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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还记得那片荒原吗?应该不会有人记得。
荒原世界里,大地多荒凉土石,少有山树,四季多雾,少见天日,空气多冰凉,天气多阴沉,气候多风雪,偶有雨。
黑夜来临之后,多有噩兽出没,噩兽最擅长变幻与潜行,最喜欢吃荒原世界里的人的心,每次都会变化成每个人最害怕的样子出现,而且每次吃心都是无法一次吃完,每次只能吞食上一丁点。可及时要从心里咬下这一丁点,依旧会让人无比痛苦。吃的方式也千奇百怪。
许多人迷失自己之后,在这里遇到噩兽,心会被一点一点地被噩兽蚕食,封印在心里的记忆也会随着心被吃掉逐渐消失。很多人已经分不清到底荒原是梦境还是现实。
荒原世界的人,多是原本都是在现实世界人,只是来到荒原世界之后,记忆多被封印在自己的方寸之心中,性别渐渐消失,脸庞也逐渐模糊,待的时间越久,越难以看清一个人身上原本的信息。留在这里的人,若是没有大毅力大决心大修行,通常是离不开的。
在这里,时间不知不觉,行走的人不老不死,在这个暗无天日的荒原里,承受永久的冰凉与孤寂,漫长的黑衣里,随时面临这噩兽的噬心之痛。
在细细的风雪中,淹没了远处的风景,有一个人在缓缓而孤独地行走,自上次看到自己前面的另一个自己随着这另一个人消失在迷雾里,再也无法跟随了。他也已开始记不清自己的名字。
是往西边行走吧,他渐渐记不清了。夜晚睡着的时候,在记忆的深处,与前进的方向相反的身后远处,有一棵树,有两个逗号形成的一片小湖泊,湖心岛上有一棵树,逐渐的长大了,只有岛上看得到真实世界里照进来的阳光,似乎曾经有人在这个地方修行,有人曾在这里读书。
这个人他只有在夜里睡着的时候才朦胧的“见着”,也是得益于此,那么多可怕的夜晚,才得以安然,也有不少的夜晚见不到远处的光,一样逃离不了随时出现的噩兽,一样与其他遭受一样的苦痛。雪似乎开始慢慢变大了。
幸运的是在天快黑的时候,竟然遇到房子了,房子里似乎有一些灯光,里面有个人走到门口正准备关门,里面的人也看到了他。两人都驻足了一会,里面的人还是把门关上了,接着,又打开了,似乎是在等他进去。他走进去了,里面的人把门关上。姑且称之为这个房子的主人吧。
他说:“谢谢。”
房子的主人自己走进屋子里,在门口停下脚步,开口:“黑夜要来了。”
在这里待久的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黑夜要来,就意味着噩兽很可能会出现。痛苦的折磨即将开始。
他走进了屋子,屋子中间点了一推柴火,柴火不是很多,但是满屋子的烟尘味,似乎是在冰凉的空气里进行着最后的抵抗。他走过去扑灭了火光,因为在无数个黑夜里,他已经知道,火光只会更容易吸引噩兽的到来。
火被扑灭,屋子里的烟已经无法消散,外面的雪渐渐变大了,风声里也隐隐传来远处的哀嚎。
房子的主人也只是一直盯着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仿佛理解,仿佛信任。
其实在荒原世界里,人都看不清其他人的面庞,看不清性别,更看不清善恶,一般也极少与陌生人交流,但是也有一些人认识之后开始同行,纵容不认识,多个人在身边,似乎在某种偏见里多了某种安全感。
他一路走来,见到不少人,所有见到过的人,心都是破碎而不完整的。无法判断是原本就破碎,还是被噩兽吞食而致。也许那些人曾经动过心。其实,他的心同样如此,只是在不知不觉中在缓缓治愈,远处的光一点一点地让他变得温暖。他只是不自知罢了。
房子的主人自己蜷缩在角落,像是害怕,他慢慢地挪过去,房子的主人小心翼翼的戒备着。只是他在感觉中间约莫有一人的距离时,停了下来。他什么也没有说,房子的主人也渐渐放下防备。
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黑夜来临,意味着噩梦的开始。纵然害怕,依旧防备,纵然防备,依旧害怕。他很安静,看着房顶的黑。
难熬的夜,紧张的心,总是难以坚持多久。不知不觉中,两个人竟然各种睡着了。烟尘也缓缓地沉淀。
夜,黑夜。
风声。雪声。
更显安静,安静不会一直持续,人也不会一直开心。
院子门口处似是有什么东西要闯了进来,院子的门被撞击的声响,一声又一声。但他们睡着了,都听不到。
院门破碎,风雪中,有一个黑乎乎的身影走了进来,身后还有黑色的翅膀,青面严肃,披肩长发,手中拿着一把剑。剑上有淡淡的红光。
他走进了房子里,睡觉的人都没有醒,只见他拿起剑刺向房屋主人的心口,房屋的主人醒不过来,却在痛苦地嘶吼,他的心有点点的红光在被剑吸走。
旁边的他,又在记忆深处看到了远处那棵树与那片阳光,只是突然耳边传来痛苦的叫声,阳光消失了,他终于醒来了,他模糊的眼睛里看到面前的黑色身影。
(二)
漫长的夜里,他正伸手,轻轻感受这飘渺又真实的阳光,像是真的有温度传到自己的手心,淡淡的光向着心间流去,也许世间苍茫,也许时光悠长,残存的心,在白光的浸染的下极其缓慢的恢复,心上结的冰也开始变薄。
纵然残缺,依旧还如同有生命一般在跳动。人总把时光当成解药,可如果自己不肯好,谁又能治疗。
尖锐的嘶吼声从远处一声声的传来,脑膜被一阵阵的扎疼,天空下起了小雨,阳光像玻璃一样地破碎消散在空气中。
他还是醒来了,他模糊的眼睛里看到面前的身影。那个身影就像审判天使一样,长着黑色的翅膀,像一面不透风的塑料袋,让人窒息到难以呼吸,更像一面不透光的墙,随时可以将人吸进无底黑色深渊,眼睛是一团白光面相狰狞,配合着黑衣黑翅,更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魔凶兽。
他迅速的扑了过去,用手握住那把剑,试图将那把剑拔出来。只是当手触碰到的时候,是无尽的冰寒,手上已经迅速被覆盖上了一层薄霜,他看到的是一条极长的嘴,扎进了那个人的胸口。
噩兽被人发现,发出极度尖锐刺耳的嘶鸣声。他的大脑开始眩晕,他想试图看清时噩兽的样子时,噩兽已经没有了踪迹,只有残余的刺耳声在回荡。大概最让人恐惧的不是我们马上要死亡了,而是我们要活着,然后没日没夜地接受身体和精神上的折磨,求死不能。
他看到屋子的主人的心口出现了一个小洞,试图走近检查伤口,屋子的主人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突然伸手抓住他,将他紧紧地拉到怀里,抱得紧紧的。
他有些不知所措了,在这个荒原世界里,没有人会这么近距离的靠近,大家总是相互戒备。根本不可能靠得这么近,纵然是同行者一样会保持一定的距离。他试图挣脱,却发现屋子的主人抱得太紧,根本脱离不开,而且屋子的主人抱着他之后,情绪渐渐地变得平静了些。
不过,他没见到自己的心正发着淡蓝色的光,就像人间的蓝天白云,而屋子的主人的受伤的心口也开始发出了淡红色的光。
他的头依旧有些刺痛,只是当不再挣脱屋子主人的怀抱时,他看到了自己的性别,看到了自己的脸,更难以置信的是他看到其他清晰的画面。
一个陌生的女人,明显有隆起的胸,扎了长头发。他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眉毛略浓,中间粗而两侧微细微弯,眼睛不大不小,与脸极为相配,略微中长的睫毛,棕色的眼珠子满是诚挚,嘴唇上微薄而下略厚,像刚成熟了的桃子透着天然的红。头发刚好披肩,不长也不短。
他安静地跟在那个女人身后,那个女人也发现了他,默许让他安静的跟着。
他们一起走过一些路,看到一个小女孩的出生,在奶奶的照顾下成长,看到小姑娘上学逃学,看到小姑娘上课认真学习,下课却只能看着别的小朋友开心地玩耍,自己只能站在旁边难过,看到小姑娘被别的小朋友欺负的委屈,看到小姑娘被爷爷奶奶偏爱弟弟妹妹的不甘的眼泪,看到与丈夫争吵的难过,看到许多人间的家庭里许多女人经历着的辛酸种种……也看到和朋友一起的快乐,渐渐许多画面开始模糊,化成飞舞的碎片……他看到了她经历的许多的苦和笑。
他恍然发现,原来自己不小心走进了屋子的主人的记忆里,然后直接倒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他的心上的淡蓝色的光消失了,(她)屋子的主人心口淡红色的光也消失了。
他们就这么拥抱着睡着了。
风声,依旧。清唱。
雪声,依旧。低吟。
无论黑夜有多漫长,黎明总是会到来。纵然依旧天色昏沉,纵然依旧风雪交加。
天终是亮了。
他因为脑袋刺痛,晕了过去,先醒过来的人是屋子的主人。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松开了走,慢慢挪动他,让他慢慢靠在墙上,然后走出屋子,再次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些枯枝。
他已经醒了,头依旧有些昏沉。
屋子的主人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默默地生起了火,然后从外面拿进来几颗菜,又把菜放在火边烤着。
“怎么称呼你?”他开口说话了,一直不说话也不是办法。
“我感觉你知道我的名字。”屋子的主人回答。
他试图去回忆,可是脑袋传来刺痛,只能令他无力地揉着额头。
“你可以叫我芙,我感觉我以前认识你。”她轻轻地向新生的火堆里添着柴火。
“认识我?”他有些不理解,这里根本看不清彼此的脸,怎么会认识自己呢。他也仅仅是保留着自己记忆中模糊的样子。
他看着她,虽然看不清脸,看不出性别,但是却有一种无形的感觉,似乎真的认识她,这个叫芙的人,单听名字来看,很可能就是一个女人。
“怎么称呼你?”芙没有理会他的疑问,只是问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的名字了,也从来没有人问过。”他如实回答。
“你心里还对什么有点印象呢?总是方便称呼一点吧!”芙坚持地问。
“菜。”他看着火边烤着的菜,临时取了个名字,反正也没有名字,既然没有叫什么有什么关系,只是临时的一个称呼。
“菜,你…” 芙喊出这个名字。
“没事的时候别叫我名字。经常叫一个人名字等于窥探他人的秘密。”正准备要问他问题的时候被菜打断。
菜又听到了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还有“硴啦”一下,像是玻璃破碎的声音,这一次他确定,无比清晰。
“好。我只是想问你是怎么来的这里的?”
菜试着回忆,只能摇头已经记不清了。
“我记得我出现的时候,身边有一盏路灯。后来就一直待在这里,再也没有离开过。”芙似乎回忆着回答道。
他突然好像有点明白了,一路行来,偶尔遇到一些人,偶尔见到路灯,听到什么破碎的声音。他开始有了一些猜测。
(三)
荒原中,时间失去了意义,生命失去了意义,因为这原本就不是属于我们的世界。
幸运的是连续三天,除了夜里清晰可闻不远处刺耳的嘶鸣声,噩兽没有出现了。
黎明前。
“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菜问。
“离开这里又能去哪里呢?对我来说,都已没有意义了。”芙似乎认准了什么。这似乎是许多人的问题,如果我们离开当下的生活,我们又能去哪里呢?
“我准备离开继续前行了。”
听到这话,芙停止了手里的动作。又看着菜,“你打算去哪里?”
“不知道。只是听从某种感受,我无法停下脚步。在这里待越久,能记得的事越少,我可能还是想找回失去的记忆,回到属于我的地方。”
“有什么不好呢,记得得越少,烦恼也越少。”芙安慰道,似是……
“没什么不好,只是心中有一种东西,让我不甘屈服于当下。而且纵然留下,也只是一厢情愿。”
“为什么?”芙追问到。
“因为从我出发到现在,这里没有人可以一直在一起同行。几天之后,我们就会因为看不清对方,然后渐渐地疏远直至淡忘。”
“可是,那天晚上,我们明明看清了彼此。”芙似乎是不肯放弃。
“今天已经开始模糊了,你没有注意到吗?纵然你暂时记得,久了也是记不住的。这里是个什么世界你应该感觉到了,我们被自己的记忆所困,可是这个地方本就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还要这样自己困住自己呢?”
沉默,长久地沉默。
黎明,直到太阳升起。
菜起身了,准备出门。停下脚步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发?”
“去哪?”
菜慢慢的向外走去。在门口的雪地里站着。
这三天三夜里,大雪停停落落,早已没过脚踝。他站在雪地里站了一会。然后迈出步子。
屋子的主人,芙,也走到菜刚才站的地方,看着菜离去的地方。门口的路灯,散发这淡淡的昏黄。
他又听到了什么破碎的声音,在雪地里抓起一把雪塞到嘴里,嘴中的冰凉,凉到牙骨里。深深的脚印,凉到踝关节。
然后他继续前行,不多时,又返回了。他忘不了他看到了自己的性别,他忘不了看到的那个女人,至少这几天的事情是忘不了的。
他又往回走,雪地里的路灯依旧。黎明时出发的房子竟然已无影无踪。
他看着那路灯孤独的站在雪地里,痴痴发呆了几分钟,然后匍匐在地上放声大哭。若这世上的相遇有多美化,离开的时候就有多悲惨。
接着哭声又被大雪覆盖。
半夜,大雪纷飞中接二连三的几道身影从远处出现,直到他匍匐的地方停下,然后手里的锥形的利剑娴熟地刺了下去。
第二天幽暗的黎明,大雪已然停下,被积雪覆盖的身躯依旧匍匐,只是雪里散发着刺眼的蓝光。
时间一点点一点地过,十分钟、三十分钟,一小时,蓝光也逐渐变得暗淡,然后消失。
不等过几秒,雪里的身躯翻身而起,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刺骨的风吹来,他已经一点都不绝望。甚至让人多几分清醒。心口的疼痛感袭来,又让他在雪地抽搐至弯曲。
是的,没有人可以通过死亡来逃避。修行者也不行。
所以,在这个世界里,时间没有了意义,生命只有无尽的折磨和痛苦,纵然求死也是不能。
直到一个小时过去,疼痛感逐渐消失。他太熟悉这种痛感了,他知道,他自己的哭声引来了噩兽,那是死亡也无法规避的。若是你真的认为全是自己的错,逃到天涯海角又能怎样呢?错始终在你自己的心里。
他还记得自己之前见过一个人,但是记不清叫什么,也记不清在哪里见过。他试着回忆,有一团红光、还有一个女人。
“硴啦”
似乎又是有什么玻璃破碎的声音,很近很近,他低头看了一眼胸口,流出了一滴血,原来是从心口伤口处发出的声音。他恍然明白,那就是心碎的声音。原来以前听到的声音就是其他人心碎的声音。那...
他望着黎明的方向,灰暗的光渐渐亮起。心里只有对这个世界满满的无可奈何与不情不愿地接受。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至少暂时是这样。
荒原,哪里才是尽头呢。
他闭着眼睛,试着将心安静下来,试着感应记忆中遥远东方的湖心岛中生长的那颗树,树叶已经零稀,但绝对比之前多上几片,这里似乎像是下过一场雨,天空中还有残留的彩虹,也有可能是自己哭过。他终于感觉自己慢慢安静了下来。
他睁开了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是一场梦,哪怕是一场噩梦都可以。毕竟是梦总有醒的时候,无论多迟。
没有人陪着他,没有一棵草,没有一棵树,只有一片灰暗的天空。只有他的脚步声,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还能发出一点声音。他只能一个人继续前行。
走了一段路,他觉得这个世界像是完全静止了一般,而他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他的周围,只有一片荒凉和荒凉,在向四周蔓延。
他就像一艘失去了帆和舵的船,在这茫茫雪海中,有一种孤独和凄凉的感觉。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累得不想再走了,可是在他的身后,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他。他已经在无形中成为了修行者。他相信可以打破这片无间地狱,纵然身死,也要一试。尽管很累,他的心中依然生出了一种奋不顾身的坚定。
他在雪地里随意的躺下,休息了一会,顺手抓起一口雪,慢慢吃起来。灰暗的天空下,多了一双明亮而执着的眼睛。
不多时,他翻身起来,背上这个世界的孤独,一步一步继续前行。翻山越岭。
走上山顶,他发现四周又开始下起灰白的苍茫。
他抬头看向远处,更远处,大片黑白相间的身影,在向他缓缓飘来,就像是站在海滩边,看着海浪乘着海风,带着汹涌的杀伐之气,奔向沙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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