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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萧相府捕获了一条真龙!”
“净胡说,这世上哪有什么龙?”
“是真的,昨天夜里,家仆们抬进去的,隔壁刘大伯从这过,看得真真儿的!”
一时间,萧相国府里有条龙的流言传遍了全商丘城,人们众说纷纷,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真。
甚至有人看到萧府上空金光闪烁,是祥瑞之兆,定是萧相国在府内养龙之故。
而萧相国本人却吓得寝食难安。
萧相国名萧忠,两朝老臣,已年过半百,辅佐当今君王已近二十年,富贵于他早如浮云,世间繁华亦皆被他领略过了,如今只求个平平安安功成身退罢了。
可偏偏却传出这“养龙”之事来。
他确实是在“养龙”,还是两条。
一是七王爷,七王爷野心昭昭,党羽森然,为首的正是萧忠。
二是七王爷捕来的龙——一条真龙,青光闪烁五爪九曲,众人皆惊异非常。
因他是幼龙,法力低微又正逢退潮才被渔人所获。七王爷料是天意,大喜过望,便将其连夜送至萧府,萧忠如芒在背却不敢违命,只得将其养在自家后花园中。
萧府中,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正在院子里捕蝴蝶。
蝴蝶一路飞,她一路跟着跑,跑过一道道门,直进了后花园,那蝴蝶一摇飞入了百花从中。
女孩正找着,却听到假山后面一阵巨大的扑水声。
女孩吓了一跳,从假山后探头一看。
只见那莲花池子不知何时罩了个大铜笼子,而笼子里,有个长长的怪物上下翻腾左突右撞,把笼子撞地哗啦响,池水飞溅。
它模样狰狞,身上破了几道口子,鲜血浸出。
那女孩胆子却大,她从假山后面出来喊:“喂!你是谁?怎么在我家院子里?”
那怪物竟停了下来,它的眼睛又大又圆,像水晶球。
她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你是龙,对吧!”
那龙愣了片刻,低声一吼,刺溜潜进了水里。
“喂,龙!你叫什么名字?你受伤了,疼不疼啊?”女孩爬到栏杆上冲着水面喊。
那龙却沉在湖底,再没上来。
这个女孩正是萧忠的小女儿——萧扶枝。
自从那天见到池子里的龙后,它就印在她的脑海中,吃饭的时候在想,中午睡觉也在想。
她悄悄到后厨端出一盘茯苓糕跑到后花园,对着水面喊:“小青龙,你在吗?”
那龙没出来,却见水面晃晃荡荡,扶枝拿起茯苓糕扔入水中。
“好吃吗?小青龙?”
那池水又动了。
她把糕点都扔到水中:“够你吃吗?”
这时从水底冒出来一个大泡泡。
她开心地说:“你能听懂我的话?以后有好吃的,我都给你!”
扶枝每天都悄悄给龙吃的,时间久了那小龙渐渐与她相熟起来,它不再怕她,一见她来就从水里跃出。
她把点心一个个扔出去,龙飞身跃起,将它们都衔在嘴里,一口吞掉,它吃饱后用尾巴拍打出大大的水花。
扶枝乐得合不拢嘴,她伸出小小的手:“小青龙,我可以摸摸你吗?”
龙愣了一下,慢慢游了过来,扶枝的小手轻轻搭在它的鼻子上,滑滑的、凉凉的。
“小龙,我一定让父亲把你放掉……不过有点舍不得你,你走了还会不会记得我呢?我叫扶枝,你叫什么名字?
“哎!反正你又不会讲话,我干嘛还问?算了,你吃饱了没?”
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盯着它,它却“嗖”地从她手底下溜走了,潜到水底,再也不肯出来。
时间一天天过去,朝廷局势渐渐紧张。
但在深闺里的扶枝却什么也不知道,她只暗地里听人说要“起事”了。
“起事”是什么意思她并不清楚,她只知道大人们都神色凝重,而且已经许久没见过父亲了。
扶枝只记得那天大雨倾盆,全家人忙做一团,她瞪着他们,却没一个人理她。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跑进了父亲的书房。
她把书房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一个小匣子里找到一串钥匙。
她也顾不得撑伞揣起钥匙就跑,赶到后花园时已浑身水湿,她拼命拍着笼子喊道:“小青龙!快出来,我找到钥匙了!”
小龙游出水面,扶枝已是个小水人,头发全贴在脸上,脸色发青,可她却是十分高兴,她晃晃手中的钥匙:“我这就放你出去!”
扶枝被雨水淋得浑身发冷,几乎握不住钥匙,也许是太紧张了,她的手止不住颤抖。
不知为什么,扶枝竟忍不住哭起来,好在雨水将她的眼泪都冲刷掉了。
突然那锁清脆一响,开了!
扶枝打开笼子,那小龙蹿到她面前,他们之间第一次没有了笼子的阻隔。
小龙也激动极了,它望望苍穹,长啸一声。
扶枝踮起脚来抱着它的脖子,将脸贴在它凉凉的身上。
小龙低下头亲吻着她的头发。
“小青龙你走吧……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千万别再回来了。”扶枝说着,泪水满脸。
“我会回来的。”小龙突然说道。
扶枝吓了一跳:“你……你原来会说话……”
“我叫敖治,是西海龙王的九子。我会回来报答你的,扶枝小姐。”
扶枝又惊又喜:“你叫敖治……”她笑笑,“扶枝不需要报答,只要你能远离这里,自由自在的就好了。”
敖治说:“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扶枝不禁脸上发热,透湿的衣服黏在身上,她浑身都在发抖。
“扶枝小姐,再见了!”
敖治张开利爪,挟裹着奔涌的水注腾空而起,池水飞渐甩了扶枝一身。
她看着风雨中腾飞的龙,激动不已。
“再见!小龙敖治!”扶枝望着空中大喊。
敖治的身影消失在黑云中,只剩下密密斜织的雨幕和空荡荡的池塘。
(二)
十年之后,商丘城一片和乐之景。
那一年七王爷窃国成功,将亲兄赶下王位,自立为“康王”。
而百姓们过着自己的日子根本不在乎谁是天子,他们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满足了。
而萧忠因当年护主有功,自是加官进爵,如今已是朝中一等一的红人,可谓只手遮天。
然萧忠却有自知之明,早有谦退之意,但又恐政敌加害,日夜心焦。
正好太子已是婚配之年,萧忠意欲将扶枝送入宫中。
如今扶枝小姐已是待选之身,萧家的世交亲故们都前来道贺,每天迎来送往,车马不绝,好不热闹。
这天,扶枝的两个丫鬟正在廊下绣花。
突然有个走卒打扮的年轻人站在她们面前,恭恭敬敬地作揖道:“敢问两位姐姐,萧扶枝小姐可住在这里?”
两个丫鬟大惊:“你哪来的无赖,敢问我家小姐的住处!”
这时,不远处扶枝走来:“秋菊、秋香,你们在干嘛呢?”
“小姐,快跑!这个赖子要寻你呢,快喊人来将他打跑!”丫鬟大喊。
扶枝听闻此言,果见她们身后有一陌生男人,她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那男人却跑得更快了,三个女人如同鹰爪下的小鸡般没命地狂奔。
“扶枝小姐!你可曾记得十年之前的敖治吗?”那男人喊道。
扶枝听闻“敖治”二字,立刻停下了脚步。
她像被人摄去魂魄,直直地打量面前的男子。
那男子走上前来,扶枝却不避让,脸上竟浮现出清甜的笑意。
她这一笑,还是十年前的样子。
扶枝伸出手放在他的鼻子上,这一刻她才认定,他便是曾经那条小龙!
她见四周无人,便拉起他的手:“快跟我来!”
两个侍女你看我我看你,都被吓傻了,这扶枝小姐是着魔了吧!
扶枝与敖治跑到她的院中,急忙将院门闭了,又拖敖治到自己的屋内,将门窗皆掩了,她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敖治见她长大了,也漂亮了,身形却比从前更单弱了。
扶枝也看着他,想象着他当年的样子,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
“扶枝小姐,谢谢你当年对我的照顾,敖治至死难忘。”
“不必言谢。”扶枝说,“你这些年过的可好?又是如何从那小龙变做现在这模样的?”
原来龙要修得人身最少要一百年的修为,而敖治却为了能更快修行,师从瀛洲蒲衣子,历经抽筋断骨之苦,浴火十年修得真身。
这种修行方式已不啻为魔道,为蒲衣子所万不能容,无奈敖治非常坚决,定要如此。
他一直在师门外跪了一百零八天,不吃不喝,直到气息奄奄,蒲衣子万不得已才答应了他。
敖治却只轻描淡写说:“我拜了一高人为师,修行了这些年便修成人身,只为能前来见小姐一面。”
扶枝心中一阵刺痛:“你若见我,早些也好晚些也好,为何偏偏要在此时?可惜,我却再不同以往了……”
敖治笑道:“怎么会?你还同原来一模一样,只是瘦了些,更漂亮了些。”
她想到自己的未来,想到父亲的宦海浮沉,心里五味杂陈。
敖治看到桌子上一张纸,竟是一首诗:
“长灯照衾对冷颜,叶落声残月自圆。
懒起鬓斜不抚镜,抚镜之人泪满衫,
衣襟单,不思寒。欲把丹心付流年。
韶光渐逝惊觉老,奈何洲畔人未还……”
“你写的?”他笑着说。
她又急又气,赶忙把纸收了,趁她转身的刹那他已将她抱入怀中,情欲便如泄洪之渠,一发不可收拾。
扶枝此生还从未与男子这般接近,心中又喜又怕:“不行,我们不能这样!我是要进宫的,你快走吧!”
“进宫?”敖治不解,“你是有心上人了,是吗?”
扶枝却突然红了眼眶。
“扶枝,你不要哭,是不是小龙做错了什么?”
她伸出手将他的脖子环住,微微合上眼睛,两行热泪滚落下来。
敖治将头略略一偏轻轻地吻了她的唇,她浑身一颤。
“我这样做对吗?”他轻轻问道。
扶枝摇摇头:“很害怕,很刺激。若平日之事皆若死水,那此刻便是滔天巨浪。”
“若是那浪再高一些呢?”敖治道。
扶枝红了脸:“还待如何?”
“我也不知道,不如先脱了衣服再说。”
扶枝的脸更红了,她想她一定是疯了,她竟光天化日之下将一个男人私藏在卧房之内,听他满口污秽,竟然还心花怒放。
看着他宽衣解带,她只是忍不住想笑,喜欢一个人,他的一切竟都是可爱的。
“哪有你这样的?我们这是要洞房吗?”
敖治也红了脸:“世间男女之事,小龙只是听闻,并未亲见,更未亲历。如若小姐你不愿意,敖治也不相求。”
他心中急躁,不知如何道尽所想,他将纸笔取来,一挥而就。
敖治写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送给小姐的!”
扶枝耳热心跳,他竟步她诗韵又成一首:
“浴火十年忆红颜,瑶台镜碎尚难圆。
抽筋断骨心不改,褪去原身着青衫。
看世间,千华漫,欲执君手度经年。
山青水白天地老,乘风驾鹤不回还。”
扶枝又惊又喜,又心酸又为难。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她却什么也顾不得了,他们相互凝望,彼此都美若春华,若再不相爱,岂不辜负流年?
她抬起手来,将钗环一件件取下。
衣衫漫解,香罗轻分,丝丝缕缕如水般委地,只有她,如皎皎明月站在他面前。
敖治不禁瞪大了双眼。
扶枝退到床上,将被子一捂:“外面太冷,我得暖暖身子。你别过来!”
敖治哪里禁得住,便也跟了过去,钻入被中。
他将她抱得紧紧的,这人世间的女子竟这般柔若无物,让他心生一片怜惜。
“你在这里等我,我有些事情要办,等我办好了,就来接你。”
“敖治,事情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简单,我们……”
“我是西海龙太子,我要娶你回家,谁也阻止不了我。你且等我一等,三天之内必来接你。”
他变出来一只小小的珊瑚递于扶枝:“这是我们的信物,虽然不很名贵,但它很可爱。”
只见那小珊瑚粉粉的、圆吞吞的,她不禁一笑:“承君此诺,必守一生。”
敖治也笑了,又与她相吻。
(三)
敖治是西海龙王最小的儿子,自幼被父母宠溺惯了,一向任性无比。
他回家说要娶一个凡间女子,父母本不愿意。
无奈龙母见他被人擒获,在凡间受了那么多苦,又在蒲衣子座下修行十年,每天都生不如死,又十分心疼。
想那凡人没几年寿命,等她老死了,他这个倔脾气怕也就好了。
所以他们并未阻拦,老龙王端端正正修了一封聘书,龙母把自己的金钗给了他,说是给未来儿媳妇的见面礼。
三天后,敖治揣着聘书和金钗兴冲冲地来到萧府。
却不想吃了个闭门羹,门房一听是敖公子,赶紧将大门闭了。
敖治摸不着头脑,难道还像上次一样,乔装溜进去?
不行,我可是来正式提亲的,怎么能跟做贼一样?
敖治把门拍得山响,那府门才又打开了,这次走出来的却是一个珠光宝气的妇人,敖治见状却不知如何称呼。
那女人上下打量着敖治,不禁笑道:“哟,果然是一表人才,怪不得小姐会如此中意你。”
敖治一揖道:“不敢不敢。这位夫人是……”
那女人道:“我是扶枝小姐的母亲。”
敖治当年在萧府时,扶枝的母亲便去世了,当时扶枝万分悲痛,在他身旁一坐就坐上一天,那时他极其想开口安慰她,却忍住了,只是默默与她一道伤心。
而这个女人只是萧忠后娶的妾室月琴。
他问道:“那扶枝小姐可好?我想见她。”
月琴笑道:“真是个不通礼数的年轻人!你若想同我们小姐成亲,如今便是大妨之时,要注意避讳才好,又怎么能轻易见面?”
听她如此说,敖治不禁喜道:“这么说来,夫人是同意在下与扶枝小姐的亲事了?”
月琴轻轻一嗤:“公子若能早来一日却也好说,只是昨日扶枝已经入宫去了,我再想成全你们也难了。”
敖治大惊,连连道:“这不可能!”
“小姐进宫是迟早的事,有何不可能?”
“她答应我了的,决不会食言,你骗我,我要见她。”敖治说着,便要往萧府里冲。
月琴也不拦他,只从袖间拿出一个珊瑚,递与敖治:“这个东西,小姐特意交到我的手中,她说若是有人来寻她,就把此物与他,他一见便明白了。”
是他给她的信物,却已经被摔碎了,他如石化一般呆住了。
月琴复又递扶枝手书一封给他:“这是小姐亲手所写,你若不信就仔细读读吧。”
敖治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扶枝在信中说那天只是迷了心窍,她并不爱他,那天的事只当没有发生,她再不想见他了。
月琴淡淡一笑:“这风地里站得我头晕,你们送送这龙太子吧,我先回了。”
她说着,便带着众丫鬟婆子进门了。
敖治如秋风中的梧桐树,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他盘旋在萧府上空,以期能见到扶枝。但见那府中人来人往,却无扶枝的影子,他飞到扶枝的院子上空,那里空荡荡的,门窗皆闭了,像几百年没人居住一般。
萧府上一时间阴云密布,风雪乍起。
傍晚萧忠归来,还未到家先吓了一跳,只见萧府上方圆二三里间皆是浓云。乌云黑沉沉地压着,寒风裹着雪沫簌簌而下。
萧忠道声不好,命车夫拼命赶路。
及至到家,见家中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
月琴淡淡地说:“只三两句话,就把那小子打发掉了!什么龙太子,不就是个愣头青,怕他做甚?”
萧忠铁青着脸:“今夜风大雪大,都不要外出,将门窗都关好。”
众人应着,别无他话。
那一夜,雪果然下了三尺厚,之后几天依旧如此。
三天大雪之后,扶枝已病得奄奄一息。
她躺在床上,看着窗缝里的一线天光,天空已呈湛蓝色,她喃喃道:“他走了……”
旧时的侍女皆不在她身边了,取而代之的是个小丫鬟,她听扶枝突然开口说话,赶紧凑过去:“小姐,你在说什么?”
扶枝轻轻摇头,眼角滑过一道泪痕。
只因当年她把龙放走一事,父亲就恨透了她,后来与敖治的私情被丫鬟告密,在父亲的毒打下不得不招了敖治的身份。
那天若不是月琴拉着,她一定被父亲活活掐死了。她如今已是残花败柳,进宫再无望,萧忠气得吃不下饭,将她锁在一处小屋,让几个下等丫鬟照看着。
丫鬟将药递于她嘴边:“小姐,请喝药。”
“倒掉吧。就当我已经死了。”
“小姐你还年轻,一定要保重身子呀!”
当年她母亲卧病在床时,许多人也如此说,可她依然倔强地死了。扶枝又想自己孑然一身,更无儿女可恋,倒比母亲轻松的多。
她苍然一笑,敖治啊敖治,若有来生时,再与你相见吧!
(四)
次年三月,康王驾崩,太子即位,是为永王。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又是暗流涌动之时。
虽扶枝做了那样见不得人的事,那永王倒是个多情的,只因永王少时,尝与扶枝有过几面之缘,听闻她病了,倒一直惦记着,几次三番赐医赐药。
见此情形萧忠心里又有了主意,趁扶枝还年轻貌美,趁君王还念着旧情,用重金买通了几个宫人嬷嬷,依旧将扶枝送入宫去了。
虽然无望为正宫之主,做个妃嫔也足够了。
扶枝却像个死人一样任由他们摆布,不管后宫如何风起云涌,她只冷若冰霜,闲居养病。
那永王先时还温存地哄着她,后来却也烦了,将她安置在一处僻静偏殿里不闻不问。
直到有一天,永王微服出行,听到说书人讲小姐与龙太子的故事。那小姐竟暗指萧相府里的小姐,永王大吃一惊,问及旁人,都言起当年萧相养龙之事。
永王大笑,当晚回宫即招扶枝侍寑。
虽进宫多时,扶枝却备受冷落,今日得召,心中惴惴,她端跪于永王榻前,永王微微笑道:“萧夫人不必如此,请起来说话。”
她穿了件黑地红色云纹长袍,黑发低绾,消瘦的脸上亦施了粉黛,倒比平日明艳了许多。
“来,坐到寡人身边。”
扶枝缓步走了过去,将裙裾微敛,坐在永王旁边,却有一尺远。
永王笑道:“这就是萧夫人与寡人之间的距离?”
“妾欲亲君,却更恐君,请君上恕罪?”
“寡人为你夫君,有何可恐?”
扶枝低垂着眼睑:“为妻者,当表里如一,身心俱为其夫,妾身虽几度将心托于夫君,却终不能成,妾心想着,怕这一生也不能了。”
永王陡然色变,他从齿间一字一句说道:“一个小女子,竟如此大胆,你可知这话,该当何罪?”
扶枝漠然:“生亦不惧,还怕死吗?”
永王冷笑:“你这一生皆付与那不可知、不能得之人身上,值得吗?放着眼前的富贵荣华不知享用,你觉得自己傻不傻?”
扶枝道:“我是这世间最傻的人,傻虽不足取,但世间之人皆聪慧时便也无趣了。”
他将她拽到身旁:“你好自为之,寡人待你已是仁至义尽,你想死容易,但寡人有几百种法子让你生不如死,你明白吗?”
“今日起,你好好服侍寡人,好便罢,若不好时,你的下场怕你连做梦都难想到!”
他的手如铁钩一般抓着她的肩,疼痛至极,她从未近距离接触过除了敖治以外的男人,敖治的轻柔与温暖仍留在她记忆之中,而这永王却蛮横粗暴,她不禁发出痛楚之声。
扶枝泪光涟涟:“臣妾残败之躯,不堪侍俸君上,请君上自重。”
永王笑道:“寡人最喜欢的就是龙太子的女人。”
扶枝恨恨道:“君上如此,真是恬不知耻!”
永王一个耳光打在扶枝脸上:“贱妇,竟如此孟浪!”
“啊——”
女子尖利的叫声划破云霄。
“扶枝!”敖治猛然从云头惊醒。
原来他从未离去,为了再见扶枝他一直都盘踞在商丘城上。
永王将扶枝掼倒在床,扒她的衣衫,他的手嵌入她的皮肉之中,她惨烈的叫声却更加刺激了他:“让你服从寡人竟这样难?”
正在此时,寝宫中闪过一道蓝光,扶枝与永王都被吓了一跳。
只见敖治从蓝光中走了出来,他面色如冰,步步逼近。
永王惊喊:“来人啊,快来人啊!”
敖治冷笑:“别妄想了,不会有人来的。”他幻化出一道光剑,指向永王,“把她交给我,否则别怪敖治无情。”
“你就是那龙太子?你若敢杀我,怕天庭也不会饶你!”
“若因天条之故,小龙自不敢杀你,若为扶枝,小龙敢教你灰飞烟灭。”
永王听闻,止不住打颤:“天下女子那么多,九太子却偏偏与寡人相抢,真是教人不解。”
扶枝身居暗角之中,敖治看不清她的样子,可他听到了她的呼喊,知道她的痛苦。
他突然泪下:“小龙本不想与你纠缠,但只要知道她不幸福,就比我自己死了还难受。小龙曾于瀛洲蒲衣子的熔炉之中修行十年,日日经受着粉身碎骨之苦,可这些苦加起来也不如方才听到扶枝惨叫时那么难受,若是她日日如此,被你这般折磨,小龙情愿杀了你,再去玉帝面前领罪……”
永王自知已无路可走:“好……我答应你,这个女人,你带走吧!”
他至床榻边,将被子一拽,那扶枝便滚落下来,她已被扒净了衣衫、揉乱了妆容,极其狼狈跌倒在地。
敖治将光剑收回,直奔扶枝而来,扶枝却尖声喊道:“你不要过来!都出去,你们都出去!”
敖治说:“扶枝,我在外面等你……”
“出去!”扶枝大吼。
敖治赶忙退了出去。
敖治与永王走到门外,寝宫之外皆是昏倒在地的宫女侍卫,永王见状大惊失色。
不一会,寝宫的门开了,扶枝走出来,她穿戴齐整,脸色却难看极了。
扶枝先行至永王面前施礼道:“多谢君上大恩,扶枝至死不忘。”
永王将身转过去:“你走吧,寡人只当你死了便是。”
“谢君上。”
她又行至敖治面前,却依然低着头,垂着眼。
敖治笑着伸出手来想抱她,却止住了:“真是太好了,我们走吧,母后还在家等着我们呢……”
“敖治……”扶枝只说了他的名字,却已泣不成声,“今生能遇上你是我的福分,感谢你一直爱着我,扶枝虽死亦无遗憾!”
“扶枝,你在说什么……”
扶枝突然从衣袖间取出一只匕首,她深深地望向他,双目如流泪之泉,刀光闪过,鲜血从她脖颈间喷薄而出。
“敖治……来生再会……”
敖治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扶枝如乱红委泥淖,春水归幽潭,一缕香魂如丝断,瑶台镜碎再难圆。
敖治伸出双手将她接住,那匕首“当啷”一声落在石阶之上。
扶枝张大着眼,两行清泪冷在脸颊上。
夜深了,初夏的风凉得透骨。敖治抱着扶枝缓缓步出宫门。
“扶枝莫怕,我带你回家……母后在等着我们,她做了好吃的等你回去……”
“扶枝你真美,还如小时候一模一样……”
宫门之外是苍茫的夜色,街衢巷陌了无人迹,夜色黑如浓墨,只有天空中微弱的星,敖治竟不知要归向何处。
他与扶枝的瞬间仿若历史长河中一闪而逝的火光,火光熄灭后却是永恒的黑暗,他哪里能承受的住失去她后浩瀚无底的日日月月?
他面对天空,哭得肝肠寸断。
瀛洲仙岛,蒲衣子的讲坛中香烟缭绕,虚室生白。
敖治身着素衣长跪于地,蒲衣子端然说道:“小龙,你可真是如此想的么?”
“是的,弟子愿将此身化为丹药留与师父,还望师父成全。”敖治说,依旧是当时拜师入门时执拗的样子。
“为师本意并非如此,更何况你还有几百岁阳寿,为何要寻此短见?”
“此生无意,不过是漫长的煎熬罢了。”
“想想你的父母家人,你还小,万不可如此意气用事。”
敖治目光凛凛:“小龙自幼如此,一旦打定主意,再不会更改,师父请成全弟子吧!”说着俯首叩头。
蒲衣子叹道:“果然是九太子,够任性。不过……老夫还要同几位老友打麻将,你且在此候着吧!”
蒲衣子抬脚就走,却又回头:“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一点也不懂我们为人父母的心,你回家去吧,这一次为师再不会听你了。”
敖治默默看着飘散的青烟,那烟丝在空气之中散得均匀。
图源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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