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今夜是一个月圆之夜,孤儿院楼顶的昙花偷偷地开了。
明明是深夜,孤儿院却反常地亮着灯。原来是有一个女孩发了高烧,幸好被朋友们发现。院长、老师们忙了很久,而她的体温却没有任何下降,院长叫了救护车。
她躺在床上,身体不停地发抖,红红的脸上一颗颗汗珠滚下。
有一颗流星划过天空,月光从灰蒙的蚊窗穿过,抚在她的脸上。
她静静地躺在医院病床上,吊瓶中药水一滴一滴落下。你仿佛能听见水滴的声音,因为整个医院几乎没有一点声音。院长在床沿趴着睡,他让其他老师回去照看其他孩子,自己在这守着。
院长没有孩子,别人议论时,他会反驳:我最不缺的就是孩子。
她被送到孤儿院时只有两岁,院长看着她小小的手上大块的烧伤疤,心疼地流眼泪,便给她取名:李向安。意思是所向无论何处,都会平安达到。
她八岁那年,如她父亲一般的院长因病去世了。他的遗书上只写了一句话:让孩子们健康地走出去。其他人都在院长的遗照前坐着,而她跑去阳台给院长最喜欢的昙花浇水,盯着它的叶子流下眼泪。
在梦中,她反复经历着和院长一起浇花的快乐,院长说:“小安会长得好看,像花一样,可以跳舞来给我看。”她说:“好,我一定会,跳好多好多的舞,再让你看,行吧。”“哈哈,那我就想着吧。”
新来的院长突然要缩减生活的开支,孩子们的三餐中肉变得越来越少,衣服也是越来越破旧。
李向安已经12岁了,被染成血红的床单吓了一跳。她从没有知道过月经,以至于以为是大腿被割伤了。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女孩告诉她,这个每个月都会出,要找一块毛巾垫着,不然会很脏很麻烦。
她没找到多余的毛巾,于是用了自己的袜子。每个月来月经时就用袜子垫着,等月经过去了又把袜子洗干净穿在脚上。
新院长赌钱输了不少,他老婆跑到孤儿院门口大吵大闹。她在天台上看着他们乱作一团,自己把晒好的衣服收了起来。
张姐姐比她大3岁,晚上在打扫卫生时偷听到院长打电话,他说:“再宽几天,我请些人就有钱了…很快…是是是,一定…”
大家都睡着时,张姐姐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圆圆的月亮。李向安发现了她,去到她身边轻声问:“姐姐,你睡不着吗?”
张姐姐转头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没啥事,你去睡吧。”
她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回去睡了。
在李向安13岁后第一个冬天。院长要让15岁以上的孩子全部出去打工,老师们无法说动他,只能要求他给一些钱再让他们走。他同意了,一人一百元,不能再多。
李向安向张姐姐挥手送别,张姐姐跑过来对她说:“你要加油,我的名字叫什么?”
“张…张英,怎么了?”
她微笑着说:“对,别忘了我。”
李向安点了点头,向远去的张姐姐挥手送别。
两年后,轮到李向安出去打工了。她带走了那盆昙花,在院门口遇见了张英。张英画着浓浓的妆,穿着艳丽的衣服,大声喊她:“向安,还记得我吗?”
“张姐姐,是你呀!”
张英带着她回了家。张英在旧街租了间房,十几平的房子被她打扫得干干净净。
李向安十分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张英给她倒了杯水,说:“不用紧张,我可以帮你找个工作。”
“真的吗?”
“当然,等下吃完饭就走。”
“好,谢谢姐姐。”
“我再给你个手机吧…”
张英带着她来到一家饭馆门口,老板看见张英就笑起来,说到:“小张,大早上,有啥要去干?”
“没啥,找你给我妹整个工作。”
“你还有妹啊?我看看。”他的眼睛盯过来,她躲在张英身后。
“这个样儿,行吧。”
张英摸了摸她的头说:“去吧,晚上记得回家。”
她点点头,朝老板走去。老板直瞅着她,她停在他面前,老板说:“先把那些碗洗了,然后去拖地。”
一直到傍晚,她休息下来吃饭。老板娘端了碗饭给她,说:“我们这包吃,没有工资。”
她低着头,眼泪流到碗里,吸了口气说:“知道了,谢谢您。”
“那行,吃完接着去洗碗。”
饭馆打烊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街道也安静得几乎没有声音。李向安不知道回去的路,只能在路灯下坐着,等着张英回来。
天气有些冷,她蜷缩起身体睡着,被一阵响声吵醒。原来是张英,她喝多了,正扶着墙吐。李向安赶快跑去她身边扶着她,她时哭时笑,最后还是摇摇晃晃到了家。
李向安把她扶上床,把一切处理好才爬到沙发上躺着。
张英那晚就死了,警察说是死于脑溢血。李向安一分钱都没有,最后是退了房子、卖了家具、求了院长,才把丧葬费交了出来。
张英的墓在公墓的偏远角落放着,碑前放了一朵蒲公英花,风一吹来,带起花,花在太阳下四散而去。
老板娘说可以让她睡在饭馆里,老板骂道:“你疯了,偷东西怎么办?”
“她能去哪?她除了活还能想啥?”
老板同意了。于是每天晚上打烊后,老板从外面把门锁上,而她就在柜台后用老板娘给的垫布一铺,盖上旧毯子就睡觉。
这天早上,过度劳累的她,没有听见老板开门的声音。老板见她仍在睡,大骂道:“什么时候了?还他妈睡!”
她被吓醒了,站起来才发现裤子、毯子、垫子上都是血,原来昨晚来月经了。老板看她这样又骂道:“他妈的,这种,不如整个男的,又穷又偏他妈是个女的。”
老板娘看着她有些不忍心,便把她带回家,给她洗了澡、换了衣服,又给了她一包卫生巾。
有了卫生巾后,她突然觉得月经也没以前那么麻烦了。她之后自己想去买,但没有钱,也只能放弃了。
中秋节,月亮很圆。她端菜时,却看着墙上电视机中跳舞的女孩们入迷了,她突然有了一个梦想——像那些女孩一样跳舞。
老板又骂了起来,她反应过来把菜端到了客人桌上。这客人见她眼睛一直盯着电视,骂道:“你有病是吧?端菜就好好端,不干就滚。你看你那手,脏成什么样了,老板!老板呢?”
“在呢,在,您有什么事?”
“这服务太差了,影响胃口。”
“是是是,我送您个菜,就原谅她,行吗?”
“那行吧。”
“你还站这干嘛?去洗碗去!”
洗碗时,她不停地搓自己的手,眼泪已经充满了眼眶。但有一只流浪狗经过,她用碗舀了一碗泔水放在一边。那狗却十分快速地跑过来,把它吃得干净。她笑了起来,同时放在窗台上的昙花也开了。
李向安16岁时离开了饭馆,她打算去赚钱,然后学跳舞。
她白天捡废品,晚上睡桥洞。但只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钱暂且够活,别说跳舞。
她从桥洞下醒来,用包收好东西。刚想离开,闻到了一股香味。原来是桥头卖烧饼的大哥,她很久没吃饱了,就到大哥旁边站着,问:“大哥,可以给我块烧饼吃吗?”
“行,可以。”
她很惊讶,又问:“真的吗?”
“真的。但你要帮我干些事。”
“什么事?”
“把我的垃圾都收拾起来。”
“可以,可以,我马上干。”
中午大哥收摊时,摊位上没有一点垃圾,而她也拿到了三份烧饼。
她很怕来月经,认为很麻烦。这天她遇见了一个推着小车卖货的人,货里就有卫生巾,而且非常便宜。于是她花钱买了几包,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到李向安17岁时,她成功找到了一个超市捡货的工作,每个月有几百元。
她跟一起干活的周阿姨学会了用智能手机,终于让张姐姐给的手机重新亮了起来。
她向经理预支了工资,终于租了一间房子。虽然只有10平米,但她开心得快要叫出来。
她每天工作得十分认真,想快些完成工作后去建设自己的小屋。
她给自己买了粉色的被子、枕头,放在原有的小铁床上。又买了些卡通贴纸贴在墙上,也贴在昙花的花盆上。这时房间才成了女孩该拥有的温馨模样。
她在手机上学起了舞蹈,照着那些视频反复练习,但刚开始她时常踉跄,弄出许多噪音,惹得邻居拍墙提醒。于是她每天晚上都会独自跑到楼下路灯旁跳舞,一直跳到大汗淋漓才停止。
小区许多人都看见了她跳舞,刚开始多数在嘲笑,时间长了却也觉得她跳得越来越好了。小孩们也学起她来,把她称为“路灯姐姐”。
她想攒钱去舞蹈培训班,所以尽可能降低生活成本。
这天她跳舞时却突然感到肚子疼,她蹲着揉了很久的肚子才缓和过来。她只能中止练习,回家休息。
窗台上的昙花又开了,她安静地睡着。
李向安19岁生日这天,有个大专生来超市找工作,于是她就失业了。
她在床上躺着,不停流泪却没有发出一点哭声。不知何时她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她在舞台上跳舞,台下的观众都在喝彩。她有大把的钱,住进了别墅,成为了舞蹈家。她高举起奖杯时,有人抱住了她,是老院长。他说:“生日快乐!”
她终于醒来,对自己说:“加油!我要吃生日蛋糕!”
她把蛋糕摆在桌子上,插上一根生日蜡烛,自己唱起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向安生日快乐。”唱完她突然捂住嘴冲到路灯旁,大声地哭起来。
月光与灯光融合为一体,跟随着她的舞步,在云下时轻时重。
她后来又去到一个酒店的后厨洗碗,工资有1000一个月,但去培训班的计划放弃了。
李向安20岁时的除夕夜,她提前下班回家。在路上,她打开通讯录,划上划下,却找不到一个亲人。她叹了一口气,黑暗中一个男人突然冲来,将她扑倒在地,想要强奸她。她一挣扎,肚子又痛了起来。
附近值班的交警老刘听见了呼救声,赶过来朝男人头上踢了一脚,男人从地上爬起来后迅速逃跑了。
“姑娘,没事吧。”
她吓得说不出话,浑身发抖。
“姑娘,我帮你报警吧。”
“不!不用了…”
“有没有受伤?”
老刘把她扶了起来,“姑娘,你回家吧,以后小心点,我也要回去了。”
她抓住老刘的手臂说:“我…能跟你回去吗?”
“啊?什么意思?”
“我是个孤儿,没家。”
老刘看着她的脸,沉默了几秒后笑着说:“行吧,多个碗的事。”
老刘的女儿刘晏见到了李向安,疑惑地问:“爸,她谁啊?”
“呃,是同事的女儿,他忙,让她一起来吃饭。”
刘晏盯着她看了很久,说:“你进来吧,给你拿双拖鞋。”
李向安站在门口,迟迟不进。刘晏问:“怎么了?为什么不进来。”
“里面…太干净了,我有点脏。”
“没事的,快进来。”
她没想到刘晏如此开朗,她们只聊了几分钟就成了朋友。刘晏和她讲了在大学的各种趣事,而她也一直满眼好奇地听。
刘晏爷爷走过来说:“话唠,一直烦客人。”
“我才没有,她是我朋友了。”
“人家已经是大闺女了,你还是个小屁孩。”
李向安眼睛亮了,轻声说:“朋友、闺女,是吗?”
“大闺女说啥呢?爷爷耳朵不太好。”
“哦,没什么。”
厨房里传来奶奶的声音,“晏晏快来端菜。”
“好——”
妈妈也喊:“她爸,这鱼缸水怎么还没换?”
“哦哦,太忙,忘了。”
“快来换。”
“好,立刻来。”
李向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忙活,这是她从未见到的。
吃饭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她一时半会儿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吃,但刘晏已经用筷子夹了几块肉到她碗里了。
大家一起看春晚,到舞蹈节目时她格外兴奋,看得很认真。刘晏问她:“你喜欢跳舞吗?”她点点头但又马上摇头,而刘晏却鼓起掌来说:“好!有人会跳舞,除夕不能不跳一段,是吧?”其他人都喊道:“是,跳一段!”
她在他们的注视下跳了起来,舞风杂乱但朴实、自信,身体由高到低下落时像春雨,由低到高时像炊烟,旋转时像狂风,静止时像巨石。
舞毕,他们都鼓起掌来。
她很开心,但眼睛越来越模糊,晕倒了。
医生说:“她是子宫癌晚期,劣质卫生巾的原因,已经无法挽救了。”
刘晏独自坐在抢救室外的椅子上,微信上是老刘发来的消息:我们家与她没关系,她的病也治不好了,回家了。
盯着长廊末端的“急救”,她突然变得一瘸一拐,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表情,但渐渐失去知觉。
李向安出院了,刘晏陪着她。刘晏耐心听完了她的故事。
“对不起,我只能离开了…”
李向安在月光下最后跳了一次舞,那盆昙花也同时开放了。跳舞时她在想着什么?谁又能知道呢?
李向安的墓在公墓的偏远角落,碑前摆了一把蒲公英花,风一吹来,太阳下,它们在空中绽放。
“我也是罪人,没有未来,写在基因中的,毁灭才是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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