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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四联弹丨底色」主题征稿「社会现实」组
周末去看望爸爸,爸爸一个人在家看电视,看他好无聊。
“现在你妈在护理院,我又进不去,不能看望她,心里很惦念,可他们还没有开放不让进。打电话给护工问问说是挺好的。”爸爸一心挂念着妈妈。
“爸爸,妈妈在那边有专业人员护理,你就放心吧。倒是你自己身体不怎么好,要注意的。”我却时常担心爸爸的心脏有心衰病。
“现在还好,也不干什么活,没事干也无聊,好在有时可以帮人家修修车。”爸爸说。
“你不能干活了,这个心衰可不能累着的。你没事做,可以和邻居他们一起去聊聊天,刚进来时我看到旁边小店门口好多人都在玩呢。”我劝爸爸。
“是的,我才去过呢。看电视也伤眼睛,我又没有其他爱好,垦的荒地都送给邻居家去种了。”爸爸说。
“蛮好,让别人种吧,种了一辈子地了,就休息休息吧。”我说。
我的爸爸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痩痩高高的个头,皮肤黝黑,头发稀疏,七十五岁的年纪,显得很苍老。
从我记事起,他就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田间地头总少不了他的身影,铁锹锄头是他的常伴伙伴。但他读过几年书,在我们村子里,村民们都公认他是个能干又聪明的人。
那时候还是大集体的管理模式时,他勇于冲锋在前,当了生产队长后,总是以身作则,吃苦在前。带领村民们天不亮就要出工,大包大揽,啥事都管。脖子上挂着一个哨子,哨子一响,他的嗓音就传遍各个角落,村民们纷纷出来一起种田,一起施肥,一起收庄稼,直到天黑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记得有一年洪涝灾害,暴风雨把生产队里好不容易长大的一片西瓜地淹没了,爸爸看着心急如焚,冒雨在田头排水抗洪,又急又累又饿加上暴风雨淋透了身子,一天坚持到天黑,终于抗不住,淋出了病,之后许多年里爸爸总要去医院住院治疗哮喘的病,就是当时落下的病根。可是这样一年到头的辛苦劳作,也挣不到几个钱,还年年成透支户。
后来联产承包到户了,他白天上班,只能开早工开晚工地下田干活。家里的重活累活都是他承包了,而且农活都很有计划性,安排得好好的,每天都不会落空。家里还要供应我们姐弟俩的读书学习,此时,妈妈又患上了严重的病,身体不好,家庭压力都在爸爸身上。我们从小就跟着爸爸一起下田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养成了勤劳的好习惯。
家里虽然很穷,但爸爸很重视教育,那时候农村里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大家都劝爸爸让我退学进村办厂打工挣钱,可以减轻一些负担,但是爸爸一视同仁,想办法供我和弟弟一起去上学。每年的开学时期,总是最让人痛苦的时候,爸爸总要东借西凑,甚至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了,让我们带去学校交学费。
我们姐弟俩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后来我们离开家乡去城市里念书了,爸爸每天早晨,依旧是黎明即起,然后去田里劳动。夏暑季节,他依旧是在早晨五点以前到田里除草、松土、捉虫。等到上午七点钟才回家吃早饭,然后洗漱去上班。晚上下班后开了电灯进行脱粒整理等。
爸爸的工作效率极高,“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父亲千般叮咛,万般嘱托,让我们抓紧学习,切莫辜负了读书的大好时光。这全都要让我们离开土地,离开农村,跳出农门,不再当农民。虽然他做了一辈子的农民,深爱脚下的土地和庄稼。他一边把双脚牢牢扎在土地里,一边又努力用收获换取我们的双脚不再踏入泥土。哪怕他再苦再累,一把汗水一锄头挣扎在日头下,也希望我们走出村子,走进城里,不再吃苦受累。在他的心里,上到大学就是把书念到顶了。没能供我上完学是他的失职似的。好在弟弟念完了大学,为他争了气。
多年以后,农民的土地也越来越少了,种田也开始实行承包制,机械化种田了。农民们纷纷进厂打工,田地也荒废了。
父亲总说当今社会的农耕时代发展太快了,农民不种地都去打什么工啊!经常说这农田大机器来回跑都把土壤给轧死了。他种地观念始终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潮流,习惯了那种传统的劳作方式。
本来,农民已经不再除草了,都是喷洒灭草剂,而父亲不这样想,他说灭草剂这东西会伤害秧苗的,还破坏土壤结构。
所以每天中午,当太阳最炽热的时候,父亲却还戴着斗笠草帽下地除草了,他说这个时候太阳很毒,不光热人,更是能晒死除下的杂草。
“你看别人家往禾苗底下喷洒灭草剂,你也买来给地里喷洒上多省力呀。”妈妈总劝他,他也不听。
可十几年过去了,使用除草剂已经成了农民种地的习惯,就和耕地、播种和施肥一样必不可少的一道工序。
种地省事了,爸爸年龄也一天天老去,前几年,他还会拿着锄头去地里转转,看看还有哪个喷洒不均匀的地方长出了杂草。
现在,他经常拿着锄头站在地头上“望田兴叹”。
老爹做了一辈子农民,除了耕种、施肥和收割的时候用他,其他时候基本都是带着除草工具好几块地轮流转转看看。
我说:“这不正好让你跟那脱产干部一样,光参观不干活,闲着没事去遛弯嘛!”老爸说:“不习惯啊,咱不是农民嘛,不种地让人笑话。”
可是时局变了,农民的土地被政府征掉了,农民也就成了失地农民。爸爸再也不用去下田种田地了。我和弟弟也都成家搬离了家乡,可他就是闲不住,总爱去房前屋后,田边沟渠边垦荒种菜,种了菜根本自己一家吃不完,就送给左邻右舍和我家还有弟弟家。
妈妈患上了严重的糖尿病,久而久之并发了脑梗,大小便失禁,生活无法自理,爸爸的重心转移到了照顾妈妈的身上,那样的一个大老粗,照顾起妈妈来,却是那么的细致入微,给她端屎端尿,喂药擦洗,无微不至。有空闲时偶尔还去种点菜蔬。爸爸说,农民的底气就是来自于土地。农民就是土地翻耕者,然后不断在上面种植与䅶弄庄稼的人。所以他喜欢开垦种植,喜欢在土地上劳作,并且不希望哪怕是一星点儿的土地被闲置而空着,以免白白浪费了头顶上照耀的那一片金色灿烂的阳光。俗话所谓的“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不就是这种害怕耽搁农时农事的心理的真实写照吗?
所以,在他的影响下,我家和弟弟他们在市里买的小洋房,也都有一个很大的园子,也开垦出来种上了各色蔬菜,还完全可以自给自足。这是爸爸非常赞成的。
可是妈妈的病越来越重,后来没法吃东西没法说话了,失去了咀嚼功能和语言功能,加上膝关节退化,又没法开刀,瘫在床上也无法动弹,褥疮难治。没办法,爸爸实在无法照顾好妈妈了,只能把妈妈送进了护理院。开始,爸爸说什么也不同意,认为送护理院是没有小辈的人才进去的,后来他索性跟着妈妈一起进去,亲眼目睹医护人员的精心护理确实比他自己照顾好得多,他才放心让妈妈一个人进去,现在妈妈的病情比进去时好多了,虽然还没能开口说话和自己吃东西,可其他症状有所好转,也没有什么并发症,血糖也不高了。所以爸爸回到了家里。可是爸爸回家后自己倒又病倒了,我们马上送他去住了十几天医院,现在好多了,可一直要吃药,并且一直要去复查。
从此,我们再也不同意爸爸干什么活了,地也不让他种了,修自行车也不能让他修了。可他还是偶尔有人拿过来帮人家修修,给村民们提供方便。只是强调一定要让他注意身体噢。
看着眼前的父亲单薄、消痩了,我内心激荡起一种异样的情愫。好多记忆深处的情景再度在我的眼前浮现,伴随着父亲迈动的步伐,我的眼眶满含泪水。
透过湿润的眼眶,我看到父亲已经白发如许,那消痩的背影,还有那岁月篆刻下的一道道深邃的皱纹,我内心莫名地一阵惊颤。
操劳了一辈子的父亲还没有好好享福,妈妈的病已经那样了,希望爸爸能活得轻松一点快乐一点,有空可以去周边走走,看看新农村建设,弟弟给了他一个智能手机,我几次三番地想教他如何使用,教他学拍拍照,教了几次会了,过了一会又忘了又不会用了。
唉,老爸真是只会做活的胚子,是啊,农民不种田就什么都不舒服了。中国农民的底气一定是来源于土地,勤劳是农民老爸的底色,这一点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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