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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知道,此时的庆崽居然长出了一对翅膀,让她从大青树尖上高高地跳了起来,看过松树绿绿的尖,看见了远处黑黑的家。
看!会飞!
“庆崽,起床了!”
妈妈好像在喊自己,那飞回家吧,庆崽朝着家的方向使劲一跃,呼的一下,心里紧紧的,嘣的一声,看到了头顶上那块大大的油布,嗯?在床上吗?掀开被子,庆崽在床上滚了一圈,随后下床,踮着脚走出了门。
“妈妈,我刚刚在大青树那里,我听到你喊我了。”
妈妈将镰刀放进大口袋里卷了卷,又放进了篮子里,弯腰起身将庆崽昨天晚上脱在院子里的鞋子丢给她,“你之前在睡觉,怎么会在大青树那里,是不是昨天去的。”
庆崽揉揉眼睛,背起手,打算挑战不用手穿好鞋子,看妈妈走了过来,又急忙弯腰将鞋子穿好,“昨天没有去,就是刚刚去的,我从大青树上飞下来,然后你叫我,我就飞回来了。”
妈妈忍笑,拿毛巾在庆崽脸上揉搓,在毛巾腾出的热气的空隙中,小庆崽笃定道:“是真的!”
“但是你昨天晚上在睡觉呀,不是吗?”
“嗯......嗯。”
昨天,昨天晚上还吃了白菜,吃了,就洗脚.....
“.....但是,我刚刚真的不在床上。”
“那是做梦了。”
庆崽跟在后面,扯着妈妈衣角,借力跳过了灶房的木门槛。“做梦?”
“那是什么呀?”
“就是做梦。”
……
“哇!做梦可以飞,上床了也可以去大青树!是吗?妈妈。”
已经出了门一截了,小庆崽还是追问着这个问题,妈妈觉得炸耳朵,放下篮子,将人从里面抓了出来,“不瞌睡就自己走路。”
之前刚出门,庆崽犯懒,就撒谎说自己想睡觉,然后被妈妈放进了篮子里背着走。现在被妈妈戳破,落地后赶紧解释:“因为做梦出去玩了才睡不饱的。”说着,又跑向路边的草丛。
“好好走路。”
被妈妈说了的庆崽还是坚持将草丛里的竹棍抽了出来握在手里,这可是自己的武器。
“妈妈,我保护你,你不要怕。”
看着捏住自己食指的小手,妈妈忍不住将眼下这个小小的人揽了过来,揉了揉那头又黄又绒的蓬发。
“嗯,好!”
小庆崽将那棵竹棍向前方的空气劈去,还配合着“哈”的一声,然后得出结论:“前面安全。”
已经是入秋的天了,土地公刚刚施过法术,嗯,可能是上去城里借了有轮子的水枪来,地面上都出水了,不好走,草丛里也是湿的,庆崽昨天还在这里打过滚呢,但是现在,她可一点也不想去打滚。
因为现在去,就是猪打......驴打……水?
“猪滚泥!还驴,是不是想吃驴打滚了?”妈妈牵好了庆崽的手,怕她摔了。
驴打滚啊!甜甜的,还香香的,如果自己能要到橘子皮的话,还会辣辣的……但是:“还不团圆呢。”
爸爸走的时候说好了,要团圆的时候回来。所以,得团圆的时候才能吃呢。
团圆啊,真好吃,庆崽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咕咚”一声,妈妈诧异下大笑,把人抱了起来。
妈妈的步子可大了,长长的一个坡,一会儿就走完了。走完了这个坡,就要进入“老灰”的地盘了,“老灰”很大,因为它住的那个黑漆漆的树洞很大,树……树被妈妈砍了。
小南说“老灰”会来报复的。
庆崽很害怕,怕它来吃鸡、吃自己和妈妈。
“妈妈,我们不去炸山林好不好,去别处!”庆崽抻直了身体,头尾上下摇晃扑腾,和跳上岸的鱼一样,滑腻地让妈妈拿不住,哗啦掉了地上,到了地上,庆崽还是继续扑腾,妈妈脚一下没有卡住,就从两脚中间滑溜地顺坡滚了下去。
妈妈耐心地劝,瞧着天要明了,庆崽的哭喊声又尖又大。捡过了那根竹棍,威胁道:“再哭出声音!一声就歇着!又不让你走,咋不去?”
妈妈在坡上,庆崽在坡下,离着一截,但是竹棍指着,庆崽还是压抑了哭声,但是就是不上去。
僵持不下,妈妈将竹棍朝下一扔,打在了庆崽护头的手上,“随你!给你惯的。”随后进了那山林。
庆崽又疼又害怕,哭声只敢“哇”了一下,随后“呜呜”了起来,她更怕被妈妈打,不敢哭出声。这样的姿势保持了一会,庆崽抬头,发现妈妈真的没有在坡上等她,眼泪滴得更大个了。
“呜……不要去,妈妈!”庆崽手脚并用追上前去,在之前妈妈站着的地方停住,“呜呜,等我一下,妈妈。”
她害怕,天才是将能看清楚地面,但是树林里还看不清呢,庆崽只看到了一片的黑,“老灰”肯定就在黑里,在黑里要吃自己。
庆崽想到那个树洞,小南说是被妈妈砍的,大家都用土块丢自己,不让自己上去,也不许和他们玩。
不可以砍那个树洞,但是也不可以骂妈妈,庆崽也不和他们玩。
但是“老灰”真的会吃人,就是吃人才长那么大的。庆崽感觉“老灰”就在黑里要来抓她去吃了,哭着又往下跑到了之前的地方,但是妈妈还在黑里呢。
庆崽想往上跑,害怕。想大声喊妈妈,不能。急得脚都软了,几次扑腾在泥上,让鼻涕和眼泪在脸上砌出了黑色的围墙,远看着,也和“老灰”一样吓人了。
一屁股坐下,碰到了那根竹棍,庆崽擦了擦脸,把棍子捏在了手里。“这是武器。”
随后冲锋似的跑进了树林里,又跌了一跤,一睁眼,发现没有那么黑。她还在跌倒的地方找到了一个松塔,捏了捏地上散落的壳,庆崽想可能是妈妈捡到了磕了几颗后把剩余的放在这里了。嘿嘿笑着,抱着松塔,拖着棍子沿着路再次小跑了起来。
被妈妈抱在怀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地又哭了起来。“哭什么,一天早上呢,怎么倒长了,比昨天还小么。”
“小南说,‘老灰’要来吃人的。它的树洞被你砍了,就要来吃我们。”
“吃什么人,它吃木头,不然怎么有那么大一个树洞。就是它抠出来的。不把树砍了,等吃倒了树砸到人怎么办?”
“真的吗?妈妈。”
看妈妈又点了点头,庆崽高兴地环住了妈妈的脖颈,“老灰”不好,砍树的妈妈也不好,但是砍了会砸到人的树的妈妈是好的。
她的妈妈是好的,下次一定要把这个告诉小南!
炸山林,尤其是白天的炸山林,对于庆崽来说是一点也不陌生的。她和小南时常在树林里疯跑。
春天的时候,偷拿上一把锄头,借着找兰花的由头,可以在大大小小不一的小路上挖出大大小小不一的小坑,等稍微大了一点就知道那些小坑是毫无挑战的,装上木棍做成陷阱也捉弄不到别人,所以决定要挖一个通往矮国人家里的洞,直直穿过他们家里的屋顶。不过,这个行动因为可能会把地球挖炸,所以在不久后就停止了。
这时知了声音逐渐清晰了起来,砍竹劈篾,弯成一个圈再绑在一根长长的竹竿上,伸到房檐角的蛛网上旋转几下,蜘蛛织的网就被移接到了竹圈上。村头跑到村尾,每个角落都搜刮一遍,一个捕知了的东西就做好了。再跑进树林里,屏气凝神仔细辨别声音的来源,再在无数棵树上仔细寻找那个绿色的身影,拿出准备好的竹杆,动作轻柔又迅速,运气稍好,一个硕大的知了就被粘在了竹圈的蛛网上,拿来吃,也拿来比较谁厉害。
知了也聪明得紧,疯跑一天,能捉到几只罢,若是不小心蛛网被树枝戳破,夜里还要守着蜘蛛织网的。
等秋天到,核桃叶上的毛毛虫开始一个跟一个地掉落下来时。庆崽和小南的友谊就开始出现了裂痕。各自划定捡毛毛虫的区域时不时会有冲突,加上,今天你来我家摘果明天我去你家偷李的,总要有矛盾的。
不过,今年,庆崽已经独自耍过了夏季。原因就是那棵被妈妈砍了的有树洞的树。
你的妈妈不能做什么,我的妈妈做了什么,这一直是朋友间分高下的砝码。
小南说他的妈妈有一颗金子,庆崽的妈妈没有。
妈妈叮嘱了不能说他们早上出来砍树,但是庆崽觉得自己的妈妈就是比小南的妈妈厉害,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一股脑地就说了。
小南不服气,他有年纪大的哥哥姐姐帮忙,一会儿大家都觉得妈妈做了一件特别坏的事情。
二人就此闹翻,还打了一架。互相揪了对方的头发不放手,从路上滚进茶树下,一直到天黑,直到睡着,被各自的爸爸妈妈捡回了家去。
玩儿是不累的,但是做活是累的。庆崽天不亮就和妈妈上山,一直又要等待天黑才能下山。
看着妈妈滴答滴答的汗珠,她感到了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跟个陀螺似的把妈妈砍下来的树枝杈一趟一趟地拖到路边放好。
“妈妈,我们要砍完这些所有的,才能不来吗?”不过,一整天只能呆在一个地方,这对于庆崽来说才是最累的,她想知道自己还要待多久,也不知道小南有没有遵守约定,有没有偷偷跨过分界线到自己的地盘找摇头虫。
妈妈没有听清,敷衍道:“嗯啊。”
她没有看到小庆崽比画的一个圈,围住了一整个炸山林。炸山林是那么的大,大到小南足以把所有摇头虫都找完了。
她想休息,但是那枝杈老也拖不完。“妈妈,你别砍了,我拖不过你!”
“拖不动就休息,我们要多砍点,之前砍的不够烧。”
“烧什么呀妈妈?”
“砖!要烧了才能变成真的砖。”
砖,庆崽知道。是家里面的泥巴坛变出来的,那些堆在大门外和院子里的土砖!挖一个大大的坛,削黄色的土来,放上水,等几天,赶着牛一遍一遍地踩!自己也踩,但是会被骂!
小庆崽立马就高兴起来了,要烧了才能变成真的呀!砍够了,立马就要烧了!立马!
“我不累!我还能拖多多的。”
“晚上不要说脚痛。”
到了晚上,妈妈让庆崽泡脚。庆崽一个人,突然想知道为什么自己总和别的小伙伴是不一样的。他们可以一直到小卖铺买东西,可以一直有钱,可以一直玩,不用回家盯着小鸡,不用拾柴火,也不用很早就要到炸山林里来。
为什么呀?
庆崽想知道为什么,但是也知道不能问妈妈,怕妈妈觉得自己不听话,小南的妈妈也不用早早地就到炸山林里来,但是妈妈得去,所以怕妈妈觉得自己不听话,妈妈也很辛苦。
望着天上的月亮,庆崽将手撑成一个圆,拿到眼前比划,突然向大门外跑去,“妈妈!”
“嗯,叫鬼么?鞋子呢?”妈妈正在门外核桃树下砸砖,庆崽突然叫起来,吓她一跳,脱模没有脱好,裂了,转头又见庆崽两只脚丫子就那么光着踩在了泥巴上,更生气了。
庆崽不怕,举着那个撑开的圆,凑近,“妈妈,团圆。十五!”
妈妈理解了庆崽的意思,“还有这样两下才到呢。”伸出沾满了泥巴的手前后翻转示意,庆崽也跟着比划,“这样两下!”
还有这样两下,爸爸就回来了吗?爸爸比妈妈要不会生气,庆崽觉得等团圆的时候问爸爸好了。
爸爸不在家,自己要听话的,不能让别人看笑话。笑话是什么庆崽也不知道,总之还是听话吧。
这样的听话只维持到了之后的某天,庆崽说什么也不去了。
炸山林太大了,怎么也砍不完的。庆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时候才能去玩,前前一晚,小南给自己送来了找到的摇头虫,约她今天和爷爷一起进山,爷爷是守山人,是要带他们去找冷菌和野板栗的!
妈妈开始都是同意的,但是到了今天就不同意了。前天晚上甚至把小南给的和庆崽自己找到的摇头虫以及锁在柜子里东西一起拿给了小辰家。
最后庆崽是被竹棍赶着去的,比她们之前去的地方还要远一点,连累庆崽多挨了几棍子。妈妈总是强调让她不准哭出声音来,庆崽也不想出声多挨打,但是哭久了,声音就是自己会冒出来,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就这么被打着赶到了目的地。
她决定永远都不要原谅妈妈了,在路上已经谋划了一系列的出逃计划,今天是一定要走的,她没有犯错,是妈妈不好。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觉得妈妈骂她的声音也带了哭腔,她把妈妈惹哭了。
这样的认知让庆崽不知所措。印象里妈妈都是很凶的,所有在自己挨她打的时候,她都好凶。这是第一次,庆崽觉得自己可能犯了好大的错。抽噎着和妈妈道歉,“妈妈,对不起,你不要哭。我不好……”
炸山林永远那么大、那么有趣。只过了几个小时,等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庆崽已经忘记了早上的疼痛和哭泣。
妈妈告诉她外公就要来自己家了,要来烧砖,烧砖就需要很多这样的炸山叶枝条和柴,所以她们两个要努力砍。
但是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所以需要悄悄地。以前砍的地方,突然成了大妈家的,她们不给了,所以才需要和小辰家里商量,把他家山里的炸山叶给自己家,然后以后帮他们把这块地方开成梯地用来栽茶树。
好复杂,妈妈的解释和叮嘱她听不过来。对于庆崽来说,这块地方虽然要更远很多,但是有很多松子可以捡呢,捡多多的,给外公吃。总之,这次是不能再和别人说了,都来捡松子的话,自己就捡不够了。
等停下来再想一想的时候,庆崽觉得时间过得真的很快,她梦见了很多次爸爸回来,但是明天爸爸就真的回来了。她现在已经知道做梦是怎么一回事了,因为她做梦出去捡了一屋子的摇头虫,等醒来的时候却一个也没有。庆崽看着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的月亮,她甚至看清里住在里面的人,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拜月亮的时候拿点藏在碗柜里的松子,里面的人一年只能吃这么一次呢。
啊哈,十五到了!一年有很多个十五,但是只有这个十五有好吃的。
因为干橘子皮只有小南家里有,庆崽想了想,拿了盅松子去换,婶子给了很多。里面有用塑料封住的,小南说这也是月饼,是水果做的,外面画着什么水果就是用什么水果做的,除了橘子皮,还有橘子,庆崽有些后悔,应该多拿些松子来的,想了想,把炸山林可以捡松子这件事情告诉了小南。
“那里不是你家的林子,你去偷!”
你家的,我家的,他家的,小南总是很烦,喜欢争论这些,明明炸山林就在那里,为什么会分谁家的?那自己家的在哪里?
“谁捡到就是谁的!”
小南也没有办法回答庆崽家的林子在哪里这个问题,暂时认同了这个说法,就和捕知了一样,不管谁先发现,粘在了谁的网上就是谁的。
“哼!那我明天早早就去,全部捡完!”
小南果然还是很讨厌。
庆崽白了他一眼,拿着东西回了家。不一会儿,又折了回来,衣裳尾巴兜着几个酸木瓜,敲了门也不和小南说话,自顾进了灶房,将酸木瓜放下了。
这木瓜树是从外婆家背回来的,村里就只有自己家里有,妈妈看到自己拿了那么多东西,赶紧摘了让她送来。
“妈妈说可以煮鸡吃。”
庆崽摇头拒绝了一起吃鸡肉的邀请,今天,爸爸就回家了,她要去路边等着的。这一等就是好久了,庆崽只能自己提着饭锅祭山神,她不知道“难看”是什么意思,总之,因为难看,只能庆崽自己去,妈妈不能去,真奇怪。
按照妈妈教的,庆崽在纸钱烧光的时候,磕了三个头,代表家里面的人一人一个,然后心里默默念:昌盛、昌盛!
都弄好了后,发现这里能看到远处的路,就打算在这里等一会儿,这样爸爸还在远处的时候,自己就能看见了。“庆崽,这么早?”
是大爹!庆崽高兴了起来,喊了人。爸爸就是和大爹一起出去的,拎起东西,飞似的回了家。
“爸爸!爸爸!爸爸?”
是妈妈从灶房里出来,疑惑道:“哪里?回来了吗,你爸爸。”
庆崽跑近放下东西,将灶房和卧室看了一圈,面楼上也没有放过,看来爸爸没有躲起来。“大爹回来了。”庆崽指着自己家围墙外面的一座小山,向妈妈解释。
妈妈也疑惑,但是没有让庆崽看出来,让她看着火,又叮嘱道:“水响了,才能倒进去。”
……
爸爸应该是等到月亮都祭完了才回来的,那个时候庆崽已经睡着了,庆崽是等第二天才发现自己睡在爸爸旁边的,奇怪的是不见妈妈。
爸爸回来了庆崽很开心,但是冥冥中还是觉得开心也要和妈妈待着,“爸爸,妈妈呢?”
爸爸没有回答。
庆崽自己去找,她小心地从那张倒下的桌子上爬过,出了门,才发现都已经出太阳了,那妈妈是自己去了炸山林了吗?从地上捡起了饭锅,锅里的饭被摔成了一块一块的,庆崽将那些饭块外面的一层沾灰的米粒抠下,将干净的放回锅里,沾灰的拿锅盖装好。心里着急:是不是老灰来了?
打算将东西拿到灶房里放好,没有想到灶房才是最糟糕的,庆崽用来藏松子的柜子倒在地上,折了一只腿,搪瓷碗碎了一地,灶房的墙边不知道堆了什么,白色的一袋一袋地码着,最高处已经碰到了楼板,最低的地方只放了一袋,庆崽发现在那最低的地方还倒扣着一个盆。
放下锅,掀开一看,居然是“驴打滚”,而且已经滚好了!裹着一层金黄金黄的东西,上面黄澄澄的正是庆崽要回来的橘子皮,是厚厚的一层!庆崽拿手指戳了戳,还热乎呢,又舔了舔,太甜了吧!
仿佛打了一个寒颤,那种香香甜甜又酸酸涩涩的味道,好比在草地里打滚、在炸山林里疯跑、捉了满夏的知了、捡回了满山的摇头虫……就像那样,让她那样开心!
要飞起来了。
庆崽咽了咽口水,舔了舔嘴皮,抱着碗跑去门口喊爸爸,“爸爸!吃驴打滚。”
爸爸好像回答不吃,庆崽可等不及了,先去找妈妈吧,妈妈一定在炸山林里。柜子倒在地上,庆崽试了试,扶不起来,但是家里面只有这么一个装东西的地方,和之前一样放着,但是庆崽自己不在家里的话,总觉得不安全呢。想来想去,只有带着搪瓷碗一起去炸山林找妈妈了。
炸山林一会儿大一会儿小。
妈妈在炸山林里的话,炸山林就很小。找不到妈妈的话,就很大。庆崽摸了摸驴打滚,已经完全冷掉了。炸山林太大了,妈妈,怎么也找不到呢。
庆崽很想哭,但是忍住了。
为什么呢?炸山林的林子里没有自己家的林子,别人不要的东西也不能给自己家,妈妈会哭,大妈会和妈妈吵架,爸爸总是欠别人钱,自己总挨打,总不能出去玩,妈妈和自己要偷偷在这片林子里砍柴……
庆崽不知道,她也不想问爸爸了。
她其实哭了一小会儿,就在那棵被妈妈砍了有树洞是老灰的窝的那棵树旁边,她滑了一跤,搪瓷碗没拿稳,驴打滚滚进了泥地里,越拍越脏!她怕被妈妈骂,一委屈就哭了。
炸山林的某个角落有一棵最粗的树,这是庆崽有天无聊,妈妈让她找的,“去找找看哪棵树最粗。”
当时庆崽眼睛都亮了,最粗的树,一片林子里最粗的树!那岂不就是树国王!活了很多年的那种。
庆崽小心地靠在树国王上,之前妈妈和她已经砍到这附近了,树国王很大,它是一棵大松树,在被它笼罩的那一大片范围上都落满了褐色的松针,庆崽把这块范围当成了她和妈妈的根据地。
对她来说根据地就是每天都要来的地方,她打算不去找妈妈了,就在这里等着,和往常一样妈妈砍树枝,她在边上自己玩。
一个人也可以玩很多的,首先是挖一个烧火的灶,就是在有斜坡的地方,上下抠两个洞出来,再把它们中间连接的地方抠一个小孔出来,这样,下面的用来烧柴火,上面的用来出烟和放锅。然后就可以砌围墙,建自己的家,再找小小的松塔来塞上泥巴做出眼睛嘴巴扮成是爸爸妈妈和自己。
庆崽最喜欢在建好家后再挖一个窑洞出来。整个村子里,就算大爹和小南家里,都没有的窑洞。
家里的窑洞很大,能装下很多的砖。庆崽自己挖的,大概一块都是装不下的。正好今天妈妈不在,庆崽打算挖个大的,这就是妈妈经常说的“干正经活”。
既然是“干正经活”,庆崽抠了一会儿,学着妈妈的样子靠在大松树上,长长叹了一口气,“好累,歇一下!”她以前没有这样的机会,每次说自己也歇一下的时候,妈妈总说自己都不干正经活,怎么会累?
歇一下,总要吃点东西的。庆崽不知歇了几回,反正搪瓷碗是被舔干净了。她只能安慰自己:爸爸不吃,妈妈也许吃了。这样,大概自己一个人吃完了也是没有关系的吧?
烧砖需要柴火,柴火都堆在炸山林里,砖要烧才能变成真的,变成真的才能卖钱,有钱什么都好。所以庆崽是这么的笃定妈妈是在炸山林里的某处。
要烧青色的砖,如果能烧很多,就把土围墙推掉,建一堵青色砖的围墙呢,那个时候,家里就可以安大门了,即使妈妈不在家,庆崽也可以一个人在家里,因为有门。
烧砖这么重要,妈妈肯定是在这里的。
天快要黑的时候,和早晨的时候很像。庆崽想到了炸山林里的老灰,抓松叶的动作有一瞬间的迟疑,但是一想到妈妈就在这里呢,又继续抓了。
妈妈和自己讲过,她们小时候去大山里烧炭,就是这样在山里歇的,睡在松叶里,很暖和。庆崽平日自己玩的时候,也经常这样睡午觉。
干松叶的味道很好闻,是“干”的味道,不像家里的床,是“湿”的味道。树林里不知道有什么声音,但是庆崽也不怕,她觉得这和床顶上的油布声音一样,
她又想到了家里,那个摔在地上的锅,倒下的柜子。爸爸和妈妈会打架,打过架就像这样。庆崽闭上了眼睛,风“呼呼地”吹着,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打架。
庆崽被找到的时候,已经睡得很熟了,手里还紧紧捏着那个搪瓷碗呢。围绕着松树下的一大圈,已经被她抠出了一个浅浅的深度,足以让不设防的成年人摔倒。按小南看来,就是一个超级超级大的陷阱呢。
只是摔进陷阱的人是庆崽的外公,这让庆崽在醒来后,挨了外公一个“弹脑门”。
庆崽是不知道那个晚上,全村的人是怎样找她的,她一醒来就见到了妈妈,什么都忘记了。妈妈只是解释她昨天换地方了,叮嘱庆崽以后不要一个人去炸山林,会被老灰叼走的。
时间飞快,对于烧砖的日子。庆崽自己捏了很多碗、柜子、电视机之类的东西,期盼着哪次和砖一起烧了变成真的。
但是每次蓄窑的时候,庆崽都睡着了,没能放进去。听说是今年最后一窑的时候,庆崽抵住睡意,硬是央求着放了进去。妈妈威胁道:“那你以后就只许你捏的碗吃饭!”庆崽同意了。
不过,庆崽没有用到那个碗,因为裂了。烧了很多的青砖,每个人都夸“好得很!”大爹一家来得特别多,每次都夸烧得很好,只是那道青砖围墙到底没有建起来。
庆崽哭得撕心裂肺!护在砖前,对靠近的人拳打脚踢,最后没有法子了,一口逮住了大爹的大腿肉,怎么甩也不放开。
她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是她家的砖。小南跟着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是庆崽家的砖。大人有笑有骂有打,但大概是不愿意对他们说为什么的吧。
大爹约爸爸帮忙去做核桃生意,核桃卖不出去之后转而要求爸爸负责全部亏损的钱,因为没有钱,就只能用砖来抵债……这中间的曲折太复杂了,庆崽不懂,对她来说,只有好的和坏的,好的就好,坏的就坏。总之,大爹家是坏的。
烧窑的火还没有灭,大爹一家和外公他们一起围在边上烤火,大爹在和外公讲“技术”,庆崽讨厌他们。
炸山林夜里那么黑,庆崽都不觉得害怕了。她这次是真的离家出走了。
妈妈打她,她都没有立马哭,“我们在这里烧,不要他们来抢。”之前那个浅坑现在又变深了一点,看着庆崽一脸的泥,妈妈自己先哭了,看到妈妈哭,庆崽才哭的。
“炸山林很大,我们再砍再烧就行了。”
炸山林永远都是那么的大,那么的有趣,可即使春天找再多的兰花,夏天捕再多的知了、秋天捡再多的摇头虫,庆崽也知道,炸山林里没有自己家的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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