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人物创作第十一期:带上她的眼睛(3)旁观者 征文活动。
二哥走进雨里,光裸的背像一块发光的石头。暗沉的天色下,他越走越远。我永远记得这一幕。
我五六岁的时候,第一次去游乐园,看见了里面童话世界一样的场景。我眼巴巴的看着白色旋转木马,上面坐着粉色蓬蓬裙的小女孩儿。
空中旋转的摩天轮,我不认得摩天轮,以为是童话世界里的道具。我只在小人书里见过会飞的魔毯,小孃翻了个白眼说那是摩天轮,小娃娃坐不得会被甩出去。
她被我们磨得没法,嘟囔着带我们去买票。门口的保安像审犯人一样打量我们,我扯了扯脏兮兮的袖口,捂着补了补丁的裤子。
他突然指着二哥说这个小孩儿不能进去,打个光洞洞像什么样,影响市容。二哥被说得红着脸低下头,站在边边上无措的扣着手。
小孃说了半天,可保安就是不同意。小孃气得扯着我们就说回去了,我没出息的哭了,扯着嗓子又哭又闹,鼓捣想进去耍。
二哥抹了抹泪,扯着嘴笑着跟小孃说他回去了,喊我们玩开心点。
我们都排行老二,别人喊我们二娃,我俩每次都异口同声答应。正因为如此,我俩感情最铁。
二哥很宠我,虽然他也宠姐妹们,但我觉得他最喜欢我。去他家不用洗碗,想吃什么他总笑眯眯地跑去买。
有天外头大太阳,他想睡午觉,我鼓捣要挖野地瓜。他劝不动,说带我们去后山。
山上草很长,他担心踩到蛇,喊我们走他身后。他把裤脚栓紧,一手拿着棍子打草,一边拉着姐姐,时不时回头喊我跟上。
那天我们找到了好多野地瓜,二哥笑得像个憨憨,把外套脱了兜着野地瓜。
回去被大姑孃骂了一顿,说太阳那么毒不睡觉跑去山上。又说山上太危险了,衣服裤子上搞得都是粘粘草。二哥没有辩解,只低着头和大姑孃在煤油灯下扯粘粘。
二哥就像多啦a梦,他的房间里有好多神奇的宝贝。他买了游戏机,经常躲在姑父酿酒的仓库里打游戏。他还有好多碟子,宫崎骏的动漫,古装武打片,灵异片。
第一次看猫的报恩,那是一个蝉鸣聒噪的夏天。外面晴空万里,我们坐在昏暗的房间里,打开CVD进入平行世界开始了大冒险。
二哥长得太快了,我怎么也追不上他。他留起了斜刘海,圆润的脸蛋逐渐显现出轮廓。他黑了话也少了,只有笑起来脸上还有一丝那个憨憨可爱的模样。
有天放学回家,在村口看见两个高挑的少年相谈甚欢。我跑过去拍了拍他们,他们转过来笑容灿烂。那是我记忆中二哥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他和本族的二哥,我们说说笑笑约着去邻居家摘樱桃。
一场雨落在记忆里,滴滴答答二哥的背影被雨淋湿。他没有回头只是挥挥手,朗声说自己要去闯江湖了。
他把碟子全送给了我,每次被现实击败时总躲在房间里一遍遍看那些动漫。陪着千寻寻找父母,在岁月童话看女主写故事,和哈儿随着移动城堡躲避战火。
在我看不见的时空里,二哥早已尝到了做大人的心酸,生活的苦涩。他辍学离家时还没满十八,当小工跟着工地到处跑,学会了抽烟和低眉顺眼地给人敬酒。
有一年过年,他掏出一把糖果小心翼翼地递给我,跟我说很好吃让我尝尝。我盯着他的眼睛,问他干嘛辍学,辍学是二流子混混干的事。
他笑得很苦涩,垂下眼睛说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我甩开了他的手愤愤地说别人都能读,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是不是。糖果碎了一地,二哥愣愣也像碎掉了一般。
高考完下了很大的雨,我去学校拿毕业证。二哥说送我去,那时我们关系缓和了许多,我点点头坐上了他的摩托。
一路上他没说话车开得很慢,突然很认真的喊我好好读书,出息了要好好孝顺父母。我闷闷不乐问他如今混得这么惨后悔吗?
二哥的背驼了胖了,年纪轻轻却显得老了。他变得圆滑世故了,一手拿牌一手抽烟,眯着眼睛眉间笼着风霜。
后来我们很多年没见面,见面也只是客套的寒暄。听说他打工一直不顺,跟幺爸学装修,幺爸对他很不满意经常骂他。
听说他开始整日酗酒,后来又听说他去富士康结果体检出了肝炎。
自此他彻底垮掉了,整天喝得烂醉,大冬天倒在楼道里把下夜班的幺妈吓坏了。幺爸骂也骂了打也不管用,把钱扔给他让他滚回老家去,说不想再看见他。
后来他换了个师傅又从小工做起,存了钱回到了老家。把家里的草房推了,修了座漂亮的楼房。自此他发下工资就给大姑孃,说要攒起来装修房子。
打了几年工没给自己花一分钱,都拿去补贴家用了。家具电器、装修、甚至哥哥的彩礼都是他掏的钱。
我们骂他傻,没为自己考虑考虑。以后结婚彩礼怎么办?他说一家人不用计较那么多,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二哥终于花钱给自己买了辆二手车,听说他开车翻到了沟里,我笑得从凳子上滚了下去。他翻车的地方在我家附近,很多人都去看热闹了我没去怕他难堪。
去年我在关卡那头,二哥站在对面。瑟瑟发抖的秋风里,他穿着条纹衬衫脖子上戴着一块玉,较以前清减了不少。他一边递烟给警官,一边和我们打招呼。
警官不同意放人,摆手推开了他的烟让我们都回去。二哥单薄的身影摇晃得像一片秋叶,他勉强笑笑,安慰我说没事儿的舅舅知道你们的心意。他保证会替我好好守孝,送爸爸入土为安。
他开着那辆破旧的车,在蒙蒙细雨中离开。后来解封后我第一时间回家,他又开着车来接我。
在车上他轻描淡写说起上次回去,走到半道车没油了。那天雨很大他推着车走了很久,幸好遇到个老乡捎了他一程。
后来二哥一直留在老家打零工,说父母在不远游。问他不赚钱啊?不娶老婆啊?他只是笑,说钱赚不完的够用就行,老婆随缘吧!
二哥又重新变回了那个爱笑的少年郎,开着他的破二手车一边絮絮叨叨跟我说着武侠小说,一边把烟伸到窗外。
橘色的夕阳落在他的头发上,像童年我们越过的那片麦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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