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楠城医院,五楼手术室。
巨大的无影灯下,卫文正在做一台心脏移植手术。
虽然手术难度很高,但无论是台上的助手护士,还是门外通过摄像头参观学习的医学生,都不认为这台手术会失败。
因为操刀的医生,是国内心脏移植方面首屈一指的专家——卫文。
手术室内,气氛严肃,却并不紧张,手术已经进入尾声,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卫文的掌控之中。
他手里的刀精准而稳当地切开皮肉,其他的助手和护士们,已经能够抽出一点闲暇来畅想一下下班后的美好时光。
“手术刀。”卫文稳重的声音传出,器械护士不假思索,从一堆器械中抽出手术刀,递给卫文。
“止血钳”,
“手术钳”
卫文一边说,一边操作,整个手术小组围绕在卫文的身边,分工明确,有条不紊。
“卫文,病人的情况出现异常,她可能马上就要醒了。”一直观察病人状况的麻醉师报告。
手术室中的气氛为之一肃,卫文开口安排道:“别慌,李雨,你负责观察病人意识。小柯,把灯抬高。赵飞,你做好准备……”
他手中动作不停,继续吩咐:“等我做完这个步骤,你立刻接手缝合,你的速度比我快,我在边上看着。”
卫文这才抬起头来,环顾四周,沉声问道:“都明白了吗?”
手术室里众人一齐点头。
卫文低下头说:“好,加快速度。”
室外的医学生议论纷纷。
“卫老师平日里看起来和和气气,没想到手术室里这么霸气。”
“那是,这才叫大师。你没看多少人跑咱们医院,就为了咱卫老师。”
“就是……”
学生们议论纷纷,房间里的手术已经基本结束,卫文放下手中器械,把收尾的工作交给助手,摘下手套转身离开手术室。
“医生,我老婆怎么样?”门口的家属将卫文团团围住,病人的老公抓住卫文的手,急切地问。
卫文摘下口罩说:“放心,手术很成功。”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这个中年男子忽然脱力,瘫倒在地,喜极而泣。
“不用,这是我们应该的,你们准备一下,待会病人就要出来了,保持安静。”卫文说完,又走回手术室。
二
他走到洗手池前,将手放在水龙头下,看着水流顺着手慢慢沥下,洗去污物。
然后摘下自己的帽子,静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头发花白,眉目已然不复刚毅,眼角皱纹频生,嘴唇鲜有血色。
汗水浸润过的头发紧贴着额头,显得很没精神。
胡子杂乱,无心打理。
只剩一双眼睛,还算有些神采……
卫文苦笑一声,倚靠着窗台,抽出一根烟点上,对着窗外怔怔发呆,浊气缓缓吐出,而后像是被呛着了一般,剧烈地咳嗽着。
他很快抽完了烟,又洗了把脸,把贴着额头的白发撩开。
随后,卫文轻轻叹息一声,那件事发生不过三年,自己竟已老了这么多。
“卫医生,你的电话。”旁边的护士拍了拍他的肩膀,把手机递给他。卫文拿过来一看,是老婆黎玥的。他按下接听键,把手机放到耳边。
“卫文——”,黎玥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别着急,什么事,你慢慢说。”卫文心中一沉。
“小小…小小今天在学校昏迷,她现在救护车上,送到你们医院,我马上过来。”
“什么!”
卫文眼前一黑,险些拿不住自己的手机。
他回过神,稳住自己,然后才对电话那头的黎玥说道:“你先别着急,我马上安排检查。”
“好”,黎玥应了一声,然后说:“保持联系。”
卫文挂了电话,瘫倒在窗台边,耳边传来护士们急切的呼喊声,由近及远,渐渐听不真切……
三
不知道过了多久,卫文恢复意识,躺在自己的办公椅上,身边助手赵飞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看到卫文醒来,赵飞上前将他扶起,然后递过来一杯开水,道:“老师,您太累了,需要休息。”
“我知道,待会我女儿坐救护车过来,需要做全身检查,你替我安排一下。”
“行,您先休息,我帮你去安排。”赵飞应了一声,起身离开。
卫文打开手机,深吸一口气,打电话给林军。
林军是卫文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是个技术精湛的私人医生。
和卫文差不多大的年纪,却一直没有结婚,把卫文的女儿视如己出,比卫文自己还宠溺一些。
“林军”,卫文开口。
“有事说事。”,林军语气冷淡,三年前的事,林军始终耿耿于怀。
“林军”,卫文有些着急,“小小的病可能要发了。”
“你说什么?”林军语气一急,“她在哪里,我现在过去。”
“刚刚黎玥打电话给我,说小小在学校昏迷,学校已经小小送上救护车,很快到我这里检查。”
卫文顿了顿,继续说:“林军,这次的手术,我想放在你那里做。毕竟,和我们医院比起来,你那里的条件更好一些。”
“可以,到时候我和黎玥给你当助手。”林军毫不犹豫。
“林军,我已经失去了可可,我不能再失去小小了。”卫文说。
“你放心,这台手术我们一起做。”
卫文挂断电话,着急忙慌地打开办公室的大门……
“嘭”的一声,卫文出门太急,将门口的年轻人撞倒在地。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着急了……”卫文忙不迭地道歉,伸手去扶倒在地上的人。
那人带着黑色口罩,拽住他的手很快起身,回应道:“没事没事,是我没注意看路。”
卫文握住对方的手连连道歉,确认对方没事以后,才往领导办公室走去。
四
卫文在救护车旁接到女儿。
她小小的脸蛋有些苍白,戴着口罩,已经从昏睡中醒来。
见了卫文,卫小小伸开手要卫文抱。卫文挤出笑容,抬手将她抱进怀中,拍着她的后背安抚。
卫小小抱住卫文,轻轻在他耳边说,“爸爸,妈妈说小小生病了,小小会死吗?”
卫文鼻子一酸,忍住落泪的冲动,轻声细语地说:“不会的,爸爸很厉害,爸爸会保护小小的。”
小小贴着父亲的肩膀不再说话。卫文示意黎玥跟上自己,转身进了医院。
卫文所在的医院,因为卫文的存在,几乎是国内心脏移植领域的巅峰,相关设备一应俱全。随着一项项检查的进行,卫文的脸色越来越沉。
“卫医生!”
赵飞拿着一沓报告递给卫文,道:“以目前的检查结果来看,小小的病,和可可的一模一样,而且,您和师母的心脏,都是不匹配的,虽然不排除一些个体性的差异,但是……”
卫文没说话,一把拽过他手里的报告翻看起来……
越看,他捏着报告的手就越紧,手上的青筋一根接着一根暴露。
黎玥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他:“卫文,到底怎么样?”
卫文合上报告,挤出一丝笑容,道:“确诊了,但是比可可的情况好很多,只要我们按照原定的计划来,小小会没事的。”
黎玥松了口气,嘴角勾起一抹难看的笑容,说:“那我们现在就……?”
“不,待会我们先把小小安置到林军的医院去,初期的治疗上,林军的私人医院条件要比这儿好得多。”
“等到需要手术了,我们再……”卫文意有所指。
“好,我知道了。”两人心照不宣。
黎玥钻进卫文的怀里抽泣,嘴里喃喃自语:“我们不能再让小小离开我们了……”。
卫文拍着黎玥的后背说:““不会的,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小小离开我们的。你放心。”
他重复着“你放心”这三个字眼,既是在安抚黎玥,也是在安抚自己。
五
检查结束后,卫文抱起女儿,牵着黎玥的手往医院的大门口走去。
“爸爸,咱们快回家吧,姐姐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呢。我们不回家,谁给她做饭呀……”卫可可趴在卫文的肩膀上,看起来恢复了一些精神。
“好,我们这就回家……”卫文笑着回答。
“卫医生好。”
迎面走来一个带着黑色口罩的年轻人。
卫文眉头一皱,随即想起,这是刚刚被自己撞倒的那个人。
于是他向对方点头示意,然后离开了医院。
一路上,卫文一边开车,一边配合黎玥逗弄着自己的女儿,丝毫没有注意到,后方一直跟着他走的黑色轿车。
那黑色轿车一直跟到卫文家所在的小区门口,才没继续跟进。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好长一会,直到门口保安上前询问才离开。
卫小小进了家门,很是欢快地离开了卫文的怀抱,大声喊着“姐姐,姐姐”,跑进了房间。
卫文和黎玥一起准备起中饭。
“叮咚…叮咚…”
门铃声响起,夫妻俩对视一眼,卫文主动离开厨房前去开门。
猫眼里,是卫可可幼儿园的班主任。
卫文打开门请她进来。
“李老师,你怎么来了?”
“啊……,我来看看小小,她在我的课上忽然晕倒,我因为要安抚其他小朋友就没有跟到医院,但是我很担心她……”
“所以……”
“我去喊她。”卫文引着李老师进门,示意她在沙发上稍待,然后向内走去。
一边走,口中一边喊着:“小小,小小……”
没过多久,卫文抱着女儿出来了。
一见到老师,卫可可便不再愿意在爸爸怀里待着了,她执拗地离开卫文的怀抱,跑到老师面前问:“老师,你怎么来了?”
“老师来看看你呀……”李老师摸着卫可可的小脑袋,问:“可可感觉怎么样?还有不舒服吗?”
“没有。可可刚和姐姐玩呢,玩得可开心了。”
卫可可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笑道。
李老师放在可可脑袋上的手略微一停,道:“可可,你还有姐姐啊?”
“是啊,我刚刚还和姐姐玩呢,不信我带你去!!”
可可显然对老师的怀疑很不满意,嘟着嘴说。
随后便拽着李老师的手向房间走去。
卫文笑着跟在两人身后……
六
“咦?姐姐呢?她刚刚还在这呢……”
卫可可一脸懵逼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小房间。
铺好地垫的房间里,四处散落着各种各样的玩具。
“我姐姐呢?”
卫可可嘀嘀咕咕的,上蹿下跳地找她口中的姐姐。
卫文向李老师轻声解释道:“李老师,对不起,卫可可有点发烧,可能有些不清醒。”
“没事没事。”李老师笑着摆摆手。
“其实这事也怪我们俩……”卫文显然说的是自己和黎玥。
“可可走了以后,我们俩实在是太想她了,所以老是给小小讲她姐姐的事,以前可可玩过的玩具,用过的东西,也都没有收拾……”卫文眼眶鲜红,险些流泪。
“小小爸爸,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难过了……”李老师显然知道卫文所说的事情,连忙安慰道。
卫文扭过头去,狠狠地抽搐了两下,再回过头来,道:“让老师见笑了。”
“没事没事……”李老师擦擦眼泪,道:“我想上个卫生间……”
“噢,好,这边。”卫文将李老师引到卫生间门口。
房间里,卫小小还在四处寻找着姐姐。
李老师上过厕所后便离开了。
“爸爸,姐姐呢?”卫小小看着离开的老师问。
“走,爸爸带你去找姐姐。”
卫文一把抱起卫小小,走进里面的房间。
七
“怎么样?”
黑色轿车里,有个男声开口。
“没什么异常,他家里只有三个人的洗漱用品。”李老师回应道。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我说你是不是刑警当太久魔怔了?”李老师语气有些冲。
“还不是你三天两头和我说他女儿很奇怪我才想查的,现在怪起我来了?”
“你再想想,真的没有奇怪的地方?”
“没有没有,卫小小玩他大女儿的玩具算不算异常?睡上下两层儿童床算不算异常?”
李老师显然被这个男人问得烦了,将在卫家的所见所闻一股脑地都抛了出来。
“等等,卫可可死的时候,卫小小几岁了?”
“三岁!三岁,说几遍了!!”
车内陷入沉默。
随后车子启动,离开卫家所在的小区。
八
“你再和我说一遍,卫可可奇怪的点。”
车内的男声再次开口。
李老师靠在副驾驶的椅子上,脑袋向后使劲仰了两下,闭上眼睛回忆。
“我第一次觉得她奇怪,是她上幼儿园没多久。”
“怎么说?”
“她从来不跟别的孩子玩。”
“这有啥好奇怪的?”
“你听我说完。”李老师嗔怪一句。
“这本来没啥好奇怪的。关键是,我问她,为什么不跟别的小朋友玩的时候,你猜她说什么?”
“我只跟我姐姐玩?”男人试探性地猜测道。
“这都被你猜到了?”李老师睁开眼睛,惊讶道。
“哼。”男人有些傲娇地哼了一声。
“接着呢?”
“然后……”李老师又闭上了眼睛,好像很累似的。
“我问过她爸爸,为什么小孩子会这么说。”
“她爸爸说,大女儿卫可可走了以后,他们俩悲伤难耐,总忍不住在孩子面前说起姐姐的事。”
后视镜里,男生摩挲着下巴上青涩的胡渣,沉吟一会才开口:“就凭这个,我们不能判断什么。”
“还有一件事。”李老师想到什么似的,突然睁开眼睛,转过身子看向男人。
“你说。”
“那天,我在商场里,碰到卫可可的爸爸……”
“你猜他一个人在商场干什么?”
“那总不能是给他女儿买衣服吧?”男人随口应了一句。
“卧槽,你成精了吧?”
“我看到了,就跟他打了个照面……”李老师拿起旁边的水喝了一口。
“这个照面才是让你真正觉得他们很奇怪的原因吧?”男人认真地开车,嘴里吐出这么一句话。
“对,没错。”
“他一个大老爷们,一个人逛商场就已经很奇怪了。还给女儿买衣服,以他俩平时表现出来的对女儿的宠溺,怎么可能不带着女儿一起到商场买?”
“更奇怪的是,他买的竟然还是大码的童装。”
“这有啥奇怪的?”男人笑着问。
“大码唉,卫可可绝对穿不上的。他家是什么条件,卫文一个月工资比你一年都多,怎么可能让女儿穿不合身的衣服!!!”李老师强调。
“这……你说事归说事,打击我干啥?”男人苦笑一声。
随后,他继续说,“所以,你的判断是……?”
“可是我今天去他家,并没有发现异常啊?”李老师失望道。
“人家既然要干坏事,当然不能让人这么轻易就发现啊……”男人嘴角勾起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容。
“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
九
是夜,卫文将女儿送到林军的诊所,黎玥为了照顾女儿,也就顺势在林军那儿住了下来。
卫文和林军连夜便开始研究给女儿做手术的具体事宜。
卫文所在的小区里。
男人带着李老师很是轻松地通过保安的问话,扮作情侣模样进了小区。
两人轻车熟路地找到卫文所在的那栋楼。
“你留在楼下,要是他们回来……”
“好。”李老师点点头,表示了解自己的任务。
男人带上黑色口罩,走进电梯。
电梯一层层向上,最后在十二楼停住。
一片漆黑里,男人掏出一串小东西,站在卫文的房门前捣鼓几下。
“咔嚓”
门开了。
男人一个闪身进门,随后轻轻关上了门。
靠着门,男人脱下鞋子,只穿着袜子站在卫文的屋子里,四下观察。
这是个很普通的房子。
普通的格局、普通的装修、普通的面积,毫无特色。
男人似是很熟悉地往里走。他在客厅处停住,站在他这个角度,可以将客厅里的一切一览无余。
甚至可以透过客厅外的落地窗,看清楚对面那栋大楼的人在做些什么。
他没在这里停留太久,只是带上手套,拿起他们放在客厅里的全家福看了一眼,便摸索着向里走去,摸到卫生间的门。
卫生间里的一切都很寻常,果然如李老师所说,这里只有三副洗漱用品。
卫文夫妻俩照顾女儿,把他们的一应用品都搬到了这个卫生间。
男人摸索一番,然后轻悄悄地推进了次卧的门。
十
门内忽然有声音响起!
男人握着门把手的手陡然攥紧,险些转身就跑。
“嘟嘟嘟嘟……”
一辆玩具小火车散发出绚烂的灯光,穿透黑暗,洒在男人的脸上……
“呼——”
男人松了口气,没去管那辆躺在地上一下一下抽搐的玩具火车,将目光放在了李老师白天所说的那张双层儿童床。
卫可可走的时候,他的小女儿才三岁。
他没养过孩子,不知道三岁的小孩是否可以自己一个人睡。
但他女儿已经离开人世这么多年,不应该换一张单人床?
让小女儿天天睡死去的姐姐睡过的床。
让小女儿玩死去的姐姐玩过的玩具。
家里还留着姐姐的一应事物。
这家人做事处处都透着奇怪。
但是,男人在卫可可的房间里一无所获。
他小心翼翼关上门,打算去最后一个房间探探究竟。
手机忽然震动。
男人摸出手机,屏幕上是李老师发来的消息。
“走”
男人握住主卧门把手的手悄然放开,悄然向后退去,一直退到大门口。
他穿上鞋,扭开房门,探出头去观察一番,然后才小心地钻出去,扭身关门……
一个小小的白色人影从他眼前一闪而过,男人的耳朵里听到“嘻嘻”的笑声,惊得他浑身上下的毛发一根根耸立起来。
他用力关上门,拍了拍疯狂跳动的心脏,向外走去。
走过一个拐角,他扭身进了安全出口,没走电梯——他怕碰到上来的人。
十一
“怎么样?”
早已离开小区的李老师一看见出来的男人,忙迎上来问。
男人稳了稳依旧“砰砰”乱跳的心,表面平静道:“没啥发现。”
他不是有意瞒着李老师,实在是这小女人也不经吓,没有确定之前,还是不要告诉她的好。
否则,自己晚上连觉都没得睡。
“我有发现。”李老师神秘一笑。
“什么发现?”男人迫切地问。
李老师打开手机相册,里面是一堆照片。
“你看,这封信的署名。”
男人定睛看去,那是一个白色信封,封面上的署名是【楠城市楠枫街道枫云庭小区5幢1101室 张五丰 收】
日期是2016年4月27日。
“再看这张。”
同样的署名,时间是5月3日。
李老师不愧老师之名,将人家不要的信件全都拍了个遍。
几乎每隔四五日,这人便会收到一封信件,也不知道是这人是做什么的,所有的信件内容几乎一致——XXX银行。
“这人每隔几天就收到一封信,但到了2017年1月3日这封信以后,就再也没有信了。”李老师说。
“这能说明什么?”男人不解道。
“说明人家搬走了。”李老师说。
“那又怎么样呢?”
“你看最后一张照片。”
男人手指推动,将照片翻到最后一张,眼睛忽然睁大。
“这是……?”男人问。
“对,没错, 不是这个张五丰搬走了,而是……”
“而是他的房子被人买下了。”男人接过李老师的话茬。
“张五丰不断接到银行的信件,可能是欠了银行的钱,有人买下了他的房子。”
“对。”
促使他们如此笃定推测的,是最后的那个信封上,署着黎玥的名字。
十二
“所以,他们买下了楼下的房子,把它布置得一模一样。”
两人相视一眼,一齐点了点头。
“所以,我看到的那个小孩的身影,应该就是卫文暗中养着的那个。”
男人心里想,但他没有告诉李老师,他要自己去核实一下。
他执行任务上头,被队长勒令坐办公室休息。
这件事是他回到刑警队的投名状,他想让队长知道,他还是有能力的。
卫文带着黎玥回家,准备拿点生活用品就去林军的诊所。
他已经和领导请过假,这段时间,两人就住在那边,一直到女儿的手术结束。
黎玥打开门,还未打开灯,卫文便拉住了她。
他贴在黎玥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有人来过。”
黎玥贴近卫文的身子,紧张地问:“你怎么知道?”
卫文指了指客厅电视机荧光照射下的那张全家福照片,说:“那张照片向左偏移了两公分左右。”
黑暗中,黎玥翻了个白眼,嗔了一句:“没想到你这布置还真派上用场了。”
卫文自信一笑,“咱家只有这么一个秘密。深夜来访的客人,能不对它感兴趣吗?”
说着,他走向那张照片,将它移回原来的位置。
随后,他走向客厅里的大扇落地窗,背着手看向窗外——那里是一幢同样高的小区楼房,同样的落地窗,其内布置清晰可见。
很久,卫文说:“你去准备点吃的吧,一天都没吃饭了。”
黎玥点点头进了厨房,忙碌起来。
窗外城市里的璀璨灯光,照在大扇的玻璃上,衬得卫文的身子愈发隐没在黑暗里。
两人拿着吃的进了卧室,没过多久便又走出来,卫文身上背着旅行包,黎玥推着一个旅行箱。
显然,这场手术是一场持久战。
两人已经为这件事准备了很久——从卫可可离开他们开始。
十三
小区外的黑色轿车里。
男人的目光紧紧盯着卫文从地下车库开出来的车。
踩了一脚油门跟了上去。
边跟边吩咐身旁的李老师:“他们肯定把那个养着的孩子带去林军的诊所了。”
男人转动方向盘拐过一个弯道,继续说:“我在医院的时候,听到他打的电话,卫可可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开始手术。”
李老师点点头,显然很是认同身旁男人的判断。
“你的作用,就是呆在林军的诊所旁,侦查他们什么时候开始手术。”
男人咽了口唾沫,继续说:“我跟他们到诊所就回头去他们楼下的房间找人,如果楼下的房间没有人,那么,孩子一定就在他们的手术室里。你立刻报警。”
“好!”李老师重重应了一声。
“我能不能回刑警队,就看今晚了。”男人摸了摸李老师的脸颊,道。
“回去干啥?出生入死还没几块钱。”李老师翻了个白眼,躲开男人的手。
“那也比现在多啊。”男人再次苦笑,“再说,不干这个,我会干啥?”
李老师不再说话,戴上了黑色的口罩。
林军的诊所已经近在眼前。
卫军的车子拐过一个弯,进了诊所门前的停车位。
男人的黑色轿车却不能跟着进入,只好直直向前走,拐过弯后,才让李老师下车。
“去吧,注意安全。”
李老师叮嘱了一句。
男人关上车窗,呼啸而去。
十四
男人名叫丁无忧。
是个赋闲在办公室的前刑警。
三四个月前,他的女朋友李晓筱跟他吐槽了几句这个奇怪的女孩子和她奇怪的家长。
原本只是无意识的吐槽。
但丁无忧实在太无聊也太想独自破案立功回到刑警队去。
便非要说这里面有猫腻。
李老师只当丁无忧在办公室闲得蛋疼,便把卫可可的一切都当成故事说给了丁无忧听。
说者无意。
听者有心。
无穷精力无处释放的丁无忧开始盯上这户人家。
却真让他发现了些什么。
比如,
他们家的女主人每次丢垃圾,总要开车转过几个路口,才把垃圾扔出去。
比如,
他们家的男主人明明收入不菲,却总给女儿买一些廉价的衣服、玩具。
比如,
他们家的大女儿离开人间的时候,小女儿卫可可才三岁,但这小女儿却对自己的姐姐印象深刻。还说自己每天都和姐姐在一起玩。
听起来瘆得慌。
丁无忧愈发确定这里面有些事情,就等着他去发现。
那垃圾袋里,几次三番让他发现了四个人的生活用品。
但他却始终没有见过这个隐身在卫文家的人。
哪怕他几乎每天都在这里盯梢。
好像除了那些生活垃圾,这个人就不存在似的。
但思维陷入死角的丁无忧,从没想过在楼下的信箱里能发现如此重要的东西。
十五
今夜,就是他重回刑警队的契机。
丁无忧打开1101房间大门的时候,心里这样想。
他紧靠在门内,抽出了常备在车里的警棍。
他不确定这个藏着一个活人的房间里,究竟会出现些什么。
但他不再谨慎,他确定这个隐身人,就活在这个房间里,而且,就是他看到过的那个白衣女孩。
于是丁无忧打开灯,大摇大摆地搜查起来。
从客厅,到厨房,再到阳台。
他极有耐心,像一个技艺高超的侦探,享受着谜底在自己手里渐渐揭开的快感。
而另外一边。
李老师乔装打扮进了林军的诊所。
排在急诊的病人身后,东瞅瞅,西看看,一直摸到了三楼手术室的门前。
手术室的灯亮着,有病人家属在门口等待。
她若即若离地靠在距离家属不远处的墙角。
这距离极为微妙,若以病人家属的角度来看,她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而从诊所的医生护士的角度来看,她是这户人家的亲戚,因为承受不了近处家人们的沉重气氛而独自躲在墙角休憩的伤心人。
李老师偷偷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低下头默默等待起来。
没过多久,她便看到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一个病人被推出来。
随后,她看到带着口罩的卫文、黎玥、以及一个中年男子推着移动病床匆匆走过。
她看到病床上只躺着一个病人。
李老师匆匆离开,打电话给丁无忧。
十六
没有!
没有!
没有!
丁无忧找遍了所有的房间,只剩下一间主卧没有查。
他拿好警棍,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
没错,就是这里了。
丁无忧右手持棍,左手伸出,探向了卧室的门……
手机忽然震动。
丁无忧收回手,摸出手机看。
“病床上只有一个人。”
他左手打开手机的电筒,捏在手心,右手持棍,忽然推开卧室的大门,迅速找到了卧室灯的开关……
“啪”的一声
灯光大亮。
丁无忧闪到门后的墙角,目光在房间里逡巡。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壁橱,一览无余。
他冲过去,打开壁橱。
里面空空如也,啥也没有。
床下!
依旧啥也没有。
他陡然摸出手机打给李晓筱。
“晓筱,你听我说,你马上报警,那孩子一定在手术室里。我马上过来,你赶紧去闹,别让他们给卫可可做手术,你要知道,她女儿的病,除了换心脏,什么办法都没有。”
“好!”
事情重大,李晓筱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一口答应下来,挂断电话便打给110,边打边往楼上的手术室大门赶去……
十七
“小姐,小姐你不能进去,里面在做手术,你……”
门口的护士一边阻拦李老师,一边招呼其他人叫保安。
“你知道里面在做什么吗?他们在谋杀你知道吗?”李老师气势汹汹地拨开护士,坚定向手术室的门口走去。
但保安很快抵达,拦住了李老师。
另一边,丁无忧知道自己的小女友一定进不了手术室,他打通了队长的电话。
“喂,刑队,我是无忧。我想跟你汇报一个情况……”
丁无忧边摁电梯按钮边说。
“是,对对对,我发誓,我保证,刑队,你一定要相信我。这次要是还错了,我就不回刑警队了,您快出发吧……”
电梯门打开,赋闲刑警边走边说,与一个身材高挑,头发披肩的女孩擦肩而过。
身材不错。
丁无忧瞥了一眼,继续说服队长出警。
“好,好,我在医院门口等你,一定要来啊队长。”
他挂断电话,坐进车里,将手机扔到副驾驶上,嘴角勾起笑容。
今晚就是我重回刑警队的日子。
丁无忧心想,很快发动了车子。
汽笛轰鸣,黑色轿车呼啸而去。
“怎么回事?不知道手术室门前不得喧哗?”
林军钻出手术室的门,呵斥道。
“林医生,是她,我们不让她进去,她非要在门前闹,还说里面在杀人……”拦着李老师的护士一路小跑,跑到林军面前告状。
“您是……?”
林军看了一眼手表,摘下口罩走到李老师面前。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李老师怒目而视。
作为老师,她同样心疼患病的卫小小,但是,这不是卫文等人谋杀别人的理由。
“我们在做手术啊。”林军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你在这糊弄鬼呢?”李老师忽然有些恶心林军,为虎作伥的人比主谋更可恶。
“卫文是不是在里面?”
“是啊,我请他来帮我看看,你知道的,他是这方面的专家。”林军坦诚地回应道。
“放屁,待会警察来了,看你怎么解释。”
“解释什么?”
林军忽然笑了起来:“反倒是你!在手术室前喧哗闹事,要是我把这件事告诉病人家属,说你影响手术。你说,他们会怎么对你?”
“哼。”
李老师别过脸去,忽然压低了身子,朝手术室的大门冲去。
“拦住她!”
林军措不及防,只好在她身后大喊。
还好保安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李老师。
几个保安也不动手,只是将她团团围住。
十八
“林医生,有警察来了。”楼下保安打来电话。
林军嘴角一撇,束手等在电梯门口。
电梯闪过几下声音,大门打开,一串警察鱼贯而出。领头的男子身型健硕,胡子花白,一双眼睛如同鹰隼一般,直勾勾地盯着林军。
“我是刑警队刑卧丰队长,我们接到报案,说你们假借手术之名谋杀幼童。手术室在哪里,我们需要进去查看。”
刑卧丰手中警官证一扬,当先向内走去。
“邢队,里面在做手术呢,不能进去。会影响手术的。”林军急忙阻拦。
刑卧丰环顾四周,随后说:“我一个人进去,其他人在门口等,封锁所有出入口。”
“是。”众刑警齐声应道。
“这样可以了吧?就我一人进去,绝不出声。”
林峰沉默一会,才说:“行。”
说完手掌微微抬起,道了声“请”。
刑卧丰毫不客气,打开手术室大门。
手术室内灯光幽暗。
一众医生护士正在床前忙碌。
而床上,确确实实只有一个孩子的身影。
刑卧丰抬头,在手术室内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作为一个老刑警,他自信没有人在他眼皮底下藏身。
随后他走出这间手术室,在走廊上转了几圈。
走廊的尽头有个小门,仅容一人通过。手术床之类的大件,根本就过不去。
刑卧丰相信丁无忧不会没事找事地忽悠他,但是,这个医院的手术室没有问题。
丁无忧也不是个菜鸟。
那就只剩一个推测——
卫文通过某种方式,瞒过了丁无忧的眼睛。
刑卧丰朝一旁的林军点点头,出了手术室。
“走。”
他朝门口等待的兄弟们招呼一声,离开三楼。
人群散尽。
林军走回手术室,在走廊尽头,悄悄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很快通了,手机铃声从内传出。
三声以后,林军挂断电话。摸出手机里的SIM卡,折断,装上了另外一张。
刑卧丰很快带着李老师回到枫云庭小区。
“李队,你带人去十一楼,我去十二楼。”
李队点点头,心中对邢队的判断了然。
邢队每次到了案子的最后关头,都会安排他到次要点位,而自己前往首要点位。
比如这次,邢队认为关键线索在十二楼,卫文的房子里。
几次门铃声后,邢队朝身后一个男警察吩咐了一句:“打开它。”
“是。”
男刑警答应一声,几秒钟就打开了大门。
几人呈战斗队形很快将卫文的房子里里外外搜了个遍。
“邢队,没有发现。”一个女队员报告到。
十九
刑卧丰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刚刚抽完了一支烟。
他将烟屁股掐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吐出最后一个烟圈。
伸手朝前一指,道:“去那里看看。”
队员朝着他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正是对面大楼那个灯火通明的十二楼房间。
站在这里,能清楚的看到房间里有人坐在哪里。
女队员颔首,带了几个人离开。
“邢队,我们被耍了。”
“这户人家在窗户上贴了一张大贴纸,上面画了几个人像,屋子里打上灯,从卫文的房间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坐在客厅一样。”
……
“回来吧。”
刑卧丰沉默良久,才说。
他有些找不着方向。
但据丁无忧的汇报,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除非这个瓜皮像上次一样又给了他错误的信息。
他带着人向楼下走去,想去李副队那里碰碰运气。
幽暗的房间里。
一盏无影灯照射在青色的床单上。
“钳子。”
卫文稳当的声音传出。
“手术刀。”
“镊子。”
……
“呼。”
卫文重重呼出一口气,看着一旁刚刚被摘取出来安置在保存液中的心脏,道:“我马上走,你把这里处理好。”
“是。”
无影灯外的黑影中传来一个声音。
卫文没再犹豫,提起箱子离开。
“快,时间刚刚好。”
林军看着时隔几个小时去而复返的卫文,催促道。
卫文点了点头,走进手术室。
黎玥马上替他穿上了衣服。
卫文带上手套,开始新的手术。
刑卧丰在十一楼归属于黎玥的房间里一无所获,只好带着队伍离开。
他要去找丁无忧,把所有的线索再整理一遍。
而林军医院的手术室里,手术已然接近尾声。
刑卧丰坐在车上,手指在大腿上不停地摩挲,看向车窗外。
眼前的大厦黑暗中夹杂着几束灯光。
他很快便判断出,十六楼的人还在加班,而十五楼的人已经下班回家了。
繁杂的思绪到了这里忽然静止。
刑卧丰的双眼一亮,喊道:“掉头,回去。”
手术室里。
卫文有些无力地踉跄几步,连做两台大手术,他有些吃不消。
林军赶忙上前扶住他,道:“我来。”
“不行。”卫文推开他,“不能连累你。”
卫文说过这句,便集中精神进行收尾。
刑卧丰已经到了卫文对面那幢房子的十一楼。
“打开它。”
开锁小刑警再次上手,一番动作以后,他苦笑着回头:“队长,打不开。”
刑卧丰眉头一皱,示意下属走开,抬枪打碎了门栓,一马当先走了进去。
面前的场景令他怒火丛生……
“李队!”刑卧丰怒吼一声。
“到。”
“去林军的医院,抓捕卫文。”
“是!”
李队大声应道。
卫文在自己女儿的胸口缝上最后一针,然后一屁股坐到地上,站不起来。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浸湿了他的前胸后背。
未老先衰的父亲跪坐在地,硬撑着趴在床头整了整女儿额前的碎发,然后说:“黎玥,把她带走吧。”
“卫文……”黎玥欲言又止。
“带走吧。”
卫文坐回到地上,不再看自己的女儿。
林军点点头,带着黎玥离开。
二十
很快,刑卧丰的人在林军医院的仓库里找到了瘫坐在地抽烟的卫文。
刑卧丰狠狠拽起卫文的衣领,骂道:“畜生,3号楼的事是你干的?”
卫文点了点头。
“她做错了什么!”
卫文不说话。
刑卧丰一巴掌甩在卫文的脸上,喝骂道:“她做错了什么啊!”
卫文一言不发。
随后,忽然神经质般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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