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青春贰言

作者: 林中手记 | 来源:发表于2022-08-11 11:27 被阅读0次

原创非首发,文责自负。千字草稿文发于微信公众号:林中手记

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三期【


1.2022年07月01日

最近,时常有机会踏过一些经历了一百年孤独岁月的路和桥。

一条路一座桥,日日有人沾染,夜夜有魂流连。人来人往,一百年之后,谁也没有留下。

没有谁的足印经得起时间的风雨洗礼,一百年之后,一条路一座桥,依旧日日有人沾染,夜夜有魂流连。魂来魂去,他还是不是他,你是不是你,我是不是我。

我竟相当喜欢问一些没有人愿意回答的问题。而且我是端足了架势诚心也做作地发问。

“一百年前,是谁走过这里?踏过这一块石板的人是什么想法?”当下,我心中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这一个夜晚,我走到这条日常走过的长廊。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我站在屋檐下听雨。这里的学生盛传的小道消息是,因为民国时代的教学楼在设计上并没有考虑到卫生间的设置,所以鲁迅在此任教的时候,晨起就站在这幢楼的二楼解手。还真是应景。

平日里游人如织的校园里,在这入了夜下着雨的时分,四下已无人空空荡荡。我拿起手机录起了落雨的声音,随手分享给了我的朋友们,可惜并不能还原这屋檐下的“叮叮咚咚”。我站在鲁迅纪念馆的楼下听了好久。

我是入了迷了,像是走进了另一个房间,空气湿凉,让人昏昏欲睡。算了,流连再久也终得有回程。雨就算不停,也可以当作一种乐趣。可这怎么走也走不出这走廊,像是在梦境中踩着海绵。

我看见长廊尽头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我再走几步,愈来愈清晰——是朝着我这边而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男人,身穿英伦灰褐色的西装,留着一个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大背头。

交错时我很明显地要避开他,他的目光却一直随着我转身。

“少年。”他抢先开启了他的好奇。谢谢,称呼我少年是对的,我还是一个小男孩呢。

“你要往哪里去啊?”

“回去睡觉啊……”我稍微迟疑了一下。“那你从哪里来的?”我礼貌性地回问。

“我在路上走了快一百年了,终于遇到你了。”

“啊?你不要吓我?”我瞬间明白了。我应该腿软的,可是身体绵软,反应迟钝。而且看他长得与我一般好看,肯定也是人畜无害。

“那你来自一个古今交汇,中外合融的年代啊,那时大师遍地而起。真想去体验一下那个时代,践行一些如今看起来只是纸上箴言的理想。”我只能强装镇定。

“但也连年战乱,家破人不知生死,青春只有漂泊。”他走到了我跟前三步的距离,我用余光丈量,身高比我略高,应该有一米八五的身材。什么时候我也可以呼吸一米八五的空气。

“所以我庆幸出生在和平年代,也因此有了更多时间和精力来过度关注自我。”灯光昏黄,刚才竟没注意到他带着金丝细框眼镜,用现在的话来说,那是复古风。所以这就是让谈话也变得复古的原因吗?要是平常这么说话,不让人酸死,说我装逼。

“那时我们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仍一心追随在‘赛先生’与‘德先生’的指引下,付出血汗与智慧,唯恐将这青春误会,唯恐民族消亡在吾辈手里。”身材不干瘦也没什么肉感,一身温和的书生气,看起来像是个学生。说起话来似乎也是客客气气的,眼睛里缺充满着渴望,这一具身体里一定也藏着用不完的力量。这么看来又不像是学生。

“曾经我想着能在那个时代洒一点热血。可现在却是浑浑噩噩,每天疲惫地混过一天是一天。”

“过去的时代有过去的时代的责任,现在与未来有属于现在与未来的使命,你能做的已不是我该做的了。如同每个时代的青年人有不同的困惑,你也有我不了解的困惑。”我能够确定他应该受过不错的教育,说不定那时也是留洋归来。侧脸轮廓分明,鼻子不高挺也不扁塌,眼眸微微比常人内陷而显得更加深邃。我沉默地盯着他的眼眸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我们俩都有点尴尬。

“鲁……”

“……迅”我们同时说出了鲁迅这个名字。站在鹭岛大学的鲁迅纪念馆下。霎时间,身体虽然仍是毫无变动,幻觉一般地穿梭过了黑洞,疯狂转圈以后平静了下来,仿佛真的到了鲁迅的年代。

2.1937年12月12日

今天我必须记录一些事情。我已经慢慢习惯自己的身份,估计七魄安定了下来了吧,慢慢从自己的震惊中缓和过来,从而对一些事情有更深的感受和记忆。今天之前有一些事情需要强调。7日,蒋介石早就从南京撤退 ,逃到重庆去了。他的一生看起来风光,其实都是一直在逃的路上。8日,拉贝先生发布《告南京市民书》,就安全区的界限、住宿、膳食和行为准则等问题做了简单地说明,算是作为正式接纳难民的标志。今天日本人可能就已经完全占领南京了。今天,唐生智和长官部的人在蒋介石的“可相机撤退”下渡江而逃,带走的当然是训练有素的精锐部队,剩下的整个部队大多是都是壮丁,就无组织无纪律了,当逃兵的当逃兵,趁机劫掠民众的也不在少数,当然了,他们的狗胆子也只够抢抢食物财物。还有不少都留在安全区以内,这将影响国际委员会、南京政府以及东京方面此前达成的协议。只要安全区没有军人和军事设施,日军就不蓄意进攻安全区。但日本人从来没有保证过不炮击或者轰炸安全区。蒋介石也没有将兑现将军事人员清出安全区的保证。我也无处可去。就闯进随便一栋民宅,换了一套平民装,然后来了安全区。

路上捡了一份染血的报纸,里面讲到了日本人要求中国加入反苏维埃联盟。我隐约感觉到国民党治下的南京城已经出现了“准赤化”的现象了。红色的情绪在工人和底层的难民中更为明显。星星之火 可以燎原。不然日本人就要求中国加入反苏维埃组织。欧美也害怕布尔什维克,否则九国公约会议过后,对中国的援助仍然甚微,日本在进口战争原料方面仍然畅通无阻。

我走过了一些小桥,一些西洋人刚建不久的建筑,可能是使领馆,可能是使馆人员或者外国商人的住所。它们起初与南京城格格不入,现在确实整个南京城最安全的地方。也许它们现在是十年或者二十年的建筑,但总有一天会是一百年。只要不被日本人炸毁烧毁。建筑也还是没有人重要吧,所以一到避难所的时候,我就抛弃最开始躲起来保命的想法,帮着拉贝先生挖防空洞。这副身体在这种时刻比我想象中的更强壮有力。今天领头建防空洞的是砖瓦厂的孙先生,拉贝先生很高兴,因为原来的防空洞已经都是地下水了,怎么舀都舀不干。没想到到了晚上八点,南面的天空就以火光告诉我们日本人的炮击来了。防空洞瞬间就挤满了人。拉贝先生要求妇女老人和小孩先进到洞底,但是年轻力壮的男人们压根就不理解也不想理解他的想法,直到拉贝先生说如果男人挤在里面就关闭防空洞,他们才不情不愿地挪出来。我帮拉贝先生护着他的胰岛素和药品蜷缩在接近洞口边缘的地方。

“本来还想着趁着天黑,帮忙运一些大米和煤炭进来的。”我自言自语到。

“这炮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止。”边上一个男人望着洞口。

“我害怕明天就下雨了,虽然我平常挺喜欢下雨的。”我朝着拉贝先生。

“我以前不喜欢下雨。现在下雨不会让我失望了。因为下雨日本人就不会空袭了。”拉贝先生是一个积极且幽默的人。在如今的境况下他都能安慰自己。

“明天可能日本人就占领全城,进攻到这里来了。”不知道是谁说漏了这么一句,洞里突然间就鸦雀无声了。

我也觉得再说什么都很无趣了,就向拉贝先生借了钢笔,在自己大腿上写了日记。我垫着鲁迅最后一本书,我拿起封面看了几秒,然后从到右从上到下念出来了《故事新编》鲁迅。我认识的字其实已经够用了,但若不是战争频发,我想我应该也有机会去上大学,也不用背井离乡来当兵。鹭岛大学已经斐声在外,再不济榕城优级师范学堂也是不错了。我念到“鲁迅”的时候,心里最深处未眠的声响使我写下了这最后一句。

3.1937年12月29日

新年马上要来了。“安全区变成了日本人的妓院。”年龄一直从中间往两边推动,开始也许是十七八岁的刚成年女子,二十多岁的青年女子。接着是十三四的少女,四十岁出头的妇女。再然后,是十一的幼女,五十九的老妇人。最后,会越来越小,越来越老,是六岁,是七十岁。有些女子,遭遇了一次、两次……五次……二十次,甚至直到死亡。记录成数字的人越来越多,没被记录到的女子也会越来越多。日本人大概是由若干个阴茎组成的物种,只可惜真正的那个却和他们的民族气度一般大小。大脑细胞产生出来的不是脑髓而是精液,那日本版图就是用巨大的阴茎在太平洋上搭起的浮岛。

许多女人跑到了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魏特琳女士用弱小的身躯和日本兵对抗,可是稍微一不留神,日本兵就变成了阴茎了。强奸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日本人攻占南京前,轰炸了数月,却远远比不上占领南京后短短几周的苦难。纵火也每天都在发生,整个南京城估计已经被烧掉了一半。谋杀和屠杀也从未停止,先是好几万投降的中国士兵,接着是被随意虐杀的平民,还有阻止日本人强奸女人的男人。

搜查军人是最好的一个借口,日军进入拉贝先生的避难所,以窝藏军人为由,女子学院却是重点目标之一。他们常常带走少女,抓走劳工,扫荡财物,抢走国际委员会给难民准备的粮食和最穷苦之穷人的口粮,随便抓走平民,说是军人,随意处决。

我近来常常和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一个学生林叔夏一同帮助难民干一些己所能及的事情。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说得上快乐的事情。整个安全区虽是又二十几万人,但是可以说是靠二十几个西洋人在支撑的。当然了,也有很多中国志愿者或者管理者在维持着秩序,我们也就想出一份力。听说日本人又向上海和南京方向运来了几百箱带有红十字或黄十字标记的毒气弹药,整个安全区没有一个防毒面具,我们就只能将漂白薄纱布浸过六胺或者醋之后做成口罩。也算是我的专业了。

同时,我也认识了一个方山上修行的正一派道士葛守内。我与他互称道友。他本来在山上清修,听闻城破之日安排了上山的难民之后就下了山来。我问他躲在山上不是更安全吗,方山多少易守难攻。他笑笑不说话,走出门去。我远远地跟着他走了几条街,他其实并未示意我,他想做些什么给我看,但不会明示我,也许道教就是这么讲求缘法吧。我看着他拐到右边去了,我知道那里有很多尸体在一个池塘里。日本人不允许我们埋葬尸体,他们觉得中国人不值得被收殓,所以街头巷尾水沟里池塘里都是腐尸,成为野狗的食物。守内道友一脚踏入冰冷的池水,将池子里的尸体拉出来,放在岸上,要掉回去的时候,我冲上前去拉住了。可是我记得池子里这几具尸体本来已经在岸上了,看来日本人又踢了回去,而且还有新的刺刀划过的痕迹。守内起身后,衣服已经湿了大半,已经在风中颤抖了。他还是结了一个手印,念了长长的经文往生超度,“男女总升天。”许久,我才和他缓缓地走回屋内。其实现在没有多少人敢在外面乱走,更没有敢去整理死者。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日本人根本就没有慧根领悟道家,否则也不会发动战争。但他们对守内多了一点宽容,有好几次遭遇到日本人也没被杀,只是有时候被推搡殴打。有一次他打坐在地上诵经,一伙日本人在他头上撒尿,然后从头上浇下来了一桶冷水。葛守内始终坚忍不言。

4.2022年07月21日

我最近七八点就起床了,一反常态吓到了室友。一个室友只抬起头来,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这么早就去实验室吗?”“对啊。”另一个室友陈山故意用力翻身砸动床板表示抗议。早晨八点的公交车站,已经有不少上早课的同学在排队。也许是三魂记住的深层记忆里,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夜间熬到一两点,然后睡到十一点直接在楼下吃午饭,或者穿过长长的隧道去校本部吃饭再去实验室。公车沿着海岸走,清晨追着日出的人还在沙滩上收拾帐篷。日头已经起得很高了,已经有些旅客在浪头跑上跑下。晨泳和晨跑的人率先夺到了今天的活力值。年轻真好。我要是再年轻几十……几岁,我也想现在就下车,脱掉衣物,跳进海里。可是公车上了桥又走了好几站,我坐过头了。算了,反正现在可以缓慢地生活。

我最后在鹭湖站下了车。湖岸是安稳的生活场景,老年妇女在散步在跳晨舞,也许是扇子舞也许只是手舞足蹈舞。老年男子在耍太极推手在钓鱼在慢慢慢跑在下棋。这个时间点也许不算晨跑了,但是跑步的年轻人也很多。我坐在长椅上,吹着海风,看着一个又一个人经过,直到了阳光把脚边的树影都吃掉了。我真的有些无聊。

我有时候还会大中午,搭车到中山路。那里游客最多,我也不逛商店,就在骑楼下的街道走来走去,和熙熙攘攘的人流对冲或是一起流动。看着别人快乐,仿佛我也很快乐。

读书真好。我想一直待在大学里读书。

回到化学系的实验室前,我走到了鲁迅纪念馆。空空荡荡,没有一人。鲁迅,我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有强烈的脑电波感应。

同时,各个聊天群组里都在分享讨论南京的消息。我搜索了一下南京。输入南京就跳出来了一些关键词: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南京!南京!》。南京日本文化街。南京夏日祭。我都还没来得及点开后两者,就顺着从下往上看,看到了最火爆的一条搜索目录:南京玄奘寺供奉二战战犯……一个牌位三五万……我的脑子颤抖着。为什么?玄奘寺那时候也收过许多难民。我不知不觉走到了学校边上的五老寺。大罗金身在上,游客熙熙攘攘。深处记忆里浮现出一个片段,有一次和朋友开玩笑说,佛陀高高在上,哪里会管人间疾苦。这么想着时,一群贵气十足的和尚簇拥着领头的一个胖和尚走过。胖和尚边上是一对白人夫妻,胖和尚一边说着诸如“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手里高举的即时翻译器发出:“Avalokita, The Holy Lord and Bodhisattva……”也许是用三魂记住的深层记忆里,想起有一本书写到了某一个人时:“You are the living Budda for hundred-thousand people.(你是几十万人的活菩萨。)”

实验室的休息间只剩下陈山和潘福。

“你不是一大早就出门了?我还以为你偷偷来做实验呢?”我一进门陈山就问我。

“有点事。”我情绪不高。

“什么事?是不是去拯救南京了?”潘福最喜欢搭腔。

“你有必要阴阳怪气吗?”我好不容易平静了下来。脑子却又快要炸了。

“你不要这么激动。我认为历史都是假的,过去的事情真相是怎么样的谁知道呢。”潘福最喜欢否定我,还说我最喜欢反驳他。

那些苦痛全都白费了吗?从前那些同龄的兄弟姐妹同学朋友全都是假的吗?我差点喊出这些话来。我控制住自己,搜索了一下深处的意识,历史虚无主义。原来有人造了这么一个名词。

“那你的意思是你是一个历史虚无主义者了?”我的声音还是有一点颤抖。

“嗯……”他迟疑了一下,“是,我就是历史虚无主义者。”高级词汇的作用并不是学术性的,而是会让人乐意承认自己的想法。

“那么你就是认为历史就去可能发生也可能没发生?”我停顿了三秒,让自己更加平静,“也就是我也可以认为你是任何东西也可以认为你不是任何东西了?因为我是更大的虚无主义者。我认为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没有。”把自己托得很高,就可以站在更高的置点批判别人,以彼之道而已。人若是讲道理,道德束缚自己寸步难行。想要耍赖和放肆,就看谁更冠冕唐皇。他被唬住了。

“所以我可以觉得你是神。”

“对对对,老子就是神。”

“我也可以认为你是一只蝼蚁。一坨狗屎,一根这么大的屌。”我指在了尾指的第二节,立刻我就后悔,我太过分了。应该遵从本心,指在最后一节的。

“你他妈……”

“总之,就是你说的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无意义。那么我相信是无意义的。”

“他就是一坨狗屎,我同意。”陈山在陈福转身后插入我们中间,接着驳斥到:“日本鬼子就该都杀掉。然后女优就要像A片里面一样玩一玩。”

“那你不就跟日本人一样了?”

“那是他们先这样干的啊!”

“要记住的是历史,不是仇恨。历史不要重演,让新一代人遭罪,但也不要放不下仇恨。”

“好好好,就你厉害,行了吧。什么话都让你说了,就你都是对的,就你会装逼。你以为你谁啊你。”“就是。满嘴狗屁不通的仁义道德。”我还在想我什么时候提仁义道德的时候,他翻了一个白眼,撇了撇嘴,晃着头就走开了。我是不是用这具身体得罪人了。

5.1937年1月10日

我在拉贝先生的房子里躲了一段时日了。除了我以外,还有挤满了其他六百多人。最近日本兵愈发也不把德国人放在眼里了,更频繁地进来搜查,拖走女人,或者当着家属和所有人的面就强奸。拉贝先生如果在场,就会拿起德国国旗和臂章赶走裤子都来不及穿的日本人。但是他又不是时时刻刻都在自己的房子里。他还要为安全区内25万难民考虑,仅仅吃饭问题就够他折腾了,日本人抢走了国际委员会一万多袋大米。拉贝先生和其他委员反复讨要无果,后来想付钱买粮食,也不愿意再卖给委员会,因为日本人就想把难民饿到顺从为止。我为了不给拉贝先生造成麻烦。就想着离开了,最近似乎日本人无人性无纪律地持续了一段时间,没什么可烧可杀阴茎更加疲软以后,有所松懈了。我在想着能不能出城去,将南京城内日本人的真实恶行带出去,让国民党看看被他们抛弃的首都士兵和百姓过什么样的日子,也让国际社会知道更多细节,向日本施加压力。他们虽以自己的利益为先,但如果与日本不对付的话,就肯定会批评日本,最不济也会以现代文明或者上帝的名义装装样子了,上帝如果有化身,那么拉贝先生大概是其中一个。

“我要出去送信。”我和拉贝先生提起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其实并不太赞同,因为一旦被发现安全区有人企图向外界传递城内的真实情况,日本人一定会变本加厉地报复普通中国人,整个避难所被强行取消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的。我的热情消退了一些,但我转念一想,反正这个历史进程是必然的,日本人对中国人的屠戮和奸辱一定会被公之于众的,没有我去做,也一定会有其他仁人志士前仆后继。林叔夏听了我的想法以后,不但极其赞同我的想法,还要与我一同前去。

我们着手收集了一些识字平民的遭遇,或者是让他们记录身边人的遭遇。只可惜只有那些欧洲人手里才有照相机,躲进难民营里的二十几万中国人都是最底层的民众,连饭都吃不上,不然早就逃进内路。更不用说照相机了。所以我们就想从拉贝先生开始到其他欧洲人那里要几张照片。先从礼貌恳求,再是死皮赖脸,最后甚至是道德绑架了,虽然对不住他们,但是有了照片以后的说服力是截然不同的。拉贝先生还是不同意我们冒险。

我们准备好了资料以后,就把大部分东西都扔掉了,拿了几件换洗衣物,我穿了上次和一个难民买的西装。还有一个金丝眼镜,这是从一个只剩下半截的小男孩手里捡来的,他既然那么珍爱,我就替他好好收着。当兵赚的钱还剩一点,如果能逃出去,也能撑到上海。

我们出来时,特地选了国际委员会施粥的时间。不是所有人都还有钱买得起委员会的救济粮,但他们也能得到一些稀粥或者少量米维持生存。一些年轻力壮朋友活力的人或者是有关系认识的人挤在前头,优先得到了分发,有一部分真正需要救助的人却迟迟收不到米。人群很拥挤,算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们出来的时候刚好利用了人群,虽然到处也有日本兵在晃荡,也能通过巷子的迂回来摆脱,有些巷子里挤满了临时搭建的茅草屋或者只是有个遮盖的东西,里面住满了无处可去的南京人。有些巷子是迟迟得不到清理的尸体。我们在避开又两个一边走一边系皮带的日本人以后走到了中山路,这已经是安全区的边界了,再往前就是被烧焦的另一半城市了。

那个人是福海吧?

我们看见了一个中国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安全区。

他是在替日本人工作吧?

是。叔夏咬牙切齿。因为有一回她差点被不远处那个叫福海的人拉走。福海替日本军人做的工作就是在难民里物色女性,强行拉进日本军队里。

我要去教训他!

不要冲动,被日本人发现了就前功尽弃了。你又能怎么教训他?你敢杀掉他吗?

那就杀掉他。反正留着他也是一个祸害。

冷静!我没只拉住她的校服,她就跑出去了。没几秒就跟着福海拐进了另一条巷子,我赶忙追上去,拐过弯却被吓住了。叔夏被福海抓着,两个日本兵已经在脱裤子了。

皇军先生行行好,放过我未婚妻吧。

这是你太太啊?

是啊。谢谢皇军了。

这么年轻,你可真会享受,让我们也享受享受。

求求你们放过她吧。叔夏倒是突然冷静起来了,只是惊恐地看着他们,不敢过多地挣扎。一个日本兵径直向我走来,往我左边大腿扎了一刀。啊!我直接痛到捂着伤口倒下。

但他们没有立刻继续,因为我的惨叫声引来了一小队日本军人,似乎还有一个是高级军官,还有一个士兵带着相机。先前的两位士兵这时大声不敢出,福海放低身姿,站在他们后面低着头。他们简单交流以后,我也没听过任何训斥的语气,那个军官向我走过来,然后用蹩脚的中文跟我讲话。

现在……有一个机会……活命你们,配合好只要。

我愿意配合。

你过来强奸她。他指向叔夏。我拍几张照……给……中……国人看,就放你们走。

他又用日语跟福海说了几句,福海转过头用神气的声音说。

皇军先生要向中国人和世界证明强奸中国妇女的是中国军人,而保护中国妇女和平民的是日本军人。

日本人封锁了南京,然后无所恶不为,在国际社会上却说优待俘虏善待平民,百姓欢迎日本军队的到来,商业良好,生活正常。全他妈是日他妈的谎言。我毫无反击之力。但还是说了不。叔夏的眼里一时也不知所措,不知道如何是好。

还没等那个军官生气,福海就和他说了一些什么。然后他就哈哈哈了几声,拍了拍福海的肩膀。福海走到我身边往我的嘴巴踩了两脚,血腥味即刻充满了口腔,连闷叫都觉得疼了。福海接着走到了叔夏的面前,放倒了她,扯下她的衣物。

放开我。操你妈!干你娘的日本人!干你娘的,喝日本人的尿你!

操够你妈!福海给了她两拳,就只剩下痛苦的哀嚎了。

日本人拍了照,然后假装把福海抓住,又拍了照。接着日本人脱下来裤子,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现在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要……不要按我说得做。

随着我说不,一把刀直接插到了我的裆部。

啊!日你奶奶的。他割开我的裤子后,割下了我的生殖器。我已经痛到几乎昏死了。迷糊间隐约看到他把它塞到了她的身体里……枪托……她已经没声了。他们又找来一根长长的木棍……

操你妈!

我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挤出来了这么一句自己都听不着的话。我要死在这里了。拉贝先生说他连续好几个星期都看到同一个在池塘里的男人尸体,他屡次向日本人写信后也仍然没有被批准收敛。我会在这里躺多久呢?我的道友会给我超度吧?还不换回来?他犹豫了。福海刀要刺下来的时候,我猛地越起,用力最后的力气夺下他的刀,一刀割喉。忍着剧痛,在几十发子弹打在我身上的时候,把刀插进了那个军官的脖子。他死了。我浑身一阵颤抖。

6. 2022年07月24日

今天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那些和尚收钱办事,发现问题就掩耳盗铃。南京方面的通报说办事的和尚只有初中学历,大概是如今佛堂只要懂得收钱,不需要读得懂佛经吧,不然也不会判断不出日本人的名字。可惜连累了魏特琳女士。当时,我一口气读完了《拉贝日记》《魏特琳日记》和《南京大屠杀》。心中虽然久久不能忘怀,但却也没有为恶灵立牌位超度的想法。这么想来我也是没有修佛的智慧。我佛过于慈悲,只要三千块一位。反正我佛解不了我的困惑。许多事情我明知道没有答案,但我还是要问。所以也许还可以用一种过时而郑重的口吻来做一番假设。

“如果好战无人性的日本人入侵,你该当如何?”

“尽我有所能。若是身躯不济,也当还养这片土地的草木。我正是从那样的境况中走来。”

“若是留得细水长流,岂不是能为心中所念者谋求更多?”

“这个民族无论何时都不缺抛头颅洒热血的仁人义士。”

“时代更迭,乱世出英雄。”

“英雄来回就那么几个。无辜者四万万。英雄亦渺小。时代碾压而过。即使是英雄,也只是想帮助一些人——兄弟、姊妹、丈夫、妻子、祖母——一个、几个、或者足够幸运是一个族群,帮助他们活下去——他们想活,他们也应该活,他们本应该过他们平常而清苦的生活。而不是放弃家园,离开土地和牲口,‘无家可归,在路上流浪,不知何处是归处’。最后少年变成残缺不全的尸骨,母亲变成枯槁的身躯,一个个村庄被烧毁。‘他们犯了什么错而遇害呢?’他们只是籍籍无名的可怜人。我也只是籍籍无名的人。”

然后我们会沉默了好一阵,夜雨愈来愈大,这场雨过后,能洗刷人世间多少的污浊,就能滋长人间多少的生命。他也不算是人群中极其亮眼的长相,应该说是一般偏上的长相。站姿挺立,多少要比大多数人来的有精气神。

“我不知道你曾经有多盼望看到曙光来临的一天?”

“这后世的繁荣应该已经远超我等的想象。”

“到如今,所有人几乎都将你遗忘,你后不后悔?”

“前人千千万万,并非是所有人都是为了让人记住而选择牺牲。我最终不是作为逃兵而亡,就是对自己最好的交代。”青春最好是没有什么可以懊悔的——对任何一个抉择而感到懊悔。懊悔补救不了任何的问题。青春应该克制着懊悔和哀伤。

“也没有谁能够终究不被遗忘,如若是被误解,即使还被记起,那也是更大的遗忘。”

只是有些人再也无会。那些同行着的要一同看这世界之大的伙伴抵不过生离死别,天各一方,或阴阳两隔,只是成为了活着的印迹。要记着他们,或许也就会被他们挂念着。

“身躯与姓名也就一百年的孤独岁月,而灵魂永垂,理想不朽。”

青春是一种天赋,少数人拥有。青春没有一张不老的脸,谁都不曾留得住岁月,在岁月展示善意的时候,意会得到的人是快乐的——快乐是一种更稀少的天赋。

最好从头到尾都没有慷慨激昂,没有义愤填膺,就是简单的温柔,与温柔中的坚定,以及坚定中递及的一往无前。

我缓过劲了以后,如饥似渴地查阅了一些资料,发现了在南京长大成人的赛珍珠,一直关注自己的中国故乡,后来也利用自己的影响力,批评日军的残忍暴行。说点题外话,二十世纪的大作家实在太多了,于是就有人批评赛珍珠没有开宗立派,实在是有失世界级大作家的水准,诺贝尔文学奖给错了人。暂且不说文学是偏主观的领域,古往今来——就二十世纪吧,真正能做到知行合一的世界级文学家并没有几个。基本都是空谈。加谬热衷共产主义运动算一个,鲁迅投身新文化运动也算一个,林语堂跨文化跨语言跨时空地写作和工作当然就是践行他所领悟到的新道家思想和自由主义风潮。但我不用再特地翻起鲁迅的作品了。至于她对后来的作家有没有影响,这么说吧,写中国乡土纵深社会议题的后来者,也许可以说我不认识赛珍珠我不熟哦,但至少还未有盖过赛珍珠影响力的作品。我跟我的朋友钟志鸿讨论这些的时候,他说看来你的野心不小啊。不仅要探究自我的本质,还要把后背的触手伸到情感朴素的年代。我得意地笑了,我不仅对落后于时代的世纪感兴趣,我还在畅想近未来的科学可能性。既然我还有机会。但我没对他说我的奇遇,像是从哭泣中醒来的青春。兴许我再也不会是自我征途的逃兵了。

我实在困得很,拿着笔不知道写了什么。等我睡醒,瘫坐在椅子上等清醒,才隐约识别出自己写了断断续续的:永垂不朽的……无法磨灭的……你其实知道吧。

有色界•血色篇

林中/2022.08.10/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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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旧|青春贰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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