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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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十二期“穿越”主题写作。

一场雨打梨花的葬礼

是这尘世间

为你而穿的最后一袭白衣

从此别过……

一.

朦胧间周围一片寂静，忽而闻得山涧流水潺潺，古琴声丝丝盈耳，忽而又嘎然而止。

背部剧烈的痛感让我清醒过来，眼珠咕噜噜转了几圈，发现有一双眼睛盯着我，也咕噜噜转了几圈。

我大惊，细看眼前是放大的一张脸，近到只差碰到我鼻尖上了，随着这张脸向上移动了一些，我才看清，是一张眉清目秀男子的脸。

脸上的表情却让我犯了嘀咕，想哭？想笑？惊喜？惊吓？愤怒？好像都有，又像都不是。

和我看到过的烦人的无羁，无趣的赤焰有过的所有表情都不一样。

转念一想，我不仅心里偷偷乐，看来我狐族的魅力确实大，一定是被我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貌吸引了吧，我不由得意忘形。

牙齿轻点下唇，一脸娇羞态。只听男子含情脉脉地说：“终于醒了，我等你很久了！”我不禁心生欢喜，心想他一定是对我一见倾心！

忽听男子语气一转，怒目圆睁用手指着我的鼻子说：“你何故不言语一声，猛地从天而降，砸烂我的古琴、书篓。哎呀，心疼死了，我的琴，我的书！岂有此理，你如何赔偿……”

我一脸愕然……

这该死的呆书生！不知道惜香怜玉，反倒心疼他一文不值的琴和书。

我一骨碌爬起来摇摇昏呼呼的头，晃了晃尾巴。咦，不对，忘记了，尾巴没有，现在是人形。

“嗨，呆书生。”我叉着腰 ，用十足霸气的语气给自己壮胆。

“本姑娘这是在哪里？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快快说来！”

“你，你为何如此蛮横无礼！我如何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出现于此处！”

看那呆书生被气的青筋暴起，面红耳赤。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他看我笑更为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原地转了两圈用手指着我说：“你如若是个男子，我非同你打上一架，真是有损斯文，有损斯文呀！”

“女子又怎样，怕你不成！”我依旧叉着腰说，心中思量，哼！打架你可找对人了，想当年小狐狸我可是打遍青丘无敌手，谁见了本姑娘不是鸡飞狗跳绕路走！不可一世横着走路的，全青丘也只此一人。

主要因为我有倚仗，只要一声竹笛，赤焰就会火速赶来。这是他送我的护身法宝。最不济便拿出杀手锏：传音给一胎双胞的三哥无羁，他无论身在何处，都会无条件赶来，只不过事后会被他惩罚打板子，所以轻易我才不会去招惹他。

书生看我的气势嚣张，有点心虚道：“算了，你只赔我古琴和书便是。”

“我孑然一身，如何赔你？”我一边说着，一边竭尽全力回忆，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因何故出现在此地。这里即不是青丘，又不是仙界，更不像魔界，应该是人间。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先处理眼前的事情吧，我暗自试了自己的内力，发现灵力尽失。换而言之，此时的我和眼前这呆书生没有什么区别。

心下暗自疑惑，却不知发生了什么。

“你说吧，如何赔偿我？这些都是我的珍爱之物，你却……”呆书生不依不饶，喋喋不休。

实在被吵的难过，若在以前一定施法封了他的嘴。可今非昔比，我看到旁边一颗杏树，上面结满了杏子。便随手摘下一个，趁他说话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去。他被堵上了嘴，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站立，样子滑稽可笑。耳边终于清静了。

我四下环顾，空山云岚，雾绕松风，石上青苔，古琴悠悠。当然古琴声硬生生被我砸没了。这里比起青丘竟然毫不逊色。

我问书生：“这是哪里？”

他这才把杏子吐出来，生气地说：“我才不会告诉你！”

我转身就要离开，没想到被呆书生一把拽住。

“你想跑，岂有此理！必须要赔我的书和琴才行。”

吵的我不胜其烦。

“我用得着跑吗？可笑，我只是要走。”

“你这破书，古琴有什么好，等我回了家还你比这好百倍的。”我满不在意继续要走。

他执意阻拦，我急的挠头。又转念一想，反正现在自己既没去处，又失了灵力，于是停下来说：“不如这样，我暂且做你的书童，等我找到失散的哥哥，让他帮我来还你怎样？我吃东西很少，你大可放心！”

“我叫青谷，你叫什么名字？”我胡乱说了一个名字，隐了自己的真名：无离。

“在下蓝慕言，可我要赴京赶考，带一女子行走究竟不便。”他有些迟疑。

“不妨事，把你的衣服借给我一套，你不说，没人认得出。”

“算我倒霉带上你吧，你若寻得哥哥一定别忘了赔我的书与琴。”蓝慕言有些无奈地说。

我心中窃喜，拿了他递过来的衣服，到隐蔽处把女装换了下来。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蓝慕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

“这样甚好，少了一些骄横，多了几分清秀！”呆书生喃喃道。

“咳咳.....咳...咳…咳”听到这话，我差点被自己呛死过去。

“赶路了，赶路了，我家蓝公子有请。”我双手交叠，前推鞠躬，施了一个叉手礼，蓝慕言不由噗嗤一乐。

散落一地的书整理好。书篓挂在我背上，自然是重的，我冲着呆书生一通翘鼻子瞪眼睛，想揍他一顿才痛快。无耐自知理亏，稀里糊涂不知所云掉落人间，这寄人篱下的，只得忍气吞声了。

以前在青丘学堂里，这些事都是无羁和赤焰代劳。我只负责逃学，玩耍，上树抓鸟，下水摸鱼。带群兽飞奔于森林深处，与白云清风为友，与晨起暮落为伴，逍遥自在。有锅直接甩给他们便是。哎！今非昔比，现在终于想到他们的好了。

呆书生居然冲我吐了吐舌头，然后牵了马驮上其他物品出发。

他本是赶考的路上，行至此处看到远山云缭雾绕，脚下溪水潺潺，山涧树木葱郁，一时忘情，便停下来拿出古琴弹奏一曲，权当休息。

没想到被从天而降的我砸傻了。不仅没有还他东西，身边白白多了一个做不来事情，却还要管吃管住的人。

我也从不可一世的青丘小狐狸，没来由地变成了人间一个呆书生的小书童，和谁说理去！

二.

傍晚时分我们行至一家旅店前。灰瓦古木，青石铺地，门头招牌随风摇摆，风铃声声入耳。步入店内，对于初入人间的小狐狸我来说处处新奇，左顾右盼。店家安排好我们的住处，自然是要准备进餐。小伙计张口便是一串菜名，听得我口水直流。

“诺，所有你说的每样来一个......”我翘首以待大喊道。抬头一看，小伙计和蓝慕言都张大嘴巴看着我，吓我一大跳。怎么，我的尾巴不小心冒出来了吗？被识破了？我赶紧回头看，没有呀！我瞪大眼睛用手指了指自己，满脸疑惑。

蓝慕言一脸怒气道：“你这种吃法，我们现在不被撑死，以后也会被饿死！”

然后挤出一个及其难看的笑容给小伙计说：“我们来.......”

小伙计捂嘴一乐，下去安排了，蓝慕言望着我疑惑道：“你是从神山里逃出来的吗？不食人间烟火？”

我一脸敬仰之情点头如捣蒜：“哇，厉害了，你怎么知道的！”

蓝慕言瞪着眼睛，张了张嘴，一句话没说出来。

饭菜上来了，虽然比我点的少了很多，但每一道菜吃起来还是各有千秋，原来人间美食清欢如此宜人。

饭后我缠着他在古镇逛一逛。蓝慕言走在前面，我则在他周围上蹿下跳，一会摘了他的帽子带自己头上冲他做鬼脸，一会拉住他的衣服把他朝反方向拽。一会又跑到远处藏起来，任他大呼小叫，自己偷偷乐就是不出来。等我们回去时，他已是满头大汗，摇着头直呼岂有此理了。

院落里一棵梨树，树下一池水莲，鱼游莲叶轻摇，叶面上水珠儿纷纷滚落，惊的鱼儿藏到了水底。

我侧躺在梨树下的青石上，看着那躲起来的鱼，清风徐来，花瓣纷飞。让我想起阿娘的怀抱，不觉闭了眼睛，轻轻地有阿娘吟唱的歌谣在耳边响起。

“寻常百种花齐发，偏摘梨花与白人”

花随歌谣的韵律轻盈入舞，飞落在我身上。渐渐花随人入梦，人随花酣然。

梦醒时，已是月沉日升，发现自己在屋内的床榻上，我独自疑惑，起身依就着了男装，发髻梳理成书童模样，正此时，扣门声响起。应和声过后，门“吱呀”一声轻启。

蓝慕言道：“昨夜休息的可好？”

“我是不是在屋外石上酣然睡下？”我答非所问。

“可我不能让你风餐露宿呀！”他也答非所问，在他脸上爬上了一丝红云，我偷偷一乐，不再多问。

餐毕两人又牵了马继续前行，待到午后时分，途经一个村落，眼看乌云压境，山风大起，山雨欲来，我们慌忙寻了一处人家，道过打扰之情后，被让进来躲雨。

这是一户山野农家。年轻夫妇膝下有一个三岁幼儿，上有一位年迈老母。虽是清苦见我们来躲雨还是热情招待。

蓝慕言与男主人讲话，从他们谈话中得知：此镇名为子虚镇，男主人名顾丘，这是一个靠天收的山间村落。风调雨顺的年景还好，遇到天灾人祸，疫病横行的时候人们便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

屋外电闪雷鸣，大雨倾盆。与我都是第一次见如此大的雨，不由心里有些紧张。一声巨响过后透过窗户，进入我眼里的是滚滚洪水夹杂着石头奔流而下，冲着村庄的方向而来。

我大呼不好，呼喊众人快跑。男主人背起了老母亲，大喊妻子，蓝慕言抱起孩子，大家冲出门去。

蓝慕言与顾丘边跑边大声呼喊村庄里其他村民。顾丘熟悉这里的地形，在前面引领大家，朝着地势高且安全的地方跑。蓝慕言把孩子交于母亲手里。然后叮嘱我一定不要跑散了，他却朝队尾跑去。

失去灵力的我现在体会到人间生存不易。大雨倾泻在身上，眼睛睁不开，我奋力朝前跑，不停用衣袖擦去脸上的雨。风肆意带来的寒凉使我整个人瑟瑟发抖。但此时顾不得许多，只是奋力跑。

正跑着，忽听到一个孩子的喊声，“救救奶奶，救救奶奶呀！她还在屋里。”我侧脸朝身后看去，刚刚经过的一间破屋在风雨中摇晃着，马上要榻下来，孩子站在门外哭喊着。

我掉头朝房子的方向跑去，快到屋门时，被人一把拽到身后。抬眼一看是蓝慕言，他大喊：“不是让你朝前跑吗？为何不听！快跑！”

不等我说话，他推了我一把，自己却钻进屋里。眼看着房要倒下来，我不由得后退，心里焦急万分。

“蓝慕言！蓝慕言！”声嘶力竭的喊声终是淹没在雨中，淹没在呼隆隆倒下的房屋声中。我闭上了眼，不敢去看。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靠在身后的一颗树上。

此时只听耳边传来一声怒吼：“还不快跑，等死吗？傻子一样！”

我欣喜若狂，发现他满身泥泞，背着一个老人出现在我面前。

漫长的山路，人间草芥艰辛之路。好像永远都跑不到终点一样。我筋疲力尽，所有人筋疲力尽。

终于跑到了安全的地方，寻得一处山洞。所有人躲了进来。

顾不得疲惫，我在人群里穿梭着寻找蓝慕言。忽闻身后有声音传来：“你像地鼠一样到处跑什么？不累吗？”

我这才停住伸伸胳膊说：“伸展一下筋骨！”

说着转过身来，还想说什么，却被他紧紧抱住。我呆立在那，心里想还好是男装。

“我，我去看看众人是否有受伤！”他松开手，一转身离开。

我找了干燥一点的地方坐了下来，回想刚才的一幕幕惊险和蓝慕言的紧紧相拥，有些回不了神。

想到他一介文弱书生，救人时真不知何处来的勇气和力气。如若今后考中，一朝为官，应也会心系苍生，造福一方百姓吧？

我突然笑了，一只曾经只知道自己肆意玩耍的小狐狸居然会想到什么人间大义，不可思议。一定是中了教书老学究的毒。

顾丘与蓝慕言一起安顿了村民，找来山泉水，摘了一些山间的果子给大家吃。

因为赶考，我们也要告别村民继续赶路了。顾丘说：“放心吧，我会带大家重建家园，只要命还在，怎么都能活下去的！”

他笑着说，我却内心深深震撼。

还好赶考文书蓝慕言随身携带，在逃出来时我聪明地把装银两的袋子抓在怀里了。自来人间后，我深深体会到有它就不会饿肚子，这个很关键。

蓝慕言拿来一些银两给顾丘，顾丘不收，说路上艰辛，让我们拿着路上用。蓝慕言执意要给，顾丘只得收下，村民对我们千恩万谢。

别过村民，我们继续赶路。我问蓝慕言：“书没有了怎么办？”

他说：“不妨事，那些书都在我头脑中了。”

三.

又经过十多天的路程，终于到了都城吴悠。

进入城内满眼繁华景象。吴悠河两岸街道纵横，酒肆，茶坊，脚店，肉铺，庙宇,医馆，鳞次栉比。

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我随蓝慕言边走边看，身边的小贩把叫卖声唱的如歌谣一样好听。背着竹篓的僧人，过来问路的外乡游客，说书人穿街走巷，骑马的官吏，坐轿子的大户人家眷，真是好不热闹。

穿行过这些热闹的街市，我们找到一处合适的客店。我敲门进入，看到他正在读书，不由觉得没趣。

“刚刚到这里，我们不如去街上游玩一下。”我歪着头询问道，没办法人在屋檐下，说话自然没了脾气。

“我是来考试的，哪里有你那么多闲散时间。”他不抬头，依然看书。

“就今日嘛，以后你好好读书，我安安静静常伴君侧，不再吵闹与你。”我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

他看我一眼，有点于心不忍，说到：“你拿上一些银两，只今日，以后不准再捣乱。”

"好好好，谢蓝公子慈悲!”

我欣喜若狂，拿了一些银两我们一起了门。走在一座桥上，桥下波光潋影，碧蓝澈青，一渔家女子泛舟而行，歌声悠远婉转。

一路走来，美食，奇闻，趣事好不热闹。累了，进了一家酒肆，寻得桂花饮，樱桃煎，炉焙鸡，盏蒸羊……

美食享用完毕，于店家付银两时，我一摸身上，一时愣住了，银两呢？！我瞪大眼望了望店家，又看了看蓝慕言，突然指着窗外对着店家说：“您看天上落下来一个人，奇怪呀！”店家一惊，顺我指的地方望去，我拉起蓝慕言便朝门外跑。等店家回过神来，意识到上当了，大喊着追出门：“鬼怪小儿来我这里骗吃喝不成？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蓝慕言只管被我拉着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听得耳旁风声呼啸，我们穿越街市，小贩的叫卖声，酒肆歌姬弹唱声，茶馆古琴的绕梁余韵声，街上杂耍的喝彩声，各种声音在耳边彼此起伏，当然最要命的是店家的追赶喊叫声。

等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在一个小巷子里停下来。两个人都累得气喘吁吁。这时蓝慕言才问我：“何故要跑？”

“傻瓜，因为店家追呀！”

“店家为何追呢？”

“傻瓜，因为我没有钱付给人家！”

“为何不付钱呢？”

“因为，因为钱丢了，也可能是被小贼偷去了。”

我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蓝慕言一脸无奈，拿起手来要说什么，发现手被我死死拉着。我赶忙松开，不自觉地把手在身上来回蹭了几下。

“读书人怎能做此等事情，回去拿钱，过来给店家道歉。”

“我又不是读书人！”我小声嘀咕着。

他抬手做了一个要打人的动作，吓得我赶忙捂住头。可是他的手并没有落下来，反而噗嗤乐了。

手里拿出一只精致的玉簪说：“这个给你。”我欢喜地揣在怀里说：“谢过蓝公子，可我现在是你的书童。”说完做了一个鬼脸。

接下来的日子，他读书，我径自玩耍。或者兴致来了帮他研墨。也算过的衣食无忧，怡然自得。直至科考完毕揭榜之日，他高中状元!

其实这些与我一只小狐狸并不重要，只要他高兴我便随着他开心便是。

荣归故里，又有朝廷圣旨委以重任，他再次奔赴京城就职。我一直是他的小书童相伴身前马后。

转眼又是一载，蓝慕言为官清廉，事事为民为国。

四.

只是人有祸福旦夕时，国有昌盛衰亡日。世间之事从来就是福祸相依，盛衰相伴。

就在一切随心所愿，安稳舒适的时候，不想祸事来袭。

这一日蓝慕言回到家中，看他愁眉紧锁，神情暗淡。我预感似有不好的大事发生，便一改往日嬉笑顽皮，追问他怎么回事。

他来到我面前，很凝重的看着我说：“现在外寇来袭，似有攻进都城之势。你收拾一些细软，我让人送你出城，到子虚镇躲避。那里偏僻一些，我已有书信至顾丘，你去投奔于他，我便放心。”

“可是你呢？”我问。

“我哪里能走，即使国破家亡，做臣子的也应为国捐躯。”他苦笑一下。

“你不走我便不走。”我反驳道。

“必须听我的，此等绝非儿戏。”他的语气不容反驳。

我不再说话，开始收拾东西，按他的安排被送到子虚镇。

子虚镇经历过那场山洪后，顾丘带领大家重建家园，虽日子清苦些，但人们也算安居乐业。顾丘帮我找好住处，我嘱咐他帮我探听京城的动向。

三日后的晨起，顾丘急匆匆而来说：“攻进京城了，外寇攻进京城了！！”

他脸色煞白，惊慌失措，一改往日的沉稳。我听到此处心里不由一惊。担心起蓝慕言的安危。

“京城官兵誓死守护，无奈外寇攻势太强，已经攻破了，听说外寇进城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当今皇帝已经被俘，满朝大臣终是逃不过此劫。哎，听说要把皇帝及重臣，连同公主家眷等一众人带到外邦。亡国之耻呀！”

“有我家公子的消息没有？”我打断他的话着急着问。

“蓝大人也被俘了，大势如此，一介书生又能如何呢？”顾丘摇了摇头。

我不再听他说什么，收拾一下行李，牵了一匹善跑的白马就要走。顾丘急忙上前拦截道：“蓝大人一再叮嘱我照顾好你，你不能走。”

我自然不会听他的劝说，执意要走。他竭力阻拦，情急之下，我拿出蓝慕言送我防身的短刀架在脖子上，红着眼睛厉声道：“如若你再阻拦，我便一刀下去。青谷说到做到，绝不食言，快让开！”

他怕我出意外，无奈只得闪到一侧，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

我骑上马疾驰而去，心想要赶上外寇行军的速度，必须抄近路。我查阅了地势及行军路线，应该在五日之内赶上他们的行程。

路遥道远，行至第四日时马已经疲惫不堪，我体力也消耗极大，赶上一场倾盆大雨，马跑在深林处迷失了方向。淋雨加之急火攻心，一场高烧让我昏迷过去，马驮着我不知行至何处。

等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处草铺的地上。一位老婆婆端来热汤给我，看到醒来忙说：“可算醒过来了，可怜的孩子，已经昏迷两天了，快喝点热汤。”

“谢谢老人家。”我有气无力地道谢。老婆婆扶我坐起来，喝了半碗热汤。顿时觉得舒服了一些。

四下观望，家徒四壁，又是山林间一户穷苦人家。我挣扎着坐起来。老婆婆说这里离发现我的地方不远。是她儿子在山间砍柴发现昏迷的我，然后救了回来。

起身后谢过老婆婆及她的儿子，留了一些银两与他们，之后重新启程。已经不可能再按计划赶上了。

我不由在心里另作打算，不能日夜兼程了，这样没等见到蓝慕言自己可能都死掉了。现在的我和一个普通的凡人没什么区别。可何故如此呢？真想三哥现在能出现在眼前，解开我所有困惑。

之后的日子我白天赶路，晚上找客店休息，查阅第二天的行程。

所经过的地方，有被外寇烧杀抢劫过的痕迹，男人被杀死的，女人被欺辱的，孩子丢失的，家被放火烧掉，哀嚎四起，战乱纷争尽显人间凄凉悲苦。

经过长途跋涉，马上要行至外寇境界，我放逐了马匹，找了一处隐身的地方，静待时机。

一日我看到一队人马经过，车上装有粮草，应该是送到外寇军营的，我尾随其后，趁夜里队伍休息，钻进一辆装稻草的马车上。

进入城中后，又走了半天的功夫，听外面歌舞声响起，像在庆祝胜利归来一般。马车到了一处停下来，待人声渐远，夜色降临，我找机会从上面溜下来，躲在暗处换了一身夜行衣。

开始小心翼翼四处寻找蓝慕言的下落，经过一处房前，听到里面有男人肆无忌惮的笑声，还有女子哭泣和喊叫声，女子的语言，是来自和蓝慕言一样的国家。男人追逐女子至窗前，女子宁死不从，最后窗上的剪影停留在短刀自刎的女子身上，她倒下去的一刻血溅满窗。

我的眼泪迷糊了眼睛，手握短刀恨不能冲进去杀了那个畜生。也许死去的女子曾贵为公主，或王妃，现在却落的如此凄惨下场。

强忍着痛恨离开此处，继续寻找。几日下来，所听所闻都是从吴悠城俘虏回的君臣，贵族女子受尽屈辱的场面，男子赤裸上身，被拴上绳子牵着走，女子则更是受尽折磨。很多人不愿受此屈辱当场死去。

到第三日夜里，我终于探听到关押蓝慕言的地方，这里戒备森严，我无从进入，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

待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躲在暗处，正在有一个狱卒出来打算小解，正好走到我藏身之处，趁他不防备。猛地起身对着他的脸部洒了迷药。一瞬间他身体倾倒下来。我扒下他的外衣穿上，拿了钥匙尽量低着头朝里面走去。监狱里充斥着一股腐朽的味道，灯光昏暗。

迎面走来一个狱卒，我心跳加速，不由有些紧张。他醉醺醺朝我打了一个招呼，没发现不对。终于找到关押蓝慕言的地方，打开牢门，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心痛如刀绞。瘦的已经不成人形了，身上到处是伤。

他看到我时发呆了一刻，然后转为激动，最后愤怒，低声吼到：“谁让你来的，不要命了，快滚回去！”

我滴着泪，冲他一笑说：“我是来报蓝公子救命之恩的。”

“你一个小女子如何救的了我。快快离去，走的越远越好，保护好自己的性命便是报我的恩情了。”

我不听他说话，径自拉了他朝外走。嘴上说：“不要再争了，不然谁也走不了！”

他不再说话，跟随我朝外走，经过一个牢门前，他停了脚步，说里面是皇上和小皇子，必须带上他们，我忙打开了牢门，接着又将一员武将韩忠也放了出来。可是如此多的人，我知道不可能这样出去的。

正焦急万分时，手掠过颈前，无意间碰到脖子里挂着的一个平安福，当年听三哥说是阿娘去世前用她最后的一丝灵力注入其中留给我的。

叮嘱我只有在性命攸关的时刻才可以用，只能使用一次，所以之前从没碰过它。我灵机一动，拿下来打开袋子，里面露出一张黄色纸符，我念动咒语，抛掷空中，只见阿娘出现在眼前，是阿娘慈爱的目光，我泪如雨下，她柔声说道：“小阿离，阿娘好想你！”

但此情此景我无暇顾及太多，忙和阿娘说要救救这一众人。阿娘对我摇摇头说：“我能救的只是你一个人，这么多人自是无能为力。”

这时远处已经有狱卒的人朝这边来了，我急问阿娘有没有什么办法，阿娘的身影模糊，掉下了眼泪说，说只有一个办法，破除三哥给我设下的结界，回复灵力。但是这样逆天而行我会受到极大的反噬。

此时远处狱卒大喊：“有人越狱！”

很多人奔向这边。不断有箭从耳边飞过。眼看一只箭直奔小皇子而去，皇帝一个转身将小皇子抱在怀里，挡在了前面。飞箭不偏不倚刺在他后心的位置。他扑通倒地，眼睛看着我说：“小皇子交给你了，救…救救他，护他平安，大恩…来世…”

我扑通跪在阿娘前面大喊：“阿娘求求您了，救救他们吧！”

“阿离，你区区一只小狐狸，何苦与天作对呢？你本可以无忧无虑以后继位青丘之帝，何苦为了这些凡尘中的人，而如此自苦一世呢，值得吗？”阿娘悲声道。

我擦了擦脸上的泪，仰起头，对阿娘说：“阿娘，天有不公，阿离我便与天作对，哪怕粉身碎骨，为值得的人，我愿意！”

阿娘流着泪在我耳边道了一句咒语。然后永远消失在暗夜中。

我流着泪集中全部精气念动咒语，强行打破三哥设下的结界，恢复了灵力。

夜色里，一只巨大的白狐红着杀气腾腾的眼睛，挥舞九尾把冲过来的狱卒卷至半空再狠狠摔出去，顷刻间死尸遍地。

所有人目瞪口呆看着我，此刻我无心恋战，对着呆若木鸡的蓝慕言等人大喊：“快到我背上来！”他们如梦初醒，几个人爬到我的背上。我飞身而起，踩云驾雾消失在夜空中。

带着三人回到吴悠城，此刻的吴悠城经过外寇洗劫，已是荒凉一片。饿殍遍野，放火烧的到处狼藉一片。整个皇宫都是寂静凄冷，想想我刚刚来到这里时的繁华景象，不由暗自伤心。

按落云头，此时已至京城蓝慕言的家中。我恢复了女子容貌，已是精疲力尽，倒在地上，蓝慕言把我抱在怀里，泪水打在我的脸上。

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说：“这也算报了蓝公子的不弃之恩，算还你的书与琴了，相识一场。我们也该就此别过了。”

他却异常坚定地说：“不，不管你是人是狐，将来如何，我要娶你为妻，一生一世。”

明明知道自己等不到这一天了，可我还是点了点头。小皇子和韩忠谢过我的救命之恩。表示可为媒见证蓝慕言与我的婚约。

接下来一段时间韩忠联系他的旧部，和远方将士。蓝慕言也在京城召集旧臣，一起辅佐小皇子继位重整山河。

我身体一日不似一日，急速变得衰老下来。短短一段时间，脸上开始出现皱纹，头发开始变白。

是该离去的时候了，一日夜间趁蓝慕言睡熟，施法消去了他，小皇子及韩忠关于我的所有记忆。最后看了蓝慕言一眼，轻拂了他清秀的脸庞。流着泪打马扬鞭远去……

五.

子虚镇的午后，阳光温暖地照射在一间破旧的茅草屋上，屋前大梨树的树荫下，坐着一位年迈的老婆婆，满脸皱纹，手如枯槁，一头雪白的长发从头到脚。

不错，这就是我，看着自己的青丝变成华发，飘在风中。视线也越来越模糊看不清东西了。

我静静地坐着，忆起自己在青丘时的时光，那个肆无忌惮的小狐狸再也回不来了。又想到初到人间时的情景，和蓝慕言吵架时的嚣张，不由嘴角露出笑意。

顾丘有时会来看看我，给我带一些食物来，我没有告诉他自己就是青谷。

偶尔会问一问他京城的动向，他说现在吴悠城已经安稳，小皇子继位，身边文武大臣辅佐。

一日我拄着拐杖蹒跚而出，对面突然跑过来一个顽童，我躲闪不及，被他撞倒在地。

“”闪开一点，丑老太婆！”他蛮横无理冲着我大喊一句跑远了。

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位官家模样的人，有一女子和顾丘相随。他走近把我搀扶起来。

听得他身旁的年轻女子说：“老婆婆发白如雪，年老体弱，好生可怜！”

他看向我，我抬头的一瞬间遇上了他的眼神，蓝慕言！这个名字出现在我的心里，一丝抽痛袭上心头，我露出一个微笑，这也许是给他的最后一个笑容了，说了一声：“谢谢！”

模糊的视线里，分明感受到他眼里的忽明忽暗。

“顾丘多照顾这个老婆婆一些。”

“云瑶，我们该走了。”

“下雨了吗？”蓝慕言问。

“没有呀，相公。”被喊云瑶的女子回答。

可蓝慕言明明感觉他的眸里，脸上有湿润的什么滴落。他不再说话，擦了擦脸。

我步履蹒跚着回身朝茅草屋走去……

心里想呀，救他一人，也算造福天下苍生了，不亏。我笑靥如花，昂头看那一树繁华。

那年终是在门前梨花树下，我苍老到安详地闭上眼睛的时候，听说蓝慕言已位居宰相，一代明相！

……发如雪飘在梨花纷飞的风中，发上簪着那只他送我的玉簪，夜的深处月色撩人！

我的眼眸中，最后定格了一场纷飞的梨花雨，弥漫了我的全部世界，洁白一片……

番外：

趁着夜色，我拿了花锄，跑到那颗遮天盖日的千年桃树下，偷了阿爹珍藏了500年的桃花酿。一跃而上坐在屋顶独自斟饮。

桃花花瓣带着露珠随风漫天飞舞，不时飞落在我的酒杯里。落入酒杯的还有那荡漾着的撩人月色。桃花香伴着春天的味道一起溶于口中，清冽醇香！酒至微醺，忽觉耳边生风，我不动声色，继续喝着。

感觉手被人抓起，反转，在我手心里放了一样东西。又把我的手合上。我嘴角轻轻上扬，把手里的东西扔向月色里，然后昂头张嘴。小小的一颗稳稳落入我的嘴中。丝丝缕缕的甜意沁舌入喉。挥起一拳朝身边的人打过去，眼神隔着飞舞的花瓣落在来人脸上。

“小时候你不开心时哄你的小把戏，还没忘记呀！”

三哥微微一乐。

当然不会忘，所有的经历都装在我心里呢！我心底一暖，眼睛发酸。

“三哥，我都多大人了，又不是小孩了……”我第一次不再肆无忌惮的喊他无羁。

微醺中，我看到三哥眼眸里一只白狐坐在屋脊上，九条长尾在风中飞扬，白如雪。在这夜色里寂寞成妖艳的白色花朵，又化为白色的沙瞬间飘渺成虚无。

三哥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沉默半刻说：“我带你去赤焰的旧居看看吧。”

我才想起赤焰很久不见了。便问他赤焰最近可好？人在何处？三哥不说话，径直带我到了他的居所。

洞府前荒草丛生，洞口上挂了一个偌大的蜘蛛网，我吃了一惊看向三哥。

“三哥？！”

三哥仍然不语，把洞口清理了一下进入洞中。里面摆设如故。只是到处落满尘土，很久没有人居住的迹象。三哥走到案几前，从上面拿起一封书信，弹了弹上面的灰尘递给我。

是赤焰写给我的，每句话如他一般温暖，可看完后我却心疼到站立不稳，一手扶着扶着案几，一手按在心脏的位置，缓了一刻才看向三哥。

三哥低头如自语：哪里有什么逆天改命！不过是爱你的人誓死守护，为你以命相抵而已。却并不想让你难过，只托我好好照顾你。

不然你如何从人间还能回到这里？是赤焰用自己的灵丹为你交换了这场偷天换日……

原来三哥早就知道，人间谷雨之后我会有一场天劫，而且是我一生中最严重的一次，可谓九死一生，若躲不过去便命陨于此。

他怕我受不住此劫，于是瞒着我安排了这场人世间之行，原本要赤焰带我到人间蓬莱山寻访他的故人，托他照顾我避过天劫。而三哥化身成我替我受此天劫。

借一坛我最爱喝的桃花酿把我灌醉。让他最信任的赤焰-----一头鹿蜀兽。驮着醉酒的我去人间的蓬莱仙山。走前给我食用了祝余草，防止我饥饿同时又掩盖了我狐族的气息，怕我在人间惹祸又封印了我所有的法力。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的是：赤焰趁我们喝酒的时候没忍住，也偷偷喝了半坛桃花酿，他的酒力相当差劲，不喝不多，一喝就能醉很多年的家伙。（看看吧，喝酒多误事。）

说他傻吧，他还傻聪明，走前随身也携带了祝余草，掩盖了酒气，没被无羁发现，多气人的家伙！

无羁把我交给赤焰，他信誓旦旦一定把我照顾好，誓死守护身边，等人间期满接我回来。

结果走在云端后酒劲上来了，迷离迷糊，歪歪斜斜把我给从云端摔到了人间。自己又游离了一段路后，也不知所云摔了下去，醉倒在不知所云的地方。（看看，太过信任朋友同样误事吧！）

等无羁受过天劫，疗愈好伤后让灌灌鸟去蓬莱打探消息时才发现人根本没有到。这才寻找我和赤焰的下落。等他唤醒赤焰，一起找到我时，人间已经物是人非了，我在梨树下即将大限。因为强行破除结界，即使人间离世后我也不可能再回到青丘了，将会随风消散的无影无踪。

说到这里三哥哀叹一声：终是躲过了天劫，却没有躲过情劫。

赤焰是无羁的挚友，同样是我自小青梅竹马的玩伴。他暗自懊悔因为自己偷喝酒误事，而让我受尽苦难。殊不知，一切自有定数。

众所周知他的族人都是有两颗命丹。他骗无羁说用一颗命丹换回我性命，无羁便不长记性地又一次相信了他。（看吧……唉！叹口气算了，虽然总会有人提醒说不能叹气。）

但无羁不知道的是，在一场大战中，他为救受伤严重的父亲，已经把一颗命丹给了他的父亲。

而等无羁知道真相时，赤焰却已经烟消云散。

听到这里，我感觉有东西从脸上落了下来，晶莹闪着光，落于地面砸成一个圆点。一串串滴落，砸成一串串重叠的圆点。

三哥把一只精致的玉笛挂在我的脖子上说：“这是赤焰留给你的。”

我自是知道，那是赤焰阿爹送给他的从不离身的护身符……

清凉的风吹入洞中，似有山泉的“叮咚”声在耳边响起；似我从未离开过青丘，还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似我与无羁，赤焰一起在山间旷野奔跑嬉戏。我们超越了风，追赶着皓月辰星，把森林抛在世界的尽头，把一座座高山扔在身后；又似赤焰冲我回眸憨厚一笑，继续奏着他的玉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