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西风奈我何

作者: 篱秋 | 来源:发表于2023-05-05 01:15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故事》专题第五期征文活动。

    白天僵冷的水街只有到了夜晚才真正地活回了元气。“K歌之王”的楼顶上霓虹灯迷蒙地向夜空抛着媚眼,从四处饭店里喧哗着摇晃出来的人经过K厅的门廊,一拨一拨地鱼贯而入。

    忽明忽暗的大堂只见几个穿梭的服务生,脚底生风似的一闪,留下叮当作响的酒瓶撞击声,人影一下子不知去向。那些刚才勾肩搭背进来、酒气蒸腾着还意犹未尽的人呢?都闪进了两侧萤火扑朔的门里面,长长的走廊空荡荡。

    歌声笑语声从各个门缝里渗出,麦克风击鼓传花般上下跳跃着,在此起彼伏的声嘶力竭里疲惫不堪。一个人影,在沙发的一角嵌入式沉默。麦霸横行,是一群人的狂欢,还是一个人的清醒?他选择失忆,自斟自饮。

    夜夜笙歌不觉晓,一街灯火落身长。年声近了,而他将去何方?

    01

    旭东从版图上是雄鸡尾巴的新疆喀什,日夜兼程自驾五千多公里,回到了朝思暮想的鸡胸膛的东海边。两年的工程虽然竣工,但因为三年的疫情,到现在都没有结算付款。这一拖就是五年。海边,是他的襁褓之地,也是他梦开始的地方。那里有他的妻儿,曾经与他一起,在潮涨潮落里迎接朝晖与夕阳。

    如果没有那趟到香港旅游,如果没有在浅水湾的那个饭馆里遇到做服装生意的新疆女人陈文艺,在外企电子集团当项目总监的工程师旭东的人生应该会改写。

    45岁的旭东,从海元乡一家小建筑公司一线的电焊工摸爬滚打开始,北到内蒙古、东三省,南到云贵两广各地,一路随工程队,足迹踏遍了半个中国的山山水水。旭东的职务也从学徒一路升到了队长经理项目负责人,从一个小乡镇企业跳到了市集团公司。

    在苏州的一个日化工程项目里,他结识了来自上海一家外企的两个高管,他们高度认可旭东在原工程基础上的改造和创新,为业主节约了可观的基建成本。他的能力被知名外企看中,直聘为项目总监。

    结交什么圈子,什么圈子就带来不一样的生活。眼前就是旭东向往的朝九晚五的都市白领生活,更加向往的还有老外在酒吧里霓虹闪烁的小资情调。仪表堂堂男人一枝花的年纪,与德国英国的同事为伍,旭东也开始衣着讲究,喷香水,出入酒吧,操着几句简单的英语与老外对话,过起了以往想都没想过的魔都生涯。

    而他在海边小镇的妻子和儿子,因为已经习惯他常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状态,也好久没有惦记了。虽然上海离家不过半天的车程,但旭东负责的项目却在全国各地开花,家倒反而成了遥远的所在。

    他不是在项目工地,就是在赶去工地的路上。只有到了春节,一家人才团聚,不到一周,又要出发。人前风光,纵横职场。在踌躇满志的旭东眼里,事业有成顺风顺水的人生是什么样子,他就是什么样子。飞行和驾驶的里程才是衡量一个男人能力的依据。

    因为头脑聪明,又勤于动手,他往往在完成本职工作之外,对其他业务也饶有兴趣。旺盛的精力与健硕的体格除了流连酒吧夜场消耗外,空闲之余他还钻研新兴的建材及新能源的开发运用。

    02

    关注什么行业,什么行业就会出现契机。太阳能风能的开发利用受到全世界的关注,旭东也很快捕捉到了商机,开始与朋友合作或自己接手新能源方面的工程。这一干赶上了风口,像天上掉下馅儿饼,旭东赚了个盆满钵满。

    乡下的老婆早已跟不上旭东日新月异的升职,更把握不住自己老公大笔大笔赚钱,十里洋场歌舞升平的潇洒。旭东像脱了线的风筝满天飞、自由行。与外籍同事去东南亚度假,去香港、澳门玩耍。

    陈文艺,一个与旭东同龄、风情万种又颇有经商头脑的新疆美女,也许就是旭东一次次的出行,终于等到的这场艳遇。

    陈文艺几乎每个月都要在乌鲁木齐和香港之间往返一趟,为的是香港时装与新疆和田玉的对流销售。她还有一个特殊身份:骐骏新能源科技公司的法人。在与旭东相识之前,她已经在太阳能项目上有了自己的规划。

    一带一路的大环境下,国家与地方的大力扶持,让许多投资者建设者都把目光聚焦到祖国的西部。新疆地大物博,新能源产业又是一个朝阳行业。旭东与陈文艺,一个有技术,一个有平台,两人的合作势在必行,一拍即合。

    如果是技术合作就相对简单些,但旭东也参与了投资,那就是出钱、出工又出力的深度合作。陈文艺在新疆的新能源布局可谓广撒网,南疆北疆都有她的项目,东到哈密,西至喀什,也都有她的工程人马。

    以前旭东在东部各省自驾、动车、高铁变换着交通,马不停蹄,享受人在旅途的感觉。也比不上如今在新疆一个省,幅员辽阔的祖国最西方,满足了旭东心底里流淌的诗和远方。香车美女作伴,更有东西南北疆的花式飞行。

    旭东在新疆短短的两年,飞行里程线可以画成密密麻麻三四个大小不一的哈密瓜。他吃烤肉串、手抓羊肉、吃馕,百吃不厌。他逢人就推销新疆大如锅盖的馕,每次从新疆回来,也会带好多馕分给亲友,仿佛他天生来自新疆。

    海边的老婆只知道旭东在新疆有好大的生意和工程,她平时有钱花就相安无事。却不知道,他在新疆合作的老板是一个多重角色的女人,旭东在她的骐骏王国里纵马驰骋,好不快意!

    03

    旭东如此齐人之福的所谓诗和远方的日子,止步在新冠疫情爆发。所幸他负责的三个新疆项目刚刚竣工,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审核验收确认。旭东回家过春节的当口,疫情来得如此蹊跷。陈文艺的公司顺便按下了暂停键,这一按就是五年。

    疫情如洪水猛兽,生存环境天翻地覆,日常生活都比以往更加困难。更困惑的是,所有的项目像统一好了似的,只要是旭东经手参与或负责的,关键人不是调了换了,就是辞职不干了。造成工程最后的验收确认迟迟得不到解决,旭东的工程款一分都没能结算。

    在华东上海赚的钱都投入到新疆的骐骏公司的工程里了,做好的项目拿不上钱,眼下的疫情直逼得人窘迫难安。雪上加霜的是,旭东的妻子原本身体就虚弱,在疫情的当口竟然离世了。平时他这个青梅竹马的妻子,一直默默无闻地操持当家。

    在他去新疆的那两年,不知她是怎么过的?怎么一下子就抵抗不了病毒,撒手人寰了呢?旭东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她已经死去的事实。

    疫情禁足,习惯了天涯海角四处漂游的旭东被困在海边的家。儿子与他向来不亲,自从他妈妈走后,就更加沉默寡言,看到旭东就像是见到仇人似的。旭东这几年一直在外奔波,忽视了父子沟通与交流,儿子现在这个样子,自己是最大的责任。旭东不明白,是疫情毁了自己的家,还是自己的狂妄直接把自己推到了悬崖的边缘。

    陈文艺曾经的温柔还历历在目,可她已经远在新疆,为何不能念及两人两年的情意帮自己一把?或者不帮也行,至少不要釜底抽薪,自己也不至于落到现在快要山穷水尽的境地。没想到真是一条美女蛇,吞人不吐骨头。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旭东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有无数个自我了断的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几近崩溃的心。自己横刀立马,却败在一个女人手里,而且有苦难言,自己认栽。

    他浑身难受,还是去镇上推拿坊里做个拔罐或刮痧,缓解一下郁闷的心情。推拿理疗坊的老板娘亚欣是一个离了婚的河南女人,是她老公在河南经商时认识并把她带回了家。而且她有一手好指法,常常让她的顾客流连忘返。但老公最终还是受不了她,就离了婚。

    拔罐结束了,亚欣还给旭东免费做了前列腺保养,好久没有如此放松了,旭东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新疆的陈文艺再有风情,也不敌亚欣一半的善解人意。虽然亚欣比旭东大了好几岁,但风韵犹存。他一甩手,转账五万,直接让亚欣办了一张VIP会员卡。

    04

    疫情时好时坏,新疆陈文艺那里如石沉大海,工程验收迟迟没有反馈。不验收确认就无法结算,不结算就没有进款。旭东在家里的焦虑与日俱增。幸好每隔一两周或一小段日子,旭东可以去亚欣店里做全身按摩,做前列腺保养。他想念亚欣指尖的温柔,他的苦闷得以排解,身心得到抚慰。

    而亚欣对这一切守口如瓶,没有人知道旭东的难言之隐,因为亚欣知道,旭东是一个特别要脸面的人,他也是见过世面有身份的人。如今老婆病死,疫情期间他一个人也太不容易。而旭东心里也已经把她当作了知己。

    “我给你介绍个对象吧,她是职业学校的邢老师,年轻漂亮,比你小五岁,刚离婚不久,我看和你蛮般配的。你见了与她谈谈。”亚欣很热心地要给旭东当红娘。

    “哪有什么天生般配的?她原来的不是挺好的,为何要离婚?肯定有问题。我看我俩也很般配,就是……”旭东的半句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他不忍心把别人对亚欣的偏见说出来。毕竟他在亚欣这里获得了快慰。他也不敢想象与亚欣有什么结果,他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村里的长舌妇正等着看他的笑话。

    “别拿我这个苦命人开玩笑。我们是不可能的。不过邢老师应该会适合你。”亚欣若有所思地说。

    隔天,亚欣带着邢老师到与旭东见面。邢老师全程端着,一副冷眼清高的样子。旭东心里一阵别扭,还不如不见。原来,邢老师是亚欣的推拿师父的侄女。亚欣有意要撮合她与旭东交往,但邢老师心知肚明,不想成为亚欣的接盘手,或者分享什么。两个人似乎又都不领情。

    但旭东听亚欣说邢老师也会推拿指法,他又有点心动了,于是主动找邢老师。但老师依然自有老师的矜持,这也激起了旭东的心高气傲。两个孤傲的人在一起,不像是在谈情说爱,更多的倒像是在较劲。

    05

    旭东不再作徒劳的努力。过日子就是要简单,那么多的矫情,以后还怎么伺候?以前在魔都和新疆的日子已经把所有的福气都消耗光了,现在就自作自受吧。

    疫情三年,亚欣那里的年卡办了三年。旭东卖掉了两辆车,维持着仅存的一点体面。那里是他身体和心理的寄托。亚欣也因为他的充值,推拿坊在三年疫情得以维持下来。两个孤独的灵魂有了短暂的取暖。

    三年疫情说快也就很快过去了,一切又都重新开始。遥远的新疆那些悬而未决的事情仍然还在,并没有随疫情的弱化而有所起色。陈文艺的贸易王国也开始复苏,她不再回避旭东的追根究底,而是不痛不痒地应付着。

    两年的艳遇换来的是三到五年的麻烦,乃至一辈子的后悔。家已破败,心已经被掏空,旭东看着镜子里两鬓斑白的自己那副窝囊怂样,想死的心一直在纠结。这是不是就是报应!

    亡妻在九泉,她若是知道自己曾经的背叛和现在的落魄不堪,也定会离自己而去的。

    也罢!西风不败,横刀立马。儿子的成长与培养任务尚未完成,面对陈文艺的软刀子,一百八十斤的壮汉不能就这么倒下。等新疆的事情扫尾处理完毕,给心寻一个栖息的地方。也许还回到亚欣那里,余生得到些许安抚,不再漂泊。

    五月草长莺飞,花开荼蘼,繁华落尽。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一树繁花簇簇锦,犹映独行踽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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