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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了,小鱼才从慵懒的周末中醒来。楼下隐约传来快乐的笑声,淡黄色的窗帘透着活泼热烈的亮点,小鱼觉得屋内亮晃晃的,她的脑海里浮现一片洁白来。这感觉促使她立刻翻身下床,几步奔到窗前,撩起窗帘。
果然下雪了,这是她这个水乡城市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昨天晚上还袒露着黑色和褐色肌肤的大地,经过一夜的飞扬,都盖上了一层雪白的棉被,整个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楼下的雪地里,有几个孩子在堆雪人,打雪仗。小区旁的护城河里盛满了雪花,像条白色的玉带把城市装扮得纤细苗条。
远处,一团火红色的背影正对着银装素裹的世界拍照留恋。
小鱼屏住呼吸,贪婪地吸了一口气,凛冽的气息从鼻腔直达心底,她觉得有点冷,套上乳白色毛线衣,穿上长裤,洗漱一番,又进了厨房。
吃完早餐,雪还在下。
小鱼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兜兜的照片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入眼里。
“兜兜,又下雪了,”她轻轻抚摸着兜兜冰冷的脸庞,那里,已经没有毛茸茸的触感,喃喃自语:“你还好吗?”
兜兜是妈妈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土狗,通体土黄色,毛发软软的。
兜兜的到来给小鱼平添了许多乐趣。但爸爸不喜欢兜兜,跟不喜欢妈妈和她一样。
爸爸没有正式的工作,也没有一技之长,在一包工头手下打零散工维持家用。但爸爸更多的时候是在喝酒,喝完酒就喜欢耍酒疯。
“去,给我买瓶酒来,”爸爸坐在火炉边粗声粗气地吩咐妈妈。
妈妈在洗衣服,双手已经冻得通红。
“外面在下雪,等一下再去……”妈妈看着外面大雪纷飞说。
“老子现在就想喝,”爸爸强硬地说。
妈妈不说话了,用力地甩掉手上的水,又在衣服上擦了两把,默默打开门,雪花肆无忌惮地往她的衣领和脖子里灌。
附近没有商店,买酒得沿着富水河向下走两公里。小鱼透过门缝看着妈妈缩着脖子,艰难地在雪地里留下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
妈妈顶着一头雪花回家时,爸爸的脸在火炉边烤成了红薯干。他瞪着眼从妈妈手里抢过酒瓶,一仰脖子就喝开了。
妈妈朝小鱼招招手,小鱼胆怯地看看爸爸,爸爸的眼里只有酒。
妈妈就从怀里拿出条土里土气的小狗来。
“捡来的,正好跟你做伴,”妈妈说,“叫啥名好呢?”
小鱼有点迷茫,叫啥名呢?她想了半天摇摇头,“妈妈,你说叫啥名呢?”
“叫兜兜吧,”妈妈说,“好记。”
小鱼才不管好记不好记,她有伴玩是最大的快乐。
她抚摸着兜兜的头,兜兜好奇地抬起头看着她,她的心一片柔软。她找了个纸盒,把兜兜放进去。
“哐当……”门外传来刺耳的响声,兜兜竖起了耳朵,爸爸继续喝他的酒,妈妈打开门。
北风呼啸着进了屋,肆意地在屋内乱窜,弄得火星子四溅。
是刘大嘴,隔壁村穿街走巷走活路的货郎,倒在家门口。
爸爸砸吧着嘴,很不高兴有人打扰了他喝酒的雅兴,酒糟鼻耸了耸,满不在乎地说,“看他死没有,死了就拖去后山沟里喂狼。”
妈妈颤抖着去试探那人鼻息。
“还活着,”妈妈看着爸爸,小心翼翼地询问:“可能是冷,还有饿,是不是要救?”
爸爸向妈妈投去一记凌厉眼神,拿着酒瓶跨出门,动作粗鲁地就往刘大嘴的嘴里灌酒,“刘大嘴啊刘大嘴,得亏你是遇到了我,看你以后怎么报答……”
爸爸半拽半拉把刘大嘴弄进屋,往火炉边的破椅子上随便一扔,喝他的酒去了。
刘大嘴半死不活地躺在椅子上,浑身发抖。
半个小时后,爸爸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兀自在那胡言乱语,所幸,少见的没有为难妈妈。
再半个小时,刘大嘴悠悠清醒过来。
一睁开眼,他就看见火光下妈妈那张红通通的脸。
刘大嘴以为自己梦见了仙女,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妈妈看。妈妈感觉到异样的目光,转过身去招呼小鱼。
刘大嘴发现自己失态,赶紧坐起来佝偻着背跟妈妈道谢。
“给我水喝,我要喝水……”这时,爸爸梦呓般声音打破了妈妈和刘大嘴的尴尬。
妈妈赶紧手忙脚乱去倒水。喝完水,在刘大嘴的帮助下,妈妈把爸爸搀扶着上了床。
外面天已黑,北风还在狂啸。
刘大嘴是走不了了。可是家里的男主人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妈妈一个女的怎么留客?
妈妈犹豫着该怎么说。
刘大嘴看出了妈妈的纠结,说:“嫂子,谢谢你们今天救了我。这天我也走不了,我就在火炉边坐一宿,不冻着就行,天亮我就走。”
干坐着也不行啊,妈妈心想。
妈妈去羊圈棚上搬来三块木板,木板上又铺上厚厚一层谷草,什么也没说,就牵着小鱼的手进了里屋。
爸爸起床时,小鱼正逗兜兜玩儿,妈妈在准备早餐,刘大嘴在劈柴,三人虽然各忙各的,但看起来像一家三口那么和谐。
爸爸看着这一幕,想到自己昨晚醉酒的事来,心里莫名升腾起一股怒火,冲着妈妈就骂:“眼瞎了,还不帮我找件衣服,你想冻死我,好跟着你的相好走是不?”
妈妈知道爸爸素来脾气,也不敢回话,赶紧去找衣服。
刘大嘴自然听出了爸爸弦外之音,放下斧头,对着爸爸说:“罗兄弟,多谢你昨天救命之恩,既然你醒了,我就该告辞了……”
爸爸睥睨了一眼刘大嘴,看他哪哪都不顺眼,暗暗后悔自己昨晚不该救他,从鼻孔里哼出一声,阴阳怪气地说:“怎么,还知道感谢我啊?也不知道昨晚救的是人还是畜牲……”
刘大嘴好歹自认为见多识广,不跟一般人置气,但爸爸这几句话把他气得够呛,他刚要跟爸爸论理,一抬头,看见妈妈害怕的眼神以及角落里战战兢兢的小鱼,心里就软了下来。他二话不说,朝爸爸一抱拳,挑起货筐,迎着风雪走了。
爸爸看刘大嘴走了,认为他是做贼心虚,狠狠地踢了一脚凳子,那凳子一个360度旋转就到屋外。
妈妈只能默默流泪。小鱼怯生生地抱着兜兜靠在妈妈身边。
爸爸见状,气更没地方撒,对妈妈粗声呵斥:“去,把花生拿点出来,我要喝酒了……”
妈妈有些不舍,那些花生还等着来年开春卖个好价钱送小鱼上学呢。
“快点,”爸爸大声地催促。
妈妈拍了拍小鱼的手,小鱼抱着兜兜去了墙角。
妈妈垂着泪去拿花生。
“去了那么长时间,是不是毒死我,想跟要好的去过?”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爸爸已经口无择言了。
妈妈不回答,爸爸就更来气,抓起她的头发把她逼到墙角狰狞地问:“不敢承认是吧?贱女人……”
妈妈的脸痛得已经变形,眼泪跟断了线似的,但爸爸不管,朝着眼泪汪汪的妈妈就是两个清脆的巴掌,响声使得小鱼的眼皮连跳了好几下。
妈妈的嘴角溢出了血,吓得小鱼躲在墙角抽抽噎噎的,兜兜的眼神也充满了恐惧。
“你倒是跟他去啊,你不是早就想走吧?”说完,爸爸又抓起妈妈的头发朝墙上狠狠撞去,“白吃白喝这么多年,还想带着你的野种再去找野男人是不?”
兜兜害怕地发出了“汪汪”叫声。
小鱼的心,疼了,她冲过去,抱着妈妈一起哭。
爸爸的手一拨弄,六岁的小鱼像片轻飘飘的雪花一样落在地上。
可能是感受到小主人的疼痛,兜兜看小鱼被推在地,勇敢地冲着爸爸连吠几声。
“哭哭哭,都哭,我还没死呢,你是不是希望我跟你以前男人一样短命……”
兜兜又朝爸爸愤怒地“汪汪”了几声。
“好你个畜牲,连你也看不起我朝我横……”爸爸说完这话,已经高高举起兜兜。
妈妈和小鱼都来不及阻止,只听见一声惨叫,兜兜已经血肉模糊,它痛苦地抽搐了几下便没了生息。
雪白的地面顿时染上了刺眼的红色,小鱼看着汩汩而出的红色,痛叫一声“兜兜”便晕了过去。
妈妈凄厉的叫声响彻了整个上空,终于有左邻右舍出来平息了这一场无妄之灾。
虽然有左邻右舍地劝阻,但爸爸并没有收敛自己的脾气,对妻子,他仍然非打即骂。
“妈妈,我们走吧,离开爸爸……”天真的小鱼看着泪眼婆娑的妈妈说。
妈妈摇头,“我们能到哪去呢?”
是呀,她一个众人口中的克夫之妇能去哪儿呢?只有这个命硬的男人敢要她。她结婚半年,前夫突发疾病,好日子戛然而止,她被冠以克夫的骂名被逐出家门。这十里八村,谁不知道她长得漂亮?谁不知道她克夫?谁敢不要命地娶她?只有这个叫罗铁根的男人不顾世俗娶了她。
可是,这个当初信誓旦旦的男人,自从孩子出生后,就变得多疑和猜忌,但凡她跟男人说句话,他都会变本加厉地去折磨她。
“不管去哪里都行,总比在家挨爸爸的打好吧。”每每想到爸爸,小鱼就不寒而栗。
妈妈捂住了小鱼的嘴。
小鱼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冬天这么漫长。
“小鱼,”妈妈轻抚着女儿的脸,低低地说:“你将来要好好读书,走出去,越远越好,最好是永远不要回来了。”
“嗯,”小鱼在妈妈怀里憧憬:“那时候我就把妈妈接出去和我一起……”
“可惜……”妈妈没说完。
“可惜什么……”小鱼问。
“如果,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妈妈竭力保持自己语速平缓,外表冷静:“如果妈妈哪天去世了,你不要太难过了……”
“妈妈,”小鱼抱紧妈妈:“小鱼不许妈妈死,小鱼要永远跟妈妈一起。”
“嗨,你紧张什么?我是说人都有那么一天……不管哪天,你要答应妈妈,要好好读书,好好吃饭……”
“又在教孩子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冷不防,爸爸从后面来,吓了母女一大跳。
妈妈把小鱼拉在身后,母鸡护小鸡般,低着眉道:“我马上去做饭,马上……”
吃饭时,不知道爸爸怎么又发脾气了。又是嫌这又是嫌那。抓着妈妈头发骂:“看你那个样子,我是亏了你吗?一副穷鬼受气样,你是想克死我再去找男人吧?”
妈妈拼命地摇头,哭着央求:“求求你,不要当着孩子的面,孩子害怕。”
“怎么?心疼孩子?你是心疼她那个死去的鬼吧……”
妈妈已经麻木得没有声音了。
小鱼不敢看,但爸爸的骂声无孔不入,她的眼泪和窗外的雪花一样,纷纷扬扬。
第二天,小鱼醒过来,她习惯性地摸摸身边,那里没有任何温度。她利索地起了床,赶紧去找妈妈。
“妈妈……”屋内屋外没有妈妈的身影,屋外的寒风像小叫驴一样,一声比一声急躁,一声比一声凄惨,她的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茫茫原野回响着她尖锐刺耳的叫声。
爸爸终于醒了,邻居也来了。
人们在富水河边找到了一双摆放得整整齐齐,被大雪覆盖的鞋子。不用看,小鱼就肯定了那是妈妈的。
小鱼不敢相信,妈妈说好的,要她好好读书,要她好好活着,她怎么忍心丢下她不管呢?怎么说没就没呢?
小鱼感觉自己像片雪花一样盲无目的地飘啊飘。
爸爸这个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男人终于垂下了他高昂的脑袋。
没多久,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爸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喝闷酒,房内烧着一盆炭火。
爸爸在做这事之前,把小鱼送回了她的亲姑姑那里。姑姑开始不愿接受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直到爸爸拿出他最不愿让人知晓的医院诊断书,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重度弱精症。
爸爸又给小鱼买了条和兜兜一样的狗,叫可乐。
然后,他踩着积雪,一步一步走进他们的木房子,关上门,也关掉了所有尘世喧嚣……
“笃笃……”有人敲门,小鱼眼睛酸酸的,她合上电脑,去开门。
一个眉眼和她有几分相似的女人,裹着风顶着雪花站在门口。
窗外,雪还在飘飘洒洒,天似苍穹,苍茫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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