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伦

（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人声鼎沸的菜市场里，此刻正逐渐恢复着宁静。硕大的扫帚摩擦在地面上的“沙沙”声，取代了刚才菜市场的“主旋律”。几只满身油光的大老鼠，从排水沟里探头探脑地挤了出来，从而开始了它们“夜的狂欢”。

笼子里那只黄白相间的小狗，不由得身体直往后退，紧紧蜷缩在了角落里。它曾经亲眼目睹过，这几只比它身型小不了多少的“大家伙”钻进隔壁的鸡笼，三下五除二就结果了一只大公鸡性命的场景。

这只小狗是菜贩老巴从乡下带过来的。原本 它也在温暖的狗窝里，一边和兄弟姐妹们无忧无虑的嬉戏，一边享受着“老母亲”的舐犊情深。可他偏偏被回家探望丈母娘的老巴一眼相中了，酒足饭饱后的老巴趔趄着身子一把将正在吃奶的它揪了出来。

“这小狗崽子真肥，正好带回去给我解个闷！”

那时的它还不满两个月，眼睛又黑又亮，身体圆滚滚的，脚爪看上去就像是四个小笼包子。人见人爱不是它的错，错在老巴身上。

老巴并没有善待这只小狗，整天把它关在菜市场的笼子里，既见不到阳光也没有好吃食喂给它，想起来了就去对面卖板鸭的摊位要上两个鸭屁股，想不起来的话，它只能够些掉落在笼子上的菜叶充饥。很快，这只小狗的肠胃就出现了毛病，每天不是呕吐就是腹泻，并且毛发里也生出了虱子，它的脚爪被铁笼子硌得生疼，阴暗潮湿的菜市场令它没有睡过一宿的安稳觉。它常常眼泪汪汪地回忆起与母亲和兄弟姐妹们在一起的欢乐时光。小小的肚皮不断地起伏着，从湿润的小鼻孔里发出一声声叹息。它在心底无数次地呼喊：妈妈，你在哪里？快带我回家……

妈妈不会来，可它盼来了它的“天使”。那天午后，菜市场顶棚出现了一道缝隙，阳光从那里倾泻下来，刚好照射到了它的身上。这种久违的暖洋洋，让它舒服得不自觉地打起了盹。

“老板，这西红柿怎么卖的？”

“大的那堆儿四块，小的那堆儿三块五！”

正在刷“快手”的老巴有些不耐烦地回答道。

“给我来两个大的，再来两个尖椒加一个茄子。”

“哎，老板，你这小狗也是卖的么？”

突然女子发现了笼子里的小狗，双眼发光地盯着它看了起来。

它缓缓地抬起了头，光晕里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她整个人被镀上了一层金色。

老巴乜斜着眼睛打量了一番来买菜的年青女子，又用脚尖踢了踢狗笼子说道：

“100块钱连同你刚才要的菜，一起打包带走！”

“这么贵，这是什么品种的狗？”年青女子有些惊诧，在她看来这种小土狗也就是几十元的身价。

“正经八百的斗牛犬，这我要拿到宠物市场去卖，少于五百可拿不走它！”

狡猾的老巴看出了女子对小狗的喜爱，在价格上坚决不肯让步。

笼子里的它觉出了女子的犹豫不决，目光连忙更热切地迎向了她，连同小尾巴也在急切地摆动，嘴里一连串地发出了一阵呜呜声。

“老板，我要了！”

两颗纯良的心，就这样被彼此打动了。年青女子没有️一并提走那只“罪恶”的，锈迹斑斑的铁笼。她一只手托着它，一只手提着菜，步伐轻快地迈出了市场。

老巴为自己的“高明”打了个响指，盘算着晚上️一定要多加几个凉菜，多喝几瓶啤酒。

“我叫你哈伦好不好？”

年青女子喜欢穿哈伦裤，所以把这个洋气的名字赐给了它。哈伦高兴地摇了摇尾巴，表示认同。

“哈哈，你好哈伦，我叫琴，很高兴认识你！”

琴把哈伦放进了温热的水中，哈伦两只前爪紧张地抓住了盆沿，眼睛却舒服得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琴很心疼它，轻轻地摩挲着它的身体，仔细地用药水为它洗去了身上的虱子。琴的老公还特意跑出去为哈伦准备了一只狗窝和一些小狗的用品。新婚的小两口望着欢天喜地的哈伦，不由自主地笑着依偎在了一起。

饱经苦难的哈伦在这一晚沉沉地睡去了，除了放了一个巨臭无比的屁以外，没有发出一丝响动。

哈伦最盼望的时光就是能和琴一起到小区里去玩耍。它喜欢拔起地面上鲜嫩的青草，也喜欢在水池边蹦来跳去，但它最爱在沙池里恣意地打滚。有一天一只半大的斗牛犬来到了正在草地上仰面晒太阳的哈伦身边。

“这小子是谁？以前怎么从没见过？怎么看不出是个什么品种的狗？”

斗牛犬垂着两片大嘴巴子，越来越近地打量着哈伦。哈伦吓得一骨碌翻起了身，生怕它的涎水滴落到自己身上。

“我叫哈伦，我是只斗牛犬！”

“哈哈，我没听错吧！你是斗牛犬，那我是什么！”

哈伦一脸疑惑地盯着这只叫做“大牛”的斗牛犬。

“你瞅啥？你这个冒牌货！我要把这个笑话去讲给大家听！”

大牛哈哈大笑着奔向了其他的小狗。

这是一个较为高档的小区，住在那里的人们通常会养一些名贵的犬种，鲜少有人喜爱这种小土狗。哈伦想不明白，为什么人类当中的“混血儿”是那样的高贵，那样的讨人喜欢。可狗️中的“混血儿”怎就那样低贱，无人问津了呢？

以前经常和哈伦玩的那些小伙伴们，这回看见它，居然和大牛一样都喊起它“冒牌货”来。明明它们正玩得热火朝天，可当哈伦走过来时便会一哄而散。哈伦常常百无聊赖地独自在沙池里打滚。

直到有一天，它的“女神”出现了。一只漂亮的吉娃娃被哈伦自创的玩耍方式所吸引，从而来到了它的身旁。

“你是怎么把沙子扬起那么高的？可以教教我么？”

已经很久没有小伙伴主动和它交流了，哈伦很激动，语无伦次地答非所问道：

“我叫哈伦，我，老巴说我是只斗牛犬……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

“老八？你还有其它的兄弟姐妹么？管它呢，咱俩一起玩吧！”

吉娃娃愉快地对哈伦再一次发出了邀请。

两个小家伙玩兴正酣，大牛却不合时宜地走了过来。

“娃娃，你怎么和这个冒牌货在一起？”

大牛一边说着一边对哈伦呲起了牙齿。

“不许你这样说我的朋友！你这个臭哄哄的大胖子，快离我们远点！”

吉娃娃小小的身体里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吓得大牛连连后退。

其实大牛对这只漂亮的吉娃娃一直怀着一份“痴心妄想”，可由于“门不当户不对”，再加上吉娃娃一直对它爱搭不理的，如今又“冷言冷语”地对待它。为情所伤的大牛最终是耷拉着脑袋，悻悻离开了。

吉娃娃陪伴哈伦度过了那段最“郁闷”的时光，两个小家伙在逐渐地玩耍中，也彼此成为了童年间最要好的玩伴。虽然亲密无间，但那无关于爱情。

哈伦很聪明，知道怎样去讨人类的欢心。琴夫妇总是在周末带哈伦回到她父母家，老两口对哈伦也很是喜爱，他们会提早准备好五香鸡肝给它吃。哈伦喜欢抱着琴父亲的小腿撒娇，还喜欢把脸埋在他的臂弯里摩挲。每当琴的老公做鬼脸吓唬它时，它就假装害怕似地跑到琴父亲的怀里寻求庇护，一边发出呜呜的求救声一边可怜巴巴地望着老人家。琴的老公因此总能遭到来自于岳父的一顿“呵斥”。邻居们也很爱它，它从不在电梯里吼叫，看见小朋友也知道往后退让。或许它的谨小慎微来自于它从小所遭受到的苦难。

半年后的哈伦，已经成长为了一只英俊的“小伙子”，皮毛发亮，四肢粗壮，奔跑起来四爪生风。此时的大牛见了它，也不得不绕路而行。吉娃娃渐渐对它产生了异样的情愫，可这“傻小子”不解风情，依旧是没心没肺地追着人家打闹。

所有的美好都在琴测出怀孕的那天戛然而止。家人们都欣喜若狂，除了哈伦以外。当然，前提是如果他们也把哈伦当作家人的话。

可是他们并没有，琴父亲说：

“小琴啊，你现在这种情况，把哈伦放在家里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还没等琴回答，母亲又接茬道：

“我听说动物身上都有寄生虫，宝宝生出来会畸形的！”

“爸，妈你们说的都没有科学依据，养小宠物是可以提高宝宝免疫力的！国外都把孩子和狗狗放到一块儿养。”

琴一边说着一边转向了老公，想要寻求他的赞同。可她老公却不想因此得罪岳父、岳母，刻意回避着琴的目光，将脸扭向了一旁。

“你别跟我讲那些，一个星期之内把哈伦给我送走！”

琴的父亲有些恼怒了。

琴心里自然是不舍，这个周末她破例没有去父母家。她侥幸地想，万一父亲只是说说而已呢，毕竟他曾经也是那样喜爱哈伦。

一周之后，雷厉风行的父亲亲自提着铁笼来到了琴家里。不明所以的哈伦欢快地扑向了琴的父亲，老人家怔了一下，还是俯下身去还了它一个拥抱。

“哈伦啊，对不起啦！为了我的外孙，只有先委屈你啦。不过你放心，我交代好了，我乡下那个亲戚啊，一定会善待你的。”

琴父亲的眼圈也变得红红的了。哈伦有些发懵，它仿佛听懂了但仿佛也没有完全听懂，“家人们”凝重的神情，让它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琴知道，她想挽回是不可能的了，她从小就知道父亲做过的决定没人可以改变。琴绝望地转过身去，泪水顺着指缝肆意流淌。那一刻她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响。

哈伦再一次被铁笼禁锢住了生命，它在里面拼命地哀嚎，两只前爪不断地拍打着铁笼。它不知道自己要被送去哪里，它也不知道曾经那样爱它的“家人”为何要将它舍弃……

吉娃娃在家中听到了它的呼喊，焦灼地在落地窗前来回踱着步子：哈伦，你怎么了？哈伦你要去向哪里啊？！

哈伦一夜之间成熟了，它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只是一条狗而已，一条可以随意舍弃的杂种狗而已。

村中的野狗都对这位自带威风的“城里大哥”敬畏三分，哈伦的“油光水滑”让“戗毛戗刺”的它们自惭形秽。同时哈伦也俘获了村里所有小母狗的芳心，几个月后顺利将它们发展为了后宫的“嫔妃”。哈伦的英俊潇洒与骁勇善战，使得村里狗咬人的事件频发，主要原因就是其他公狗在“发情期”时无处“释放”，只能靠咬人来发泄。

琴的父亲果然没有骗它，哈伦的新主人是对善良的老两口，他们从不用铁链去锁它，狗食也是尽着它吃，还会不时为它补充营养。哈伦更加壮硕了，成为了村里公认的“犬王”。其实老巴也没有完全说谎——它确实️有斗牛犬的基因。阳光温暖的午后，老两口总是一边晒太阳一边摩挲着它的皮毛称赞道：

“你看咱哈伦，长得溜光水滑的，多招人稀罕，老李家那条赖狗长得那么磕碜，他还当个宝似的。”

“他那叫啥玩意儿，连咱哈伦个尾巴都比不上！”

哈伦尽管尽忠职守地为老两口看家护院，可它面对老两口的喜爱却多了一份“欲迎还拒”，它已经不敢那么相信人类了。

那️一年猪肉的价格直线飙升，老两口家里的老母猪又十分争气地一口气下了十二个猪羔子。这不由得引起村里其他人的眼红。那天半夜，一个黑影悄悄地从低矮的院墙翻进了老两口的院子里，哈伦在暗处早有察觉但却没有声张，等那人接近猪圈时，哈伦一个箭步猛冲了上去，撕扯着他的小腿就往屋中拽去。

“哎呀妈呀！疼死我了！你这条死狗！”

那人吃了一惊，用拳头使劲地捶打着它的头，一拳、两拳、三拳……一拳比一拳致命。哈伦觉得头很晕，眼睛也开始肿胀充血，它有些支撑不住了，可它告诉自己决不能松口。响声终于惊动了老两口：

“老头子，快别让他跑了！我去拿绳子！”

“你这个王八羔子，大半夜上咱家干啥来了？”

老汉怒喝道。

“我，我啥也没干，我梦游！”

那人梗着个脖子犟嘴道。

哈伦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拼命拉扯着那人的裤子，老两口从他裤兜里翻出了一纸包老鼠药！

打那以后，哈伦成了十里八乡人尽皆知的“英雄”，它的后代则是成为了村民们竞相争抢的对象。老两口更将它视若珍宝，若是哪家小孩调皮去戏弄哈伦，两位老人家就会像呵护孙子那样赶忙跑过去为它“出头”。邻居们也经常围坐一团，一边逗弄着哈伦，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关于它的趣事。

哈伦对于村民们的热情向来是无动于衷，甚至还对他们产生了些鄙夷。它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看透了还是厌倦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哈伦除了吉娃娃，谁也不曾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