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弥撒钟声刚刚响起的时候,修士就注意到了那个神情忧郁的女子。她年轻而美丽,有一双忧郁的灰蓝色眼睛,仿佛这个国家的天空,常年布满铅色的云翳。她像寡妇为爱夫服丧一样,着深色衣裙,漆黑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连高跟鞋敲出的声音也阴郁低沉。
她坐在长椅上久久地注视告解亭,却迟迟没有动作,反而是身边神色憔悴的贵妇人不断用哀求的嗓音小声催促着。年轻的修士用好奇的余光关注着女子,直到教堂恢复了安静空旷,她才施施然走向告解亭。
女子苍白的手指轻轻撩起告解亭厚重的门帘一角,又踌躇着放下,用她那双悲伤的眸子回望长椅上的贵妇人。在女子的目光中,那妇人布满血丝的眼睛溢出泪水,她抬起戴着黑丝手套的手捂住嘴巴,将啜泣声压在华贵的织物下。
女子沉沉地叹一口气,纤细的身影鬼魅般消失在深色的门帘之后。
“以圣父圣子圣灵之名,阿门。”
“阿门。”神父也轻柔地结束了祷告。他的声音听起来还很年轻,流出隐秘的魔力。女子不由地抬起头,透过滑窗上精致细密的隔断打量神父的轮廓。
“天父慈悲,永远宽恕你,我的孩子。”在女子的沉默中, 神父温和地说道。
“是。”她为着自己的失神自责似地低下头:“我想跟您讲讲我的故事,在故事中,我将表白自己的罪过。”
“请吧,孩子。我们的时间还很多。”
女子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她有着清晰的贵族口音,声线像昂贵的小提琴所奏出的音符,清亮却渗出浓浓的悲戚。在这悲恸的背景乐中,故事缓缓拉开帷幕。
02
首先请允许我做自我介绍。我是来自贵族人家的女儿,名字——便称为十三吧。我的罪孽如此深重,希望用这可怕的数字来替代故事中的姓名,以此不使我的家族蒙羞。
我拥有着令人艳羡的一切:高贵的出身、优渥的家境、尖端的教育......世上的一切对我而言都是那样清晰容易。生活于我,如同面对侍女精心布置过的餐桌,打磨光亮的刀叉握在手中,想要得到些什么,只消花费切割勃朗峰栗子蛋糕的功夫罢了。
请原谅我这冗长而自负的介绍。当时的我又怎会想到,正是这些我所拥有的财富,使我在之后将要面对的困境前,像只暴风雨中的迷途羔羊,只能在乞怜的哀叫中被吞没。
在我十六岁生日的时候,父亲为我订下了婚约。对方名为格里安,亦是出身名门望族,我们自小在一起玩耍长大,称得上是青梅竹马。这本是件皆大欢喜的事情,但我的哀愁也正是于此刻开始。
我也许是感受不到爱情的人!尽管格里安待我绅士有礼并且关怀入微,但我能回报他的,只有由衷的、妹妹对于兄长般的爱。为此我一直有愧于他,但他只是体贴地露出微笑,用同样贵族式的语调问我:在你的心中,是否有着自己认定的爱情?
格里安的问题使我陷入困惑。我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爱情究竟是怎样,在我十六年的人生中,她从未走近我,也从不肯揭开那神秘的面纱,使我一睹她的芳容。
格里安像长辈似的将我的手包在掌心里,语重心长地说:“或许你已经在产生爱,只是还没有发现。”
对格里安的话我不能苟同,但也不愿轻易反驳来伤害他,只得低下头沉默不语。这时候我看到格里安膝盖上摊着的报纸。在边角处一个很有限的篇幅内,挤满了从未见过的艺术体字:
流星杂技团国际巡演
格里安顺着我的目光看到这行字,难得地微微蹙起眉头,“这是贫民窟人的玩意儿,十三。”他放宽了声音劝我,“还记得吗?我们晚上要举行你的十六岁生日舞会。”
那几个小小的艺术字像是有奇异的力量,深深吸引着我。我固执地用手指摩挲那块版面:“我会告诉母亲自己身体不适,早早上楼休息,然后更衣溜出去。”
格里安头疼地捏一捏鼻梁,最终还是妥协了。“好吧我的小姐,但前提是必须由我陪同。”他说着,从怀里掏出手帕擦去我手指上的油墨。
阳光落在格里安轻金色的头发上,他认真的模样美得像个天使。那一刻我不禁有些动摇,或许我也是爱着格里安的?
现在想来,我为自己当时的动摇感到羞愧,也对格里安倍感抱歉。但我仍然希望能够原谅当时的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还没有遇见他,那个为我揭开爱情面纱的男子。
03
那一天我们成功地溜出门去,格里安带着我在地下街的闹市的人群中穿梭,终于钻进一个印满金色星星花纹的紫色帐篷中。帐篷中座无虚席,吵吵嚷嚷,观众席挤满奇装异服的外乡旅人,空气中弥漫着浑浊的气味,就连格里安身上的古龙水也仿佛混合了他的汗水酵出一股微酸,令我感到胸闷不已。
我强忍着不适观看表演。表演虽然精彩,时常令人发出不可思议的轻呼,但在我心中,如此这般的表演,根本配不上报纸上那充满想象力的艺术字体。我用手帕掩住口鼻,并暗暗为自己一时脑热的任性感到懊恼。
“现在有请伟大的魔术师白龙为大家带来一段奇幻之旅!”一阵清亮的嗓音伴随着海洋深邃的香气袭来,台上爆开一团烟雾,自烟雾中走出一个挺拔的青年。
只消一眼,我便在他的意气风发中感受到与艺术字相同的能量。他像领主巡逻自己的土地般信步于台上,用歌唱般悦耳的独特方式咬字,每一个音节都缠绵。
他干净修长的手指在空中轻轻一捉,收到饱满的嘴唇边吹一口气,掌心便涌出甘甜的美酒,他挥手将酒液撒向空中,飞溅的酒滴便化作纷飞的蝴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飞去女孩的裙下。
我完全不能将眼睛从这个男人身上移开,哪怕只是一刻。这种感觉就像沙漠中漫无目的行走的旅人看到海市蜃楼,明知其中虚幻,却不可抑制地受到吸引。
“现在,我要随机选取一名观众,读出他的心中的愿望。”他狡黠地眨一眨眼,夸张地大张双臂宣布:“然后用魔力让他的愿望成真!”
愿望成真?即便这男人身上的艺术气质深深吸引着我,但这样的许诺仍然令我觉得轻浮而不可信。我甚至为这表演伤害了他的美好形象感到惋惜。
格里安发出毫不掩饰的不屑笑声,他是一名虔诚忠实的天主教徒:“少装神弄鬼了,根本就没有什么魔力。”
“哦?”白龙精致如艺术品般的脸上露出戏剧性的假愠。他灵巧地翻身跳下舞台,迈着神气的步伐来到我们面前,海洋的清新气味扑面而来:“你没试过,怎么知道没有?”
他的脸近在咫尺,我甚至能看到那暖色脖颈下交织的暗青色血管,白龙专注地盯着格里安的眼睛,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女子如缺水的旅人,正贪婪地吮吸着他身上暖烘烘的香气。
“请把你的手给我,看着我的眼睛,在心中默念愿望。”他仍不忘扯起一个观赏性十足的微笑,用那歌唱似的咬字嘱咐:“要缓慢清晰地念,否则外乡人是听不懂的。”
追光打在二人身上,舞台上响起密集的鼓点吊人胃口,我不由地为这年轻的魔术师祈祷起来。
音乐戛然而止,白龙突然一把甩开格里安的手,像个孩子似的大声控诉:“质疑伟大魔术师白龙的人不能实现愿望!”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这场表演被下不了台的骗子搞砸了的时候,白龙重新展现恶作剧般的笑意,微微嘟起嘴吹出一声清脆的口哨。
“你做了什么!”格里安昂贵妥帖的外套下鼓起一团,在他的胸口的内袋里,几只鸽子蒲扇着雪白的翅膀,竞相飞出他的怀抱。在扑飞的翅膀间隙中,我看到白龙唇下露出的,小恶魔似的尖牙。
“你这个可恶的......!”格里安的一丝不苟的金发也乱了,狼狈地贴在汗湿的前额上,然而还未等他说出些什么,白龙便兴趣缺缺地不再看他,而是带着追光转向我。
“这位美丽的小姐,请问您是否允许我聆听您的愿望呢?”他绽开玫瑰色的笑容,手心朝上伸向我。
在观众们起哄的口哨声中,我覆上因紧张而略显冰凉的手。
“好,请看着我的眼睛,并在心中默念愿望。”密集的鼓点再次响起,我看着他的眼睛,像被吸进了黑色的漩涡。
04
那时候的我,究竟在想什么呢?
我希望遇到爱的人......不,请不要让我与格里安成婚。
密集的鼓声敲乱了我的思绪,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默念些什么,慌张地眼睛错开目光,飘到挺直的鼻梁,高耸的眉骨......我惊讶地发现魔术师右边眉骨下面,有一块小小的、流星形状的印记。
还不等我仔细端详这块印记,他藏在我手心下的手指微微动了起来,划过我激烈跳动的脉搏,在手心游走。
鼓声停下的时候,我的心跳也恢复了平静,我们看着彼此的眼睛,会心一笑。
“好的,这位小姐的愿望是,得到一束鲜花。”白龙挺起胸膛大声宣布:“请问这位小姐,是不是这样?”
我捂住嘴巴,作出被看穿的惊讶表情。
“是的。”
雷鸣般的掌声中,白龙大笑着,也随观众们鼓起掌来,只不过他的动作夸张,手臂挥舞的幅度越来越大,像是跳起异国的舞蹈。观众们慢慢止了掌声,沉浸在他一个人的大笑与舞动中,仿佛正经历一场奇异的弥撒。
在他不断开合的掌心中,慢慢升起一束金色,白龙怀抱着一大束金黄的向日葵,像是抱着一颗太阳。
他抱着那束向日葵走向我,漆黑的眼睛像两块磁石:“美丽的小姐,可否告知您的芳名?”
“十三。”
他在我面前单膝下跪,将花束举到我面前,模仿格里安端庄严正的发音:“在这阴雨连绵不见日光的国度,白龙将最美的日光献给十三殿下。”
我抱住那束向日葵,透过花瓣和枝叶,偷偷端详那块流星模样的印记。
或许那块流星印记,便是命运善意的提醒,但我没有读懂。我陶醉于金色的向日葵与他身上深邃迷人的海洋味道,想象乘坐他眉骨下的流星能够飞去何地。我完全被他俘获,陷入这个东方青年人的“魔力”中,不能自拔。
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面前这个将日光赠与我的人,就是我爱情的模样。
05
我悄悄回到房间,把向日葵放在床头的花瓶里。向日葵并没有浓郁的芳香,但不知为何,我的鼻端总有挥之不去的海洋的味道。我在脑海中反复回味记忆中与白龙相关的每一帧,翻来覆去不能成眠。
母亲听闻我身体不适,上楼来询问我的情况。“怎么脸颊这么烫!”母亲想要起身给家庭医生打电话,被我拦下来。我握着母亲的一只手,枕在她的大腿上,牙牙学语的孩童般模糊着音节,像含着一块甜甜的牛乳糖:母亲,我找到了所爱之人。
“当然了,我的孩子。”母亲的手指轻巧地穿梭于我的发间:“你们能够走到一起,我们和格里安的父母都很高兴。”
母亲的声音是那样轻柔,却像在我心头撒了一把钉子。表演结束后,白龙没有留下任何再次觅得他的方式,流星杂技团真的像一颗流星,短促地在我窗前划过,便不见了踪影,任我如何打听,也没有人再见过那顶紫色带有金星图案的帐篷;任我如何遍翻报纸边角,也再不见那富有生命力的艺术字体。
我的爱情是由床头花瓶里的向日葵、他写在我掌心的讯号及脑内肖想铸成的沙堡,潮水退却后迟迟不肯来拥抱沙堡,空留沙堡舔舐着风中夹杂的海洋的味道,一点点消散。
我开始变得阴晴不定,整日整日面对着床头的向日葵,时而潸然泪下,时而笑逐颜开。
这里人人都如同这座城市,面容阴沉,高耸的眉骨与深陷的眼窝总是显得那么心事重重。而他充满异域风情的开阔面容仿佛生来便不知何为忧愁,被阳光尽情亲吻的深色皮肤像高级的绸缎,泛着健康的光泽;他狭长的双眼中仿佛藏着数不尽的秘密,而每一桩都与快乐有关;他吟游诗人般低吟浅唱的发音方式,让冷硬的单词翩翩起舞。
从此我下意识在每个人身上寻找他的痕迹,有时欣喜,但更多的是挑剔。人人都像他,又人人都不像他,我愈发不能忍受嫁给格里安这件事,但我的家族不允许我因为一个荒诞的理由解除婚约。
格里安来探望过我几回,却都被我拒之门外。我无法直视他温柔而困惑的蓝眼睛,格里安屏退女佣,请求与我隔着房门交谈。
“十三,我的傻姑娘!”他在门外轻叹:“你怎么了?你的母亲告诉我,你几乎不吃不喝,也不去教堂,拒绝见人,甚至是医生。怎么会这样呢?”
“对不起,格里安。我恳求你,向你的父母亲提出申请,让我们解除婚约。”我把插有向日葵的花瓶抱在怀里,抚摸萎靡的花瓣。
“这太荒谬了!”听着他的声音,我几乎可以想象格里安是如何皱起眉头,又竭力让声音平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根本不是爱情,那个男人也没有魔法,一切只是障眼法罢了。”
“不,格里安,不是这样的。”我忍不住为白龙辩解,却听到格里安的长叹。
“今天的谈话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好好休息,我们的婚礼会如期举行。”
眼看着向日葵一日日枯萎,我也随之消瘦下去。我对着向日葵暗自许愿,希望能够再见白龙一面,向他述说我的爱意。
思念冲昏了我的头脑,我不惜违背第一条戒律,竟真的希望他的魔力能为我实现愿望。但直到向日葵彻底枯死的那天,他也没再出现。
他或许真的拥有魔力:从他出场的那一刻,一举一动皆使我陶醉;他或者并不拥有魔力:正如表演当日在我手心写下暗示。
Say yes.
以我现在想来,他大抵还是有些“魔力”的。婚礼前一天的黄昏我回到房间,床头的花瓶里开着一束金灿灿的向日葵。
我感到不可思议地倒吸一口气,海洋的气味便涌进鼻腔胸口,温柔地将我填满。
一个强烈的预感在我心头出现,心脏在肋骨后面剧烈地跳动着,几乎使我感到细微的疼痛。我不敢回头,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小姐,夫人请来了杂技团晚上进行表演,问您要不要去看看。”
我僵在原地,连嘴唇周围的肌肉都绷紧了,但声音却在背后清晰、温柔地响起:“转告母亲,我一个人出去走走,不要担心我。”
06
侍女脚步声很快远去,我在如鼓的心跳声中转过身,撞进白龙慕斯蛋糕般的笑容里。
“你是怎么进来的?”久违地看到他的笑容,心里想说的话胡乱翻涌着堵在喉咙口,竟一时无言;想走近他面前,双脚却像拖着沉重的镣铐,竟一步不移。
但我的白龙,总有办法让一切变得简单起来。他迈着轻巧的步伐走到我面前,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拥抱:“伟大的魔术师说到做到,白龙特来为十三殿下实现她的愿望。”
他说话的时候热气撒在我的耳朵上——又或是他轻吻了我的耳尖——我感到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直到他放开我,我试探着伸出手去触摸眉骨下面流星形状的印记。
“真的是我,是白龙。”他像小狗似的探过头来,亲昵地磨蹭我的手指。“我这儿有些甜甜的树莓蛋糕。悄悄下楼,我们去巡视一下殿下的后花园,好吗?”
那是多么美妙的时光啊!
我们在精心修剪的花丛迷宫中嬉戏,无论我怎样躲藏,他总能轻而易举地来到我身边,眨动那双小鹿般的黑色眼瞳。
我们谈论音乐和文学,我枕在他温暖的胸膛上,有力的心跳声像在耳边演奏一首热烈的舞曲。他总是有那么多绮丽的想象,引领我穿梭在奇异的国度中,他随手摘下一片树叶引至唇边,便演奏起轻快悠扬的乐曲。
“你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我还是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因为我母亲邀请了杂技团吗?”
白龙的胸口发出蜂群似的嗡动,我知道他一定眯起眼睛,像猫儿似的笑起来了:“从说出那句咒语开始,无论天涯海角,白龙都会来到殿下身边,实现您的愿望。”
我如有所思地引着他的手指游弋于我的掌心,又执拗地追问:“那天晚上你所听到的,我的愿望是什么?”
“不是向日葵吗?”他草草回答我,又忽然兴奋起来:“要不要喝点朗姆酒?”白龙兴冲冲地挽起袖子,纤长的双手挽了几个花捧在空中,掌心里便涌出金色的酒液,他捧到唇边用嘴去接,那些多余的酒水顺着下巴流淌到脖颈和锁骨上,濡湿了柔软的衣领。
我着迷地望着那些酒滴,温情地划过青年紧致的皮肤,在锁骨窝里淘气地打个转儿,消失在第一颗纽扣下面。我不由地凑过去吮吸他掌心残存的酒液,舌尖描绘他掌心纵横的沟壑,品尝到指尖残留的一点树莓蛋糕的甜味。
白龙缓缓收回手,细细舔去指缝中的酒水,像只慵懒梳理毛发的猫。他比夜空还要漆黑明亮的眼睛像盯着猎物般将我锁进瞳孔里,一言不发地靠近我,直到我们鼻尖相抵。
一切都如我想象中那样,他饱满的嘴唇像是多汁的浆果,唇舌散发着朗姆酒和树莓蛋糕的奇异香气,我像贪吃的孩子,对他的唇舌索求无度,只恨自己不能融入他的骨血里,染上他海洋的味道。
他脱去外套和衬衣铺在草地上,像安置宝物一样让我躺下来。我呼吸着他的味道,却忽然不可抑制地难过起来:“白龙,我是一名天主教徒,明天就将成为别人的妻子。”
他爱抚我肩膀的动作有一瞬间微妙的停滞,旋即绽开孩童般纯真的笑容:“白龙只是在实现殿下的愿望。”他用甜蜜的嗓音低语:“这不是殿下的愿望吗?如果不是,我什么都不会做。”
他真的变成了一幅画,挂着美丽的笑容,几乎一动不动,只是用热切的目光望着我,像只等待指令的小猎犬。
我的愿望究竟是什么?连我自己也迷惘了。我只知道,当他唇角露出的尖尖犬齿刺破我的嘴唇并贪婪吮吸的时候,我的身体里烧起熊熊大火,每一滴血液都沸腾起来,像一条奔腾的河流,欣悦地汇入大海。
我努力伸长了手去抚摸他眉骨下的那块流星印记,充满魔力的电流流遍全身,在剧烈的眩晕感中,我仿佛真的乘坐那颗流星去到了某地。
“我破坏了第九戒律。”我轻轻地说。我躺在白龙的怀里,枕着他的肩膀安静地落泪:“明天,我将成为格里安的妻子。”
“......你想许个愿望吗?”白龙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来把手伸到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在心里默念。”
我覆上一只手,看着他的眼睛,更多泪水冲出眼眶。但他只是轻轻嘟起嘴,模仿密集的鼓点吹起口哨。
留在我身边。留在我身边。
我在心里大声哀求,如果白龙真的有哪怕一点点魔力,如果他真的听得到我的愿望,我愿意用一切来交换,请他留在我身边。我不能想象失去他的生活,如果失去他,也许我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半分笑容。
白龙以一个戏剧性的夸张微笑结束了口哨声:“伟大的魔术师白龙,将为您实现愿望。”
他用另一只手在我们交叠的手上俏皮地一点,手心里便开始泛起微妙的痒意。那痒意愈发强烈,像是有小昆虫在轻轻扇动翅膀。我害怕地缩回手,在白龙摊开的掌心里,飞出星星点点的萤火。
越来越多萤火虫从他掌心里飞出,环绕着我们飞舞,点亮了夜空。白龙笑容款款地单膝下跪,用夜莺般的美妙嗓音说道:“在这乌云密布不见月光的国度,白龙将最美的月光献给十三殿下。”
我既幸福,又觉得疲惫。白龙扶我躺回他铺好的衣物上,像是将一枚珠宝收进有红丝绒软垫的藏宝盒中。“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
要我如何评价白龙其人呢?他或许并没有魔力,只是个小偷,一个花言巧语的骗子。
清晨我在母亲与侍女急切的呼唤中醒来,腮边还残留着昨夜的泪痕。空空的迷宫里只我一个人,睡在大片大片向日葵中。
格里安随即赶到,他环顾现场,一切都那么明了。“不,十三,不。”竭力平稳的嗓音是他最后的体面,格里安扭过头,一步步后退离开。
母亲将我抱在怀中痛哭,而我只能机械地抱住她,像个麻木的布偶。那天清晨我失去了成为格里安妻子的资格,与此同时失去的,还有家里的珠宝首饰、古董花瓶、银质餐具。
我失去了我的爱情。
白龙和流星杂技团又一次消失了。我把自己和向日葵一起关在房间里,变得郁郁寡欢,整日以泪洗面。是我的母亲苦苦恳求我重振精神,来到这里告解自己所犯下的罪行,祈求天主的原谅。
这就是我的故事。
女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又缓缓说道:“这便是我的罪行,只求神父宽恕。我愿成为一名修女,将一生奉献给天主。”
“这也是你的愿望吗?如果是的话,它们都会实现的。”随着隔断滑窗拉开,穿着神父衣衫的青年人这样笃定地说道。
女子抬起头望向神父,不由得双手捂住嘴唇,不让喉中惊讶的声音泄出来。
神父漆黑的眼睛里满溢着糖浆似的甜蜜笑意,在他形状优美的眉骨下面,栖息着一个小小的,流星形状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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