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凝眸

作者: 陈飞a | 来源:发表于2024-05-05 10:18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一边是巍峨的雪山,一边是不见底的深渊,他低头望了一眼,黑洞洞的深不可测,心中冒起一股寒意,感觉出了一身冷汗。他勉强往前一步一步挪动,脚下都是结冰的路面,异常冷滑,不敢走快,一不小心就会滑倒,掉进无底的深渊里去。

    后面传来几声可怖的“嗷呜……”的吼叫,他转头一看,一只体型硕大的雪豹,正站在后面不太远处,瞪着淡绿色的大眼睛,一步步往身边靠近……他下意识地往腰间掏手枪,这才想起来,出门时没带手枪,但是兜里有一把匕首,他将匕首拔出来对准雪豹,边比划边后退,企图吓走这只猛兽。

    突然脚下一滑,嘴里大叫:“救命啊……”想抓住地上一块大石头,可是石头太滑抓不住,整个身体直向深渊滑了下去,身体在空中不断地翻滚,越来越厉害,心口想着:“完了完了,这下彻底报销了……”

    眼睛睁开了,身体还不断在翻滚。定了定神,不是身子在翻滚,却是老伴在不断摇动他的身体,见他睁开了眼睛,老伴停了手,笑着问他:“郎胜利,你大白天做什么白日梦,好好躺着,却一直喊救命?”

    原来他是躺在沙发上,刚才是在做噩梦,还吓出了一身冷汗。回过头想想梦境,心中也觉得好笑。问了一下老伴:“现在几点啦?”老伴说:“一早上起来就做噩梦,现在才九点多,今天天气多好,出去走走,不要老在家里做梦!”

    他笑了笑,爬了起来,把身上的衣服裤子拉了拉,看着窗外明朗的明光,对老伴说:“好吧,我出去走走。”

    走出家门不远处就是一个公园,下了很多天雨,难得一个晴天,公园里游人如织。他跟着人群往前走,走了没多远,路边有一个茶座,摆了十几张茶桌,有一些客人在泡茶聊天。前面一张桌子三个人在喝茶,看到他走来,向他举手招呼,他看到他们就笑了,原来是老单位公安局刑侦队的几个老同事。

    他走到桌子边,问他们三个:“今天怎么这么悠闲,不用上班,能够三个人一起出来泡茶?”三个人都笑了,内中一位年龄最大的小范对他说:“郎老,您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我们大家都退休了,上什么班?”

    他拍了拍脑袋,自嘲地说:“哎呀,我的脑子真的不行了,你们都退休啦?这么快?”他坐在椅子上,接过他们递来的一杯茶,啜了一口,自己笑了:“我都退休十多年,日子过得真快,你们也退休了。”三个人都笑了,小范对他说:“郎老,我退休五年了,小白退休三年了,小齐也退休一年多了。”

    他摇摇脑袋,笑着说:“退休前,日子是一天一天过,退休后,是一个星期一个星期过的,过得真快呀!为什么说一个星期一个星期过的呢,比如今天是周一,明天早上醒来,看一下日历却是周六,定下神来想周二、周三、周四、周五是怎么过的,却一点都想不起来,只觉得一周就像一天似的。所以退休了过得特别快。”

    众人皆称是,大家都说退休的日子过得真快。主要是要帮助带孙子,生活还会稍紧张充实一点。

    他看着众人,对他们苦笑着说:“你们有孙子要帮助带,我却孙子的毛都没有,难怪我过得太快。”

    众人皆称是,说要叫他做做女儿的工作,赶紧嫁人生子,让老人家也有点事做,不然很快就老了,动不了了。谈着大家一起感慨起来,人生如梦,真是如白驹过隙,一晃就过去了。

    大家边喝茶边聊天,谈起当年的英勇无畏,大家感慨万分。都是公安刑侦队里的同事,说起往事,特别是共同经历的许多大案要案,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生死战友。不少战友在追捕罪犯中牺牲、受伤,能够顺利走到退休这一天,也真的是不容易,讲起来眼眶里都是泪花滚滚。

    聊着聊着时间过得很快,一看表已经11点,大家赶紧告辞,有的要去接孙子,有的要回家做饭,大家纷纷走了。剩下他一个,他招手把茶座的老板叫来,问多少钱?老板笑着说,范队早就算过了,您不喝了把茶具放在桌子上,伙计就会来收了。

    他起身往公园门口走,慢慢地准备回家了。迎面一群人走过来,突然有个人影闪过,感觉那个人的眼神挺熟悉的,虽然一下子想不起来,但是大半辈子当刑警养成的警觉马上被激活。他紧走几步想靠近一点看个究竟,可是那人也很快,一晃就不见了。

    他以这种年龄的老人少有的敏捷追了过去,一边追一边分开人群,不时有人埋怨,但是一直追到公园后门,也没有见到那个身影,只好转身折回来。心里慢慢地回想,是不是产生的幻觉?

    2

    那天在公园偶然看到的眼神感觉非常熟悉,那个狡黠的神情,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一切都源自于多年前的一起抢劫案。那时他还是刑侦大队的一般民警,辖区内接连发生三起入室抢劫杀人案。他们经过缜密侦查,终于发现了犯罪嫌疑人的踪迹,并且将其围堵在一幢工厂宿舍楼三楼一套单元房里。

    这个嫌疑人名叫王仁,时年二十岁左右,但已经是经常进出少管所、监狱的惯犯了。这次作案前半年刚从监狱出来,出狱后不久,竟然接连作案三起,被他杀害五人,其中有一名警察,还抢劫了警察的枪支和子弹,目前在一户居民的家中,被警察包围住了。

    由于房屋里面有人质,不能采取强攻的方法,警察组织了两道包围圈,将房屋包围得水泄不通。对峙已经坚持了三个多小时,人质是一位大妈,大妈的老伴和儿女都在苦苦哀求嫌犯放人,罪犯这时的意志已经呈现精神崩溃的征兆,用一把菜刀开始伤害人质。

    时任刑侦队组长的郎胜利向局长提出来,由他出面跟人质周旋,麻痹嫌犯的思想,再采取强攻的行动制服嫌犯。事已至此,局长也只能同意这个方案,但是再三强调对方有枪,一定要谨慎行事,不要人质没有救出,再搭上一位警察。

    就这样,郎胜利就隔着窗户的栏杆跟嫌犯对上话了。嫌犯提出了他的条件,必须撤掉包围,给他一辆加满油的车,让他与人质安全离开,只有确认公安机关不再追踪,他才会释放人质。郎胜利也虚与委蛇地应付着,实际上是想麻痹嫌犯,想诱使嫌犯离窗户靠近一点,给狙击手创造有利的条件。

    他冷静地与嫌犯对话,举着双手渐渐上前,与嫌犯对视着。相隔五六米了,他突然感觉一阵心悸,嫌犯的眼神不太对劲,眼神里闪烁着一种凶残和嘲弄的目光。他的心头一紧!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嫌犯肯定另有阴谋,所谓要警方提供车辆只是幌子,鬼才会相信挟持一台车就能逃得出去!

    想到这里,他看到嫌犯下面的一只手往上一翻,身子本能地向右一闪,嫌犯的枪声响了,他感觉左肩胛部被重击了一下。嫌犯突然转身推开后窗门,朝外纵身一跳。

    这幢楼位于河边,后窗外就是一条水流湍急的河流。这几天由于降雨,河水更加汹涌澎湃,浊浪滚滚。虽然大楼后面也部署了不少警察,河对岸有全副武装的武警,但事发突然,而且嫌犯直接跳进了河里,一下子被水流冲走不见了踪影。

    警方立即调集警力和治安人员及民兵,迅速沿着河流两岸密集搜查,最后都未见踪影。当时正值汛期,公安机关分析,这幢楼本身有三层,楼房地面与河面又有约两层楼高,从如此高处跳进河里,绝大多数人基本上就晕了,再加上水流湍急,即使水性再好也很难逃生。此人必定是凶多吉少,生还的可能性不大。

    整个抓捕行动,也就是郎胜利左臂胛部中了一枪。人质虽受惊吓,有些皮肉伤,但幸无大碍。一两个月后,在下游的出海口发现一男性浮尸,虽全身赤裸腐烂严重,但从年龄来判断与嫌犯相近,找到嫌犯的亲人和熟人前来认尸,亦认为死尸就是嫌犯本人,因此公安机关就作出结案的决定。

    案件结束后,郎胜利被记了一等功。但是,他从内心深处始终对结案存疑。他从警几十年,养成固执的习惯,追捕罪犯始终坚持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对不能辨认的尸体,他就相信指纹、X光颅骨鉴定、DNA等等技术手段,否则绝不撒手。

    尽管退休十多年,依然存在这些心结。这几天,每天走在路上,就会想起这件事。他想起上个月,局里组织老干部活动,他们这些老同志回到局里与现在在岗的同事交流,他就问现在刑侦大队的杨大队长,当时他退休时留下来的积案,还有多少没有破的?

    杨大告诉他,他退休时留下九个积案,已经破了七个,只剩下两个,一个是北郊枯井女尸案,一个是西门储蓄所抢劫案。

    说起西门储蓄所抢劫案,虽然过去许多年,依然历历在目。当时三个歹徒冲进西门储蓄所抢劫,当场打死储蓄所主任和一位女职工,抢劫了大笔现金冲出来,郎胜利已率领两个民警赶到现场,相隔一条几十米的街道,面对面展开了激烈的枪战。

    枪战中郎胜利打伤了一位叫做阿多的歹徒。但是由于警力不足,又因为事出仓促,他们三位警察都只带了短枪,歹徒除了手枪,还持有几支霰弹枪,火力占优。最终还是被歹徒冲出去了。之后十多年,两个歹徒先后落网并伏法,只有阿多始终在逃未曾归案。

    郎胜利对杨大说:“枯井女尸案年代太久远,当时也没有搜查出多少有用的线索,犯罪嫌疑人也许已不在人世,没有多大的价值了。储蓄所抢劫案的两名主案已经归案伏法,只是一名从犯尚未落网,也不算积案了。我主要还是考虑王仁杀人抢劫案,这个案算不算结案,老是放不下心。”

    杨大笑了:“郎老呀,您已经退休这么多年,还在纠结这件事呀?这个案子早就结案了呀。”郎胜利摇摇头:“我现在已经退休多年,是你们在当家。我只是提个建议,这种事以前也有,认为已经结案,但是嫌犯突然冒了出来,不能掉以轻心。”杨大点点头:“老领导,我们以前都是跟着你走过来的,你说的话我们会重视的,放心吧。你尽管好好照顾自己,这些事就交给我们了。”

    听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心情就放松了。杨大一出警校就跟着自己,是个靠得住的人。他边走边轻轻地哼着一曲芗剧曲子,走到家里楼下,一眼看到老伴提着菜篮子正站在楼道门边,看到他就笑了。

    他问老伴:“提着菜篮子站这里干什么呀?”老伴笑了笑,指着他身后,回头一看,女儿急匆匆过来,已经到了身边了。

    女儿大声地说:“爸爸,远远就看到你在步履蹒跚地慢慢走,喊你几声都没听到。”他也笑了:“谁说我步履蹒跚?我边走边想事情呢。”

    回到家里坐下,他就问女儿:“今天怎么有空回来?”女儿是中学老师,自己有房有车,平时自己住,特别是中午时间,一般不会回来。听到爸爸问话,她指着妈说:“你问你老婆,是她叫我回来的。”

    老伴笑着说:“我的同学白丽娜的儿子从北京回来了,我请他们母子来家里坐一会儿,她儿子是清华的博士,不久前刚跟前妻分手,还是一个人。”女儿笑了,对他说:“你老婆现在是饥不择食,原来给我介绍的都是帅哥,现在什么离婚的、老光棍的都来了。”

    老伴上前在女儿屁股上轻轻拍一下,心疼地说:“你老是高不成,低不就,现在都三十多岁,也应该现实一点了。白阿姨的儿子虽然离过婚,但也是一个高富帅,给他介绍的人多得很呢。我跟他妈是多年的闺蜜,互相熟悉,所以才愿意来我们家里坐坐,你可别乱说。”

    老伴转头对他说:“你也去换一身衣服,别穿得邋邋遢遢的,也应该给女儿撑点面子呀!”他站起来摆摆手:“你们忙大事,我还是出去逛一圈,省得让我这个老头子给你们丢脸了。”老伴笑着说:“好吧好吧,那你出去再转一圈吧,吃了中饭再回来。我们闺蜜自己好好聊聊。”

    3

    再走到公园里,找一张长椅坐下,前面草坪上一群老头老太在跳广场舞。那个音乐的节奏感很强,搞得他的身体也想跟着摆动起来。这时过来一位老头,见到他就打招呼:“郎老,今天这么悠闲?”说着靠着他坐下,递了一支烟给他。

    两个人点着烟聊着。郎胜利看着这个人这么面熟,就是想不起来是谁。心里在想,才七十出头,这个记忆力怎么这么差了。聊着聊着,那人就聊起王仁抢劫杀人案了。

    郎胜利诧异地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呀?”那人看着他笑着说:“郎老,你把我忘了吗?那时我是那个工厂的保卫科的科长,你们包围那个抢劫杀人犯的行动,都是我们在配合的呀。”郎胜利拍了拍脑袋叫起来:“哎呀!你是王科长,我这个脑袋真的是不行了,那一次你们工厂配合得很好。”

    王科长点点头,敬佩地说:“郎老,那次亏了你,舍身忘己上前与歹徒谈判,为抢救人质赢得了时间,被绑架的人质就是我们厂里工人的母亲,您太勇敢了!”郎胜利说:“可是那个歹徒跳了河,后来找到一具尸体,他们认定就是歹徒的尸体,我是不太相信。”王科长点点头表示认同:“我也不相信那就是王仁的尸体,我当时也带人去认了,根本就烂成一具骷髅了,他们说是,我也不太相信。”

    两人聊了一阵子分手,郎胜利拐到小饭店要了一碗面。坐在那里等面的工夫看着窗外,有几个人在屋檐下走过,有一个大约六十岁左右的人匆匆而过,朝店里瞟了一眼,郎胜利突然感觉是之前看到的那个人,急忙从里面走了出来,可是看到那个人钻进人群中,没有踪影了。他往前追了一阵子,也没有追到。

    吃完面回到家里,客人还没有走,女儿和男孩在女儿的房间里面聊,老伴与一位老年妇女聊得正欢,见到他进屋,老年妇女站了起来,叫了声:“郎大哥……”老伴马上介绍:“她就是白丽娜,我以前的好闺蜜,她之前一直在外地,现在退休后回到这座城市。”

    这时,女儿的房门开了,女儿和一位男生从里面出来,这是一位身材高大的英俊男生,见到他后向他鞠了个躬说:“伯父您好!”老伴赶紧对他说:“他就是白丽娜的儿子。”老伴转头问女儿:“你们在房间里谈得还好吗?”

    女儿说:“你问他呀!”那个男孩落落大方地回答:“我们谈得很投缘。”这时白丽娜转头对郎胜利说:“郎大哥呀,我们一家还要感谢你呢!”郎胜利有点诧异:“感谢我什么呀?”老伴说:“我以前没跟你说过,白丽娜的老公原来是一个银行储蓄所的主任,几个歹徒在抢钱时将他杀害,后来你们破获了这个案子,把歹徒都绳之以法,她原来就跟我说要感谢你,我认为当警察抓坏人是天经地义,不用感谢的。”

    郎胜利赶紧接上话:“说得一点都不错,抓捕罪犯是我们的天职,不用感谢的。”大家寒暄了几句,白丽娜就领着儿子告辞了。

    剩下他们三个,女儿看了看表说:“哎呀,我下午还有课,要赶紧走了。”老伴赶紧叮嘱:“要抓紧一点哦……”女儿连声答应着出门去了。望着女儿的背影,老伴高兴地说:“介绍了这么多人她都不答应,这个看来有感觉了。”

    他想起原来白丽娜的丈夫就是西门储蓄所抢劫案的受害者,这个世界可真小。

    下午在床上午休了一下,但是睡不着。他想起两次在公园门口碰到那个人,那个眼神,深深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驱之不去。

    他感觉这个人就是王仁,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怀疑王仁的死亡。但是这只是他的猜测,毕竟这两次偶然一遇,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看得太清楚,怎么能够那么肯定呢?

    接连几天,他都在公园附近转悠。他确信自己的记忆,尽管这些年记忆力下降很多,早上的事都记不清了,但是越是陈年老事越是清楚,他认定应该不会错,他相信自己的第六感观,当年依靠第六感观,自己可是破了不少案子呢。

    这天下午,他认真分析了一下。接连两次碰到这个熟悉的眼神,应该不会看错,许多人的眼神也许会一样,但是这种凶残、带嘲弄目光的眼神,却很少见过,这是一种罪犯看人的眼神。他分析了一番,在公园的附近碰到过两次,说不定还能碰到第三次,因为这个人应该是在公园附近生活,而且这个人显然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几十年风风雨雨,自己的容颜已经改变了许多,他确信人家认不出自己了。

    这一段时间他戴着个鸭舌帽和墨镜,每天在公园附近晃悠 ,企图再次碰到那个人。可是一连三四天,一无所获。他回到家里,把公园周边的路线分析了一下,两次碰到不是在同一个地点,而且行色匆匆,显得不是在散步,而且两次都是在临近中午时,都是空着手,那是去哪里呢?

    他突然间想起来,是不是去接孩子了?旁边有一所学校,每天到了这个时间有许多家长去接孩子,许多家长是行色匆匆的。想到这里,他这天就站到学校的门前,校长是他的朋友,事先联系好,在学校里面找了一个没有人的房间,在窗子里用望远镜盯着每一个接孩子的家长,观察他们眼色的变化。

    转悠了十几天,这天中午,果然又一次见到了这个眼神。他注意观察那个人,大约六十多岁,花白头发,穿一身运动服装,正在校门口接孩子,后来接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领着孩子开开心心地走了。他跟在后面,看着这个人领着孩子走进一个小区的一幢楼房里去了。

    从身材上看,中等身材,没有特别的地方,事隔多年,他也想不起当年王仁长什么样子了,那时也是在窗口见的一面。刚才这个人除了与王仁的眼神酷似外,当年因为嫌犯在房间里,光线很暗,长什么样都没有看清。虽然公安机关有王仁的照片,但是他也记不清楚了。

    那个人回家后,他就走到辖区派出所。所里值班民警是小苏,原来是他带过的徒弟,现在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看到他走进来,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他就跟小苏聊了起来,聊了一会儿,他就跟小苏聊到那个小区,那个楼道,带小男孩的老人,他把身材相貌特征描述了一下。

    小苏马上说出来:“你说的莫不是那个楼道二楼的秦四仁?”小苏是片警,那个楼道正是小苏分管的,人头熟得很。“他是本市户口吗?”郎胜利忙问。

    “不是,他是外地户口,来这里投靠女儿女婿的。”小苏很肯定。

    原来秦四仁是外地户口,他的女儿在本地居委会工作,女婿是当保安,在这里租了个房子住,秦四仁夫妻这段时间是过来帮助女儿带孩子。

    4

    第二天一早,郎胜利就坐到那个小区楼下的花园里,小区里有些老人在跳广场舞,还有人在下棋。他坐在一张长条靠背椅上,拿了一张报纸在看。

    大约9点多钟,秦四仁自己一个人缓缓地走了出来。他在后面远远地跟着,盯梢是他的基本技能,当年常干这个工作,很少出过纰漏。

    秦四仁到菜市场转了一圈,买了几样菜就回去了。一直等到中午才出来,还是去小学门口接孩子,接到后带孩子径直回家。下午再送孩子去上学,晚上是他女儿自己接孩子回家。

    一连几天,都是这个生活规律,其他时间没有发现他出门。这天秦四仁买菜回家后,郎胜利来了派出所,找到小苏。他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了小苏,小苏笑了。

    小苏给他斟上一杯茶,笑呵呵地对他说:“郎老,您还在追踪这件事呀?您以前不是经常教育我们,没有证据的事,我们公安机关不能乱作为的吗?仅凭多年之前的一个面对面的凝视,就能作为依据?”

    从派出所出来,自己也摇摇头。心里想,小苏讲得也有道理,仅凭一个眼神,就能判定嫌犯?那不比福尔摩斯还厉害了?

    走着走着又到了小学门口,一阵凉风吹来,感觉左肩胛骨处一阵隐隐作痛。当年被王仁打了一枪,虽然治疗痊愈,但是只要快变天时,旧病处就会酸痛难忍,非常折磨人。

    前面挤满了接孩子的家长们。他看到秦四仁自己一个人站在稍远处,伸长着脖子正盯着校门口。他摘下墨镜,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步步地向他走近。

    秦四仁一开始见他走近,有些奇怪,但是两人越来越近,四目相对时,郎胜利在他的眼中看到了闪过的惊慌和一丝的凶残。几十年的从警生涯,让他养成了像鹰隼一样的目光,能刺穿嫌疑人的心防,除非是心理素质特别强大的对手,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罪犯在他的目光前会败下阵来。

    他的直觉告诉他,自己的判断没有错!看到对手的惊慌,他感到胸中的热血沸腾,伸手去抓对方的手腕,对方打掉他的手,突然转身就跑。对方转身的时候,他看到那人脖子上有一个很大的黑痣。

    他奋力扑过去,扑了个空,对方一下子闪进旁边一条小巷子。他紧紧地追上,小巷子很短,出了小巷子是一条公路,公路上正是红灯刚转成绿灯,秦四仁不顾疾驶而来的汽车,一下冲过马路,他在后面追赶,却被汹涌而来的车流挡住。

    他也不管这么多,闪过几辆车追过马路,看到对方正冲进公园的人流之中,他也奋力追赶过去。几十年的刑警生涯,经历无数次追赶罪犯,但是没想到自己年龄七十出头了,还能迸发出这种活力。

    公园里人流如织,但是看到他们两个在奔跑,行人纷纷让路给他们追赶。路边茶座有几个人看到他在追人,也参加进来追赶,没几下就把秦四仁扭住了。

    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他的老同事小范、小齐他们几个。秦四仁被扭住双手,气喘吁吁地抗议:“你们抓我干什么?”

    郎胜利上前盯住他的眼睛问道:“你认识我吗?”秦四仁拼命躲避着他的眼光,摇着头喘着气说:“不认识,从没见过……”

    小范和其他几个人对郎胜利说:“跟他没有什么好啰嗦的,送到派出所让他们问去。”推推搡搡地把他推进派出所。正好小苏等人在值班,马上把秦四仁先收了下来,给郎胜利和其他几个老警察做笔录。

    一趟折腾下来,全身好像虚脱了一样。回到家里还喘着气,老伴问他干什么去了,他笑而不答。

    老伴跟他说,这个周日要跟白丽娜一起吃饭,叫他可不能摆臭谱,她笑着说:“白丽娜儿子跟女儿的事看来有点眉目。他回到北京刚一个月,又找个事出差回来了,你女儿以前说要帮她找男朋友,都会跳起来,这次也真的蛮上心的了。”

    他也很高兴:“那好呀,你可得好好准备几道菜了,就在家里一起吃饭吧!”老伴瞥了他一眼,得意地说:“那还用你说,我的厨艺在闺蜜中是最有名的,白丽娜可就是爱吃我做的菜了。”

    他想起了一件事,问起老伴:“你这个这么好的闺蜜,为什么以前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老伴摇了摇头:“当年我们是最好的闺蜜,她嫁了个好老公,又能干又疼她。可是就是在那次被歹徒杀害了,她当时也是那个储蓄所的营业员,亲眼看到自己的丈夫死在眼前,无法忍受那种痛苦的折磨,辞去了工作,远远地离开了我们这座城市,到一个很偏远的地方去生活。自己一个人把孩子养大,幸好这个孩子有出息,考上了清华大学,一直读到研究生,她是退休之后才回到这座城市来,我们也是很多年没有联系,是不久前一次同学聚会,才又见面的。”

    郞胜利边听边点头,若有所思,不断地回答“哦哦哦”……

    5

    这天晚上,杨大给他打电话,告诉他那天他们扭送公安机关的秦四仁,由于证据不足,只能释放回家了。杨大告诉他:“当年的王仁曾在公安机关和监狱留有指纹,这位秦四仁不符。而且将他的信息在公安部网上追逃网站作过比对,没有与之相符的信息。”

    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心里有几分沮丧,心里想,这个人显然是个嫌犯,而且应该是认识自己,从见到自己的第一个反应就可以肯定,如果不认识自己,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拼命跑?但是公安机关办案要有证据,没有证据单凭猜测是不能乱抓人的。想到这里,他也释然了。现在这些年轻人办事比自己当年强多了,自己已经老了,不能光凭猜测就去乱抓人的。

    这天下午,白丽娜带了儿子来到家里。刚坐下来,女儿就回来了,他们两个年轻人钻到房间里,有说不完的话。老伴同他陪着白丽娜泡茶聊天,也有说不完的话。他坐在边上看着她们两个闺蜜聊天,甜滋滋地笑着,不时帮助她们端茶倒水,偶尔插上几句话。

    聊了很久,老伴说要到厨房忙乎了,白丽娜也跟她进了厨房,郎胜利自己一个人在客厅看了会报纸。过了一会儿,白丽娜甩着手出来,笑呵呵地说:“郞大哥,我在厨房里被你太太赶出来了,说我碍手碍脚的,光帮倒忙。”

    郞胜利赶紧招呼她坐下喝茶。两个人又聊了起来,跟警察聊天,少不得又聊到破案的事情。郞胜利说:“我听她妈说了,才知道那次你也在小西门储蓄所工作,那几个歹徒真是凶残,抢到了钱,还杀害了我们两个人。”

    说到这里,白丽娜眼中含着泪水,她泪眼模糊地看着郞胜利:“郞大哥,其实最凶残的是那个年纪最小的,他们打了孩子的爸爸一枪,我就在旁边,看着他的伤还不算太重,但是那个凶徒临走时又补了一枪,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那个脖子上有一个痣的凶徒……”

    郎胜利的脑子突然好像被电击了一样,没有错,他就是那个叫做阿多的歹徒!当时他们隔着一条十几米宽的街道,分别依靠车辆的掩护对射了几分钟,紧张中不一定看得清容貌,但是相互的眼神却是不会忘记的!

    这么多年,由于自己一直专注于王仁的死活,所以深深的刻在脑海里,对这个叫做阿多的歹徒只是在西门大街上那场对射,印象不够深刻,可是同样也刻进自己的脑海中。他深深感到懊恼……

    想到这里,他不顾一脸惊讶的白丽娜,抓起手机冲到里间就给杨大打电话,肯定地告诉他,这个秦四仁,极有可能就是西门储蓄所抢劫案的在逃嫌疑人阿多。

    第二天上班时间,他跑到公安局刑侦队办公室,杨大正睡眼惺忪地与几个同事坐着喝茶,见他进来,大家招呼他一起喝茶。他有些内疚地问:“又忙了一个通宵吧?”

    大家都在笑。杨大对他说:“你昨天报的这个信息很重要,我们组织力量去追查,结果这个嫌疑人已经跑了,那天放出来之后就跑了。”

    郎胜利笑了:“跑是必然的,但是跑是跑不掉的。”杨大点头称是,他说:“郞老,您说的真对,这个罪犯是逃不了了。”现在的追踪手段,特别是电子侦察、网络侦察,当年与之无以比拟,他相信这些战友们,只要上了公安追逃网,要逃脱就很难了。

    从公安局出来后,他走到秦四仁的家门口,敲了敲门,一个老太婆打开了门,他自我介绍是公安机关的,进到屋里坐下。他问老太婆:“你是秦四仁的老婆?”老太婆摇了摇头说:“我们只是合在一起过日子,没有办结婚证。”

    他问老太婆:“你为什么不劝他去自首呢,这一把年纪了,东逃西逃的哪里有个头呀?”老太婆说:“我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没有办法劝他自首。”他接着问:“他可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呢?我是他的老朋友,我来劝劝他。”

    老太婆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什么事都是瞒着我的。”他继续问:“你是在什么地方认识他的?”“在武夷山的北皮镇,他在那里生活了很多年,开了个店卖香菇、茶叶等土特产。”郞胜利点点头离开。

    当天下午,他坐了动车,直接到了北皮镇,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第二天一早,他就到街上逛悠,问了几个地方后,来到一家小店,跟一个六十多岁的店主聊天,

    这是一位饶舌的店主,聊了一会儿,郎胜利把一张照片递给他看,店主看了一眼后就说:“这是阿多嘛,昨天还看见他呢。”郞胜利塞了一叠钱给他,他附在郞胜利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天黑了,阿多推开房门,正准备关门,一位白发老人跟在后面走进来,叫了他一声:“阿多。”

    阿多转头看着他,恨恨地说:“你这个死警察,都退休这么多年,还管这些闲事干什么?”

    郎胜利哈哈大笑:“阿多,我是来劝你去自首的,不然的话我给警察打个电话,他们就来抓人了。”

    阿多摇摇头:“这把年纪了,进去还出得来?不自首了。”

    郎胜利盯着他的眼睛:“逃是逃不掉的,自首,至少能赎自己的罪过,争取宽大处理。”

    阿多突然拉下了脸,手里多了一把砍刀:“老东西,马上给我出去,不然你就死在这里了!”郎胜利在他的眼睛中,又看到那种凶残和嘲弄的眼神。

    郎胜利顺手也抄起了一把椅子,怒目而视:“你以为警察是吃干饭的?给你自首的路不走,一定要走死路?”

    阿多举着砍刀扑过来,郎胜利往边上一闪,用椅子挡了一下,把他手里的砍刀打掉了。砍刀顺着地面一滑,正好滑到自己脚下,他眼疾手快地捡起砍刀,举在手里。

    阿多企图夺门而出,郎胜利举起砍刀堵在门口,大声喊道:“别干傻事,跟我去自首!”一只手掏出手机拨110电话。

    阿多转身推开窗户,大喊:“你做梦吧……”纵身跳下。郎胜利追到窗边往下看,这里是两层楼,他看到楼下的阿多想站起来跑,但是明显摔伤了,站了几次站不住又倒下了。他的心里“哼哼”冷笑了两声:“小兔崽子,老子老了,你也老了!”

    远方传来一阵熟悉的警笛声,越来越近。郎胜利把砍刀扔在地下,拍了拍手,轻松地说:“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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