人,也追了过去。
文韬转过脸来,神情中有一种肃然的冷:“不许你们再欺负她!”
裴青青觉得不解:“你为什么要帮一个杀人犯的女儿?”
“顾念既然到了我们班,就是我们的同学,不可以这么诋毁她,别说她爸没有杀人,就算真的犯了什么大错,也不该怪罪到顾念头上。”
裴青青不可思议般地笑了一下:“文韬,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偏帮过一个人。”
文韬不再理会她,拍了拍衣服下摆转身走了。
顾念一直跑回了家,她从来不知自己可以跑这样快,像是要逃开某种致命危险。
母亲等在门内,桌上是千篇一律的番茄炒蛋和紫菜汤。这一年母亲似乎老了许多,眼角的皮肤开始下垂,盖住星光。
“洗洗手先来吃饭。”母亲望着她的狼狈模样,没有追问,只是伸手拢了拢她的长发,“发圈掉了?”
顾念的头发遗传了母亲,油黑发亮,密密地垂下来。她咬着唇将头发又拢到另一边,说:“回头我去找一下。”
“找不到就算了。”
“找得到的。”她趴在桌边快速地扒着米饭。
文韬在巷口捡到一个绿色发圈。
是充满生机的草绿色,有一朵白色的米粒大小的花。他站在巷口等了一会儿,夜那么静,秋蝉在唱歌,但发圈的主人始终没有出现。他合上手掌,将发圈包进掌心,揣入兜中。
顾念沿着来时的路走到巷口,地砖的缝隙,路边的矮草丛,她都寻了一遍,可是发圈并没有出现在任何地方。顾念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听到一阵若有似无的口琴声。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是《白月光》的曲调,她不由自主地哼唱起来,乐声却在此时停了。
绕过一段矮墙,她追寻着那段余音的踪迹,终于见到了坐在公共健身区的文韬。
在她望向他的时候,他恰巧也抬起头来,她吓了一跳,本能地退到了矮墙后。
月色很好,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第二天一早,顾念刚进教室就看见自己桌面正中放着的绿色发圈。
顾念轻轻走过去,轻轻拿起发圈,她低下头抿嘴偷笑了一下,然后拢过头发扎起来,发尾甩出一段灵动音符。
邱兰大约是起晚了,踩着早读课的铃声走了进来,她一头一脸的汗,一边手忙脚乱地往桌上拿书本,一边轻声说:“今天闹钟没闹,害得我早饭都没吃。”
顾念从怀里掏出一颗大白兔:“给你。”
邱兰望着讲台后的班主任,吐了吐舌头:“好,下课的时候吃。”
然而一忙起来,连水都顾不上吃,饿着肚子的邱兰在体育课上跑八百米时突感头晕,大汗淋漓。顾念最先发现了异常,她二话不说一把背起邱兰就往医务室跑。
好在检查下来是因为没吃饭导致的低血糖,喝过糖水又留观了一会儿也就好了。顾念在回去的一路上都在絮叨那颗大白兔:“如果你早点儿吃了可能就没事了。”
“舍不得吃。”
“哈?”
“世上最美丽最可爱最善良的小顾念送我的,我要珍藏起来。”她过去捏顾念的腮帮子,久违的灿烂回到脸上。
晚自习前的那段间隙,是顾念一天之中最为放松的时光。如果不下雨,便能看到教学楼西边楼顶的晚霞,大片的橘色层次分明地蔓延在天边,一眼望不到头。
“像彩色的羽毛呢。”她以为身后靠近的是邱兰,一回头却发现是文韬。
文韬仰头看向天空,脸庞镀上一层温柔的金:“是啊,像风中的羽毛。”
顾念望着他,小声说:“谢谢你帮我捡到发圈。”
文韬的声音透着意外:“你怎么知道是我?”
“今天早上邱兰迟到了,所以这么早把发圈放我桌上的除了你还有谁?”
没来由的,文韬的脸有些发红,仿佛霞光爬上面庞,明亮耀眼。
他有些尴尬地低头笑了笑,一只手摩挲着绛红色外壳的口琴。
“你的口琴吹得很好听。”顾念说。
文韬抬起头,眼睛里亮亮的:“昨晚的人是你?”
顾念失言一般地捂住嘴,半晌才道:“我不是故意偷看的,我听见那支曲子……”
“白月光?”
她点点头。
“马上艺术节可以考虑报个节目。”他认真道,“合作这首《白月光》?”
她有些意外,一时不知怎么回应,教学楼一角的晚霞已经隐去,晚自习的铃声恰在此时响起,她如释重负一般:“上课了,我先回教室了!”
云朵风风火火地跑到裴青青面前,喘了半天气才开口:“你知道我在操场看到什么了么?”
“什么?”裴青青不以为意地翻着面前的书本。
“我看见文韬拿口琴给顾念看!”
裴青青扔下书本,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真的么?文韬那个冰块脸怎么可能?”
“他们还一起看晚霞了。”云朵肯定地说,“文韬不会对顾念有啥想法吧?”
裴青青“啪”地把笔拍在桌上,将云朵吓了一跳。“我不信。”裴青青眼中隐有泪光,“他对女生从来都爱搭不理的,一定是顾念缠着他。”
云朵没想到裴青青反应这么大,只得附和:“对对,青青你别急,再看看情况。”
裴青青一抬眼,正好看见顾念和文韬一前一后地进了教室,她努力控制住想要问个究竟的冲动,眼神却又不自觉地跟着文韬的身影。她终究没有忍住,写了张小纸条传给文韬:“大班长,艺术节我俩组个节目啊?”
不一会儿,纸条传了回来,文字简短而干脆:“不了,我已经和别人合作了。”
晚自习的时候,邱兰一直在翻看艺术节的召集令,一边看一边用胳膊肘碰碰顾念:“多好玩儿啊,只可惜我没艺术细胞,要不然也报名了,对了,你不是学过跳舞的么?考虑报个节目啊?”
顾念抿着嘴轻轻笑:“嗯……”
3 末日之殇
聚餐在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散了,文韬在十一点半走回到家中,洗漱后他在桌边打算看会儿书,可不知为什么他怎么都看不进去。
窗外的冰屑更大了些,明天估计是一个阴冷的天。他把窗户关小了些,转身熄了灯。手机却在黑暗中亮了起来。
是班主任刘老师的号码,他赶紧接起来,对面的声音听上去很焦急:“文韬,你知不知道青青她们三个人去了哪里?”
“她们没回去?”
“没有哇!她们爸妈打电话给我,说是这个点还没到家,电话也打不通,我冷汗都出来了。”刘老师着急道,“你中间出去过,有没有见过青青?”
“没有。”文韬说,“您别急,她们三个那么要好,可能去唱歌了也说不定。”
“对对对,那地方太吵,可能听不见电话。不过还是放心不下,总不能三个人都没听见吧。”
“这样吧老师,我现在出来一起找。”
裴青青是晚上九点半离开的酒楼,云朵和姚瑶大约十点出去找她,随后三人便失去了音讯。
除了三个女孩的亲戚朋友,当天在明德镇的同学也几乎全部出动帮忙一起寻找。可一直到了第二天清晨,仍然没有女孩们的下落。
焦虑,恐惧,无力之感侵蚀遍布,伴着极致绝望。裴青青的家人去见老师,去找民警,试图抓住每一点希望,直到想起顾念的名字。
顾念家的小平房被围了好几层。
裴父锲而不舍地拍打着房门:“我知道你们在里面,开一下门啊!”
裴母则带着哭腔喊:“你们有什么怨愤就冲着我老太婆来,不要伤害青青,她还小,还小啊!”
门被猛然拉开,门口站着脸色铁青的顾念的父亲,和显然刚刚哭过的顾念的母亲。
裴父在门打开的那个瞬间,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语气也软了一些:“顾爸,我家青青昨晚失踪了,你们……有没有看见过她?”
“没有!”顾念父亲简短地说完两个字就要关门。
门却被死死挡住了,裴母抑制不住地痛哭:“求求你们,如果知道青青的下落,一定要告诉我们啊!”
顾念母亲红着眼睛:“今天的你们能够感同身受了?当年小念不在了你们都做了什么!”
裴青青父母的表情滞了一滞:“如果恨,可以恨我们,别波及青青。”他们不甘心地想要冲进门内,却听见背后一个声音响起:“求你们不要再打扰他们了!”
说话的是刚刚赶到的文韬,也许是因为激动,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在轻轻颤抖。顾念父亲已然将门关上,裴母依然声嘶力竭,他是杀人犯,他什么做不出来,警察要去查他,去查他啊!文韬将脸别向一边,像是受到某种极度的痛,而顾念的名字正是这痛的根源,很远很远,却又清晰可见。
高一年级第一个艺术节,因为报名火爆,最终不得不先行进行一波筛选。
文韬和顾念的节目被选上了。
选拔结果公示出来后,裴青青就开始哭,不是因为自己的节目被刷掉,而是因为文韬和顾念的合作。
她自然不甘心,反复说“她凭什么”,凭什么可以和文韬搭档,凭什么可以进节目单,如此种种。
姚瑶忙着给她递纸巾,顺带诅咒他们的节目得不到奖。
她的不甘却难以平息,不愿去想象意中人与另一个女子日日凑在一起。
云朵咬了咬唇,发狠道:“要不我们想办法让她退出艺术节?”
邱兰急匆匆往教室办公室赶,班主任刚刚嘱咐她帮忙拿教案,下午会有一场很重要的公开课。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一推就开,老师们应该都去上课了,门内一个人都没有,
邱兰直奔着班主任的办公桌而去,把教案拿到手刚准备离开,眼角却瞥到邻桌语文老师的办公桌上。桌上放着一份月考的样卷,样卷一角露出一半的作文题目来。
邱兰的心跳突然加速,她的理智告诉她不可去碰触,可目光却仿佛黏住一样,怎么都没法转开。她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正缓缓伸向那一叠样卷,就在揭开卷面的一刻,办公室门口突然传来一声轻呵。
“邱兰你在干什么?!”云朵的出现让她始料不及。
邱兰本能地后退:“没……没干什么……”
“我都看见了!”云朵笃定地望着她,“你偷看了月考卷!”
“我没……没看见……”邱兰惊慌失措,摇头否认。
“你不承认也没用,我告诉老师去!”云朵说完就转头朝外跑。
邱兰冲过去拦住她:“求你,别去,求你了,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她极度卑微,丢盔弃甲。
云朵的眉毛挑了挑:“真的?让你干什么都行?”
她咬着唇点点头。
“那好,今天放学后,你带着顾念去黑石崖。”
“去那儿干嘛?”
“别问,也不许和别人说。”云朵挤了挤眼睛,“如果你们没来,明天老师就会知道你偷看月考卷的事。”
邱兰回到教室时手脚都在发麻,她迷迷登登地来到座位,泄气一般地趴到了桌上。
顾念关切地望着她:“你是否不舒服?”
邱兰把埋在臂弯里的头摇了摇。
“那你是心情不好?”顾念从书包里拿出一颗大白兔塞进她的手心,“心情不好就吃颗糖。”
邱兰抬起头,看了看手中的糖,又看了看顾念,云朵恰在此时经过,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邱兰欲言又止,手心的糖被攥得紧紧的。
许久,她才重新看向顾念,声音颤颤地问:“放学一起走啊?”
“当然了,每天不都一起走的么?”
“我是说……”邱兰咽了口唾沫,“放学后跟我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好,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黑石崖是黑石山的最高处,风景极好,是整个县城看落日最佳的地方。黑石崖下是一个山谷,枯水期时谷内常长满奇花异草,吸引了不少周边的游客。不过今年雨水充沛,谷底便有一条湍急的河流穿过,站在崖上都能听见“轰隆隆”的声音。
有同学目睹裴青青三人领着邱兰顾念在放学后往黑石崖的方向去了,可再没有人看见顾念走出来。
顾念的母亲等到天黑,又去学校门口打听,跟着保安一间间教室寻过去,但是什么都没有。
直到找到班主任刘老师,刘老师又从目击同学处得知了顾念放学后的去向,这才找到裴青青几人。
这些女孩的说辞高度一致,均是说顾念以前没有去过黑石崖,于是缠着大家要看风景,几人拗不过她,便带她上了山。不过在山上没待多久,大家眼看天色将晚,便纷纷下山回家,可顾念坚持要看晚霞,于是其他人便先行离开,至于顾念后来去了哪里无人知晓。
这样的说法让人难以接受,四个人如同刻在一个模子里的说辞,没有意外,也没有希望。
顾念母亲将转机寄托在邱兰身上,拉着她不撒手,仿佛一直不松开就会等到结果。
邱兰却始终沉默,像山风吹过荒野,沉落了下去。
文韬独自去了黑石崖,从学校上崖顶只有一条路,但是从崖顶下山却有四条路,他从距离顾念家最近的路寻起,直到把四条路都走遍也没有找到任何痕迹。
文韬一连寻了三天,到第三天的下午,传来在河流下游发现顾念尸体的消息。
文韬是跟着班主任一起去确认的,他不敢靠近,顾念的长发覆了半边脸,可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顾念的母亲被人架了出去,她甚至没有发出哭声,只是没有力气,仿佛浮在空中,满目的灰白之色。
世界那么静,天籁俱在,人已杳然。
文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他关着灯枯坐,时间如同静止。薄秋凄寒,寂寞无声。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真正的死亡是什么,直到看到躺在那里的顾念。那个地方那么冷,色彩那么灰,他望着她,却再也见不到她。
他的一生一世,竟是永不相顾。
一股极致的悲哀突然涌了上来,他猛地抓起桌上的口琴扔了出去,不复可寻,一定是黑暗里的那些魑魅魍魉将他的过往给生生夺走了。
4 上身
邱兰在得知顾念死讯后突然晕了过去,昏迷之中又发了高热,反反复复折腾了三天三夜才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的邱兰却仿佛没有醒,整日里只是盯着天花板不发一言。
邱兰的父母轮流在她身边唤她,她却恍若未闻,眼神更是呆滞无光。去医院看了也没有结论,这样下来一个礼拜,邱兰的父母终于坐不住了,从远方亲戚处打听到一个灵婆,灵婆被请来后看了一眼,道是邱兰受了惊吓,三魂少了一魂,需要支上招魂幡将那只丢了的魂给寻回来。
招魂那天镇上的人来了小多半,在邱兰家的院子里围了里外三层,大多是半信半疑来瞧个热闹,想瞅瞅那灵婆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灵婆在邱兰床前烧了只火盆,口中念念有词,半个钟头后,邱兰还在昏睡着。
周围有人窃窃私语,对灵婆的把戏也开始指指点点,灵婆的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来,念词的声音也更大更急了些,在邱兰床前连续转了几圈后,她猛然顿住,右手的食指往邱兰的眉心一点,中气十足地喊了声:“起!”
邱兰的眼睛突然睁大,直直地盯着天花板,片刻之后缓缓起了身。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地望着她。邱兰的父母又惊又喜,跑到床边扶住邱兰:“兰兰,你醒啦?你感觉怎样?”
邱兰转过头,神态淡漠冷静:“叔叔阿姨,我不是兰兰,我是顾念。”
她的声音轻轻的,可听在耳中如同平地炸了一个响雷。
邱兰母亲带着哭腔,上前抚女儿的发:“孩子,你是不是睡傻了?我是妈妈啊,你看看我?”
邱兰翻身下床,找着鞋就往门外跑。围观的人群愣怔之中自动给她让开了一条路,邱兰便当着众人的面义无反顾地跑了出去。
她跑去的方向是顾念家。
邱兰父母追到她时,她刚刚敲开顾念的家门,顾念母亲憔悴不堪,望着面前的不速之客不知所措。
“妈——”邱兰喊道,声音不像,可口吻和顾念如出一辙。
顾念母亲没有接话,只吃惊地望着邱兰。
邱兰拉起她的手,笑道:“妈,我饿了,我想吃番茄炒蛋!”
顾念母亲的身体轻颤了一下,是了,小念在的时候几乎天天都吃番茄炒蛋呢。她抹了把眼角沁出的泪:“姑娘,我知道你好心想安慰我,不过……算了……”
她说完这番话便要关门,邱兰却抵住了门,眼中尽是不解:“妈,您怎么了?您不认识我了?”
邱兰父母急忙冲过来,一人拉着邱兰的一只胳膊往回扯:“顾念妈妈,不好意思,兰兰她烧糊涂了,我们这就带她回去。”
邱兰拼命挣扎,口中喊着:“我是顾念,这是我家,是我家!让我回家!”
邱兰被拉回的途中,见到了闻讯赶来的文韬,文韬在与她目光交汇的那个刹那百感交集,那眼神他很熟悉,那是他曾经见过的,顾念的眼神。
邱兰被顾念上身的事在一夜之间传遍了镇上的角角落落,成为街头的热点谈资。
文韬千头万绪,只觉得心里堵得慌,闷着头走得很快,快到留意不到周围的风景。
直到晚霞的光透过树叶缝隙照在他的眼帘。
“像彩色的羽毛呢。”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如同雪花摇曳而下,落在了心里面。
文韬转过头去,在他面前的脸是属于邱兰的。此时的邱兰仰着头看向天空,有着和顾念一样的眼神,说的话也和顾念如出一辙。高高的马尾晃在脑后,活力满满的样子。
“文韬,最近你怎么都没来找我排节目,艺术节快开始了。”她歪着头看他。
文韬定定地望着眼前人:“你是谁?”
邱兰被他望得有些无措:“你怎么了?我是顾念啊。”
邱兰脑后绿色的发圈露了出来,文韬一下瞪大了眼睛,他紧紧握住邱兰的肩膀:“为什么这个发圈会在你这里?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顾念不在了,她的发圈却在你这里?你一定是知道什么!”
邱兰的眼神涣散起来,她伸手捂住脑后的发圈,喃喃解释:“不不,我是顾念,发圈是我的,我是顾念……”
她努力挣脱文韬,飞奔而逃。
邱兰被再次送进了医院,这次得出的结论是她的心理出现了问题。邱兰出现了两个人格,除了本身的人格外,她还衍生出另一个人格,而这个人格是属于顾念的。
当邱兰呈现出顾念的人格时会表现得相对轻松一点儿,反而当她呈现为自己的人格时则会变得极其焦虑和痛苦。
尽管邱兰的父母尽力看管,可邱兰仍然时不时就偷溜去了顾念家,她像女儿一样伴在顾念母亲身边,陪伴吃饭和聊天,让顾念母亲常在恍惚之间以为是顾念回来了。可一旦向邱兰追问那天发生的事,她又会受到惊吓般地逃开。
三年过去了,那天的事仍然是个谜。
创伤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愈合,顾念母亲的身体时好时坏,先是视力迅速下降,又时常忘事,还偶尔出现呕吐的情况,直到有一天晕倒在了家中。
还是邱兰发现并将她送去了医院,诊断下来的结果是脑胶质瘤,手术是唯一的出路。
邱兰偎在顾念母亲的膝上,默默的,仿佛时间静止。
“妈,去手术吧,我陪着您。”她半晌说了句。
“小念走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邱兰抬起头,一脸不解:“妈,您说什么呢,我不是在这里么?”
顾念母亲顿了一下,声音沉沉的:“兰兰,你现在能不能告诉阿姨两年前发生了什么?阿姨好怕到死都不知道真相。”
邱兰的额头又开始沁出汗来,手指也不自觉地颤抖,她想要逃,如以前那无数次的逃一样。
顾念母亲却拉住她:“兰兰,你告诉我吧,小念是怎么死的?她有没有受到欺负?你一定知道的啊!”
邱兰捂住耳朵,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后再次夺路而逃。那天以后,邱兰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出门,她日夜将自己关在屋内,有时能听见两个声音在门内对话,偶尔还有笑声出来,更多的时候则是一片死寂。
顾念母亲最终同意了手术的建议。手术的风险很大,如果失败她可能无法从手术台下来。可如果不手术她也许撑不过半年。
她还不知道顾念的死因,不能就这么走了。她也还没等到顾念爸爸出狱,哪怕能够见上最后一面也好。
手术前需要剃光头发,她的头发很好,又厚又亮,顾念的头发便是遗传的她。顾念在世的时候,总喜欢给她梳头,一边说还一边叮嘱:“妈,您可不能把头发剪了,多漂亮,剪了就可惜了。”
手术前晚,护士在病房走廊给她剪发,夜很静,只听得见剪刀“咔嚓”的声音。头发飘落地面,轻如羽毛,从身体剥离的瞬间便永无回顾。
她唤住了准备离开的护士,伸出手去:“能把头发给我么?想留个纪念。”
她捧着剃下的长发坐在病房的窗口,今夜月色宁静,医生让她早点儿睡,明早还要手术,她却全无睡意,闭上眼总觉得时光倏忽而过,而她尚未知晓真相。
两年了,她无时无刻不在企盼真相的到来,每每的落空如同来自深渊的回响,只是她仍然选择执拗地去探寻,她若死了,真相恐怕就彻底埋葬了。
手术的当天,邱兰陪伴在身边,从送进手术室到手术结束都没有离开过。
顾念母亲的手术是成功的,但是术后反应使得她仍然昏迷不醒。邱兰像女儿一样陪护在床边寸步不离,时不时还会对着她说话,说学校的事,说番茄炒蛋,说天气说温度,扯东扯西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说累了便趴在床边眯一会儿。
这一天的梦不是太沉,梦里有些冷,有些黑,她听见有人在唤自己:“邱兰,邱兰……”
她茫然回顾,望见了站在崖边的顾念,长发散开,被肆虐的风扬起。
顾念似乎在哭,但没有眼泪:“邱兰,你为什么不帮我?”
邱兰浑身发抖,只一个劲儿摇头:“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我不是故意的……”
顾念的眼中全是失望,她扭过头,静默了一会儿后突然从崖上掉了下去。
邱兰浑身一震,满脸是泪地醒了过来,她抬头望向沉睡的顾念母亲,脱口而出一声对不起。
顾念母亲的眼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顾念母亲出院的日子正是裴青青三人离开镇上去大学报到的日子。
谢师宴后,裴青青刚刚从饭店出来便见到了顾念母亲,她本能地一低头想要绕开,却被一把拉住。顾念母亲的手冰冰凉,裴青青猝不及防地被握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姑娘,你就要走了,能不能在离开之前和阿姨说句实话,小念那天在山上发生了什么?”
裴青青的脸色变得惨白,她使劲挣脱出被握住的手:“我之前说过了,那天顾念自己留下来了,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
裴青青不敢与她对视,转身迅速跑了开去,待跑出去好远后,她方才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顾念母亲缓缓离去,新长出的头发已经全白,那是接近天堂的颜色,那样刺眼。
裴青青觉得心里抖了一下,埋头加快了离开的脚步,却差点儿迎面撞上一个人。
是文韬,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在了面前。文韬见她如见陌生人,轻轻绕到了一边,裴青青恼道:“文韬你够了啊,你三年都不肯跟我说话就算了,可我明天就走了,你当真一句告别的话都不说么?”
文韬不吭声。
“你为什么放弃报考重点大学的机会,一定要留在这里?”
文韬还是不吭声。
“这里有什么好?!”裴青青不甘心。
“这里有顾念。”文韬突然开了口,目光灼灼,“走之前再问你一次,顾念怎么死的?”
裴青青怔住,片刻之后她掉转头飞快地向远处跑去,再未转回头。
5 哭泣的牢
距离裴青青三人失踪已经整整一天,却仍然没有头绪。
在调看了当晚酒店门口的监控后,发现文韬出门后五分钟裴青青也离开了酒店,且似乎是追着文韬而去,可裴青青在门口曾停留片刻,似乎是被人拦下,她与这个人进行了攀谈,攀谈过程中可以看出她很激动,大约十分钟后裴青青独自走了,与她攀谈的人在片刻后也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拍到的角度接近死角,只能看出与裴青青说话的人穿着浅灰色长裤,一双有着蓝色五角星图样的深色球鞋,从身形上看应该是个男人。
文韬则自述他离开酒楼后去了邱兰家看望邱兰,可凑巧邱兰不在家。邱兰常会自己跑去顾念家中,所以文韬并不意外,又往顾念家寻去,可顾念家的灯是熄灭的,他不便敲门打扰,心里忖着邱兰可能已经自行回家,只是二人在路上错过了。再之后,文韬便又独自回了酒店,前后离开接近一个小时。
邱兰的父母证实当晚文韬确实来过,警方沿着文韬所述的路线走了一遍,考虑到边走边找人速度慢一点儿的话,统共五十分钟也够了,那么多出来接近十分钟的时间文韬在干什么呢?
顾念父亲在半年前出狱,出狱后就来到镇上和顾念母亲相依为命,因为有案底不容易找工作,平日里就开着辆二手面包帮人拉点儿私活填补家用。
天色很暗很暗,尽管雨已经住了,但阴冷仍无处不在。顾念父亲走出屋子看了看正在收衣服的老伴儿:“又没有阳光,晾啥子衣服呢?”
他的两腮深陷,法令纹如刀刻在脸颊一般,此刻一双眼定定地望着,有种天生的压迫感。
“吹一吹也好的。”她把衣物递过去,“这天儿冷得真快。”
顾念父亲接过衣物:“你身体不好,就别出门了。”
房门缓缓关闭,一双有蓝色五角星图案的球鞋端端正正地放在鞋架上。
多么慢,晨昏走不动一样的缓慢更替。而当年发生的事至今是一个谜,解谜的钥匙恰恰又是事件本身,这就像是一个dead cycle,将所有相关的人绕了进去难以脱身。
还有文韬,那缺失的十分钟的秘密,他沉沉地放在了心里。
仿佛是冥冥之中的暗语,文韬被病中的邱兰牵引,几乎隔上几日就要去找她一次。
他其实不相信什么上身之说,总是试图从邱兰的眼神中找到什么破绽。可当邱兰表现出顾念的眼神时,他又猝不及防地沦陷进去。
她总是用顾念的温柔语气与文韬说话,连歪着头思考的样子也那么像。但如今看起来则多了一份苍凉安静,越过森林、河流、雪原、越过开满格桑花的山坡,一直伸展到天边。他笼在这种宽广无际的温柔之下,隐约有了泪意。
“最近你都不找我排节目了,没有几天艺术节就开始了。”邱兰,不,此时也许是顾念,正兴致高昂地拉着文韬排练。
“节目被取消了。”文韬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想要从中找出些许破绽。
邱兰流露出不解:“为什么?我们不是入围了么?”
“是我和顾念的节目入围了,但是现在顾念不在了。”
邱兰茫然而讶异,“什么叫顾念不在了?”
“邱兰,你好好想想,那天放学后,裴青青她们拉着你们上山,在山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们回来了而顾念没有?”
邱兰的眼中充满恐惧:“什么放学后?什么上山?我不知道!你不要再问我了!”邱兰受惊吓一般挣脱开文韬的手。
“顾念对你那么好,你对得起她么?!”文韬冲着邱兰跑开的背影喊道,却没有再换回她的只言片语。
既然直接询问邱兰毫无进展,文韬只得换一种方式,他隔三差五等在顾念的家门口,等待与“顾念”相遇。
她见到他会不自然的脸红,嘴角的笑意也掩藏不住,文韬常常会恍惚,总觉得顾念真的回来了。
“你的绿色发圈找到了?”文韬看着她晃在她脑后的马尾问。
她疑惑道:“我的发圈没丢啊,哦,就之前丢过一次,被你捡到了。”
“你是不是什么事都会告诉邱兰?包括丢了发圈的事?”
“是啊,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没什么可隐瞒她的。”
“那她对你呢?”文韬停顿了一下,小心试探,“那天放学后,她带你去黑石山,有没有说去干什么?”
邱兰愣住:“那天?”
“对,那天,有裴青青她们,发生了什么?”
“她们……说山上风景很好,我不想去,但是兰兰也劝我,我就答应了。然后,我们就上了山,爬上了黑石崖……再然后,裴青青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数落我,还扯我的头发……”
“后来呢?”
“后来……后来……”她瞪大了眼睛,缓缓伸出两只手来,并向前似乎做了一个推的姿势。
“她们推你了?!”文韬猛地站起身来,“是她们推你落崖了?”
邱兰像受到了惊吓,惶恐地望着他:“不不……没有……”
“别怕,你只管说出来。”他央求她,离真相就只有一步之遥。
邱兰头痛欲裂,她掩着脸长久地哭泣,直至晕倒。
自那之后,文韬再也没有从邱兰处获得过什么有用的信息,她的病时好时坏,成为顾念时大部分时间也变得很沉默,即便面对文韬也没有很多话说。
直到聚餐前夕,邱兰主动来找了他。她问了许多关于聚餐的事,时间地点人物,令文韬一度以为她有参加的打算,但是最终她并没有出现。
文韬去找了邱兰,可在邱兰家并没见到她,他估摸着邱兰前去了顾念家,便沿路寻了过去,果然走了没有多远便见到邱兰匆匆的背影,他刚想开口喊她,却发现邱兰突然在前面巷口拐了个弯,向着另外的方向去了。
那个方向只有唯一的去路,便是黑石山。
文韬突然间感到有一丝丝凉意,他不知道是因为天凉,还是心中莫名升起的惊惧。
他远远地跟在邱兰身后,眼见着她上了黑石山,他正打算进一步跟过去时,手机上便接到同学催他回酒楼的信息。文韬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回转了身。
他不知道这一个转身意味着什么,直到当晚听说裴青青三人失踪的消息。他不清楚这件事和邱兰有什么关联,但他还是去找了她。
邱兰表现得很淡然:“我只是出去散散步,很快就回家了。”
“那么晚去山上散什么步?”
邱兰低下头,半晌道:“说了你可能不信,是顾念约我去的。”
文韬沉默地望着她。
“顾念说黑石崖上的月色好看,约我一起去看,不信你去问她。”
“那天晚上明明下了小雪,没有月亮。”
邱兰缓缓站起身,似在回忆着什么:“你一定记错了,那天下午的晚霞就很美,顾念说晚上的月色也一定很好,她约我一起看月亮,白月光,对,是白月光……”
文韬觉得喉间被什么哽住,久久不能释怀。
小镇上传来消息,说警方在顾念家中发现了一双五角星的球鞋,认定顾念父亲就是在裴青青失踪当晚与她接触的人。文韬沉默许久,他知道,顾念父亲的球鞋也许只是一个巧合,而真正的疑点却在自己绝口未提的那十分钟里。
文韬没有和任何人说起,他后来自己又去了黑石山,可惜并未发现什么端倪,直到他再次发现邱兰悄悄地出了门。
邱兰手上提了几个食盒,闷着头往黑石山上去了。文韬静静地跟在后面,不近不远,恰恰能将她锁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邱兰熟门熟路地拾级而上,走到半山腰时突然偏离了常规的路线。山上人少,文韬不能跟得太近,看见邱兰走远才敢起步跟过去,七拐八拐之后,邱兰消失了。
文韬站在山上,周围一片荒草杳无人烟,他在镇上生活了二十年,爬黑石山不下百次,却从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他不甘心,在周围仔仔细细地查看,终于在一片草丛后发现了一个隐藏得很好的山洞。
洞里黑黢黢的,充满了未知。文韬迟疑了,他害怕那洞内可能的一切,又企盼那里一切的可能。终于,他踏了进去,小心翼翼缓步前行,然而还没走进多远,便看到邱兰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差点儿和他撞个满怀,在看清是文韬后更是抑制不住地尖叫起来。
文韬一把拉住她:“发生了什么?里面有什么?!”
邱兰拼命摇头,什么都不肯说。文韬拉着她往洞内走,很快便看见有割断的绳索和少量生活用品散落在地,很显然,这里曾经有人待过。
“是不是裴青青她们?”文韬抓着邱兰的手加大了力度,“她们去哪儿了?”
邱兰抽噎道:“我不知道……那晚我骗她们上山,又给她们喝了会昏睡的水,我只是想让她们对顾念道歉,可她们却跑了……”
“她们对顾念做了什么?”文韬听得见自己声音中的颤抖,“当年的事你终于可以说了么?”
邱兰捂住脸大哭:“她们不让顾念和你组节目,不让顾念和你说话,要她退出艺术节,顾念不肯,她们便推搡起来,结果顾念在逃开时不小心滑下了黑石崖……我们不想的,谁都不想的!”
他告诉自己,他只是脆弱敏感,他只需要仰起头,眼泪就不会往下掉。但是喉间那么痛,哭泣是一把利刃,反复割穿他最后的防线。
裴青青三人最终安全下了山,顾念父亲解除了嫌疑,她们也都没有追究邱兰。对于当年事件的描述,邱兰无法陈述清楚,前后几次的细节也有所出入,不能举证。
雨绵绵密密地下了一天,天阴了一天,但夜色始终没有落下来。文韬努力联系了几次裴青青均告失败,明日便是裴青青三人离开的日子,尘封的事件明明被撕开一个口子,却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因为无法与过往和解,他心里的刺越刺越深,鲜血淋漓,他羡慕顾念的温柔,因为温柔就是包容沉静,不怨不艾,不哀伤。
他在纠缠的刺痛中筋疲力尽,沉沉睡去,成为孤单的小小一团。梦里有一片薄薄的白雾,他听见有人在唤他,是顾念的声音,那么近又那么远。她在温柔告别,时隔三年的,最初和最终的告别。周围的景物开始晃动,崩塌,消失,他惊慌地伸出手去,却什么都没触到。
晃动还在继续,是有人在摇晃着他。文韬睁开眼,看见同学激动的脸。文韬文韬,你知道么,这会儿裴青青她们仨去了顾念家,还有邱兰,也去了,和顾念的爸妈忏悔当年的事,几个人抱成一团在哭……
他的心在瞬间松了一下,又松了一下,透过眼前的水泽,他突然望见自己手腕上悬着的绿色发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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