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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从乱葬岗醒来的时候,我感受到了积攒已久的恨意。
冰冷的雨点砸在我脸上,脖子火辣辣地疼,被勒死的时候,父亲,就背对着我站在房间里。
我想问他为什么。
我想知道,他背过身去,是不是因为有一丝不忍心。
“主子,她还活着。”
我看不清来人的样子,浑浑噩噩地感受着身体被抬起。
再次醒来,我看到了闻烈。
他站在我床前,看着我皱眉。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他走上前扶了我一把。
我张口说谢谢,却发现发不出声音。
“你脖子受伤,暂时不能说话,我问你,你点头或者摇头,不想回答,就闭眼。”
我点点头。
“吃饭吗?”
我愣了一下,点头。
原以为第一个问题会问:你知道贤王和你父亲之间的事情吗?
他拿了一个大靠枕垫在我腰后,随后出门,不一会儿端了一碗粥回来。
看着喂到我嘴边的勺子,我偏了下头,抬手接碗。
“大夫说你比较虚,不能让你自己动手。”
我感受着手的无力,张开嘴。
闻烈是我的未婚夫,三个月前,他从边境回京,面圣时,皇上问他想要什么赏,他说,他对工部侍郎的嫡次女一见钟情,求皇上赐婚。
之后,便挂着小将军的名号,以休养为由闲在京中,哦,大概婚事也是一个留京的理由。
赐婚下来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件事情。
旨意让我们尽快完婚,确实快了,还有不到两月,便是我们大婚的日子。
明眼人都知道闻烈的意思,哪怕不能挑拨了贤王和工部侍郎的关系,也要恶心他们一下。
应该是恶心到了。
一碗粥吃完,他端了杯水喂到我嘴边。
“抱歉,我并无害你之心。”
闻家手握军权,常年在边境,但皇位之争已然开始。
闻烈此次回京便是入局。他少时是太子伴读,闻家是皇上钦点的太子党。
我看着闻烈并未说话。
“边境不比京城,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不满打一架就是了。”
我看完他笨拙的比划,垂下眼睛。
如果闻烈只是这个性子,那皇帝不会顺着他的意,把他留下。
或许他没预料到我会死,但他应当知道我在江家的位置,自然也明白我不会好过。
而且,我顺利嫁给他,也该是被丢在后院自生自灭,要是不太安分,他应当还会亲自送我一程。
看我不理他,他端着碗出去:“你好生休息,不用多想。”
我从靠枕滑下去,将被子拉起,闭上眼睛。
十六年,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强也不行,弱也不行。处处委曲求全,最终仍落得如此下场。
恨,我恨。
2
梦中,也是个大雨滂沱的日子,我跪在府门口,来往的人指指点点。
我的心,被这场大雨浇冷。
我睁开眼,还是原来的房间。
七天过去,他没有问过我任何有关父亲和贤王。
身体渐渐好起来,我可以自己下地行走了。
我在窗户边坐下,吹着风放空。
闻烈走进来:“怎么不加件衣服?窗边冷。”
我扭头看他:“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毕竟我已经被灭口了。”
闻烈站在原地,眼睛平静地看过来。
对视一会儿,我转回头接着看向院子。
闻烈走过来,在对面坐下,倒了一杯热茶推到我面前。
“据我所知,你应该不在他们计划的中心,他们为什么要灭口?”
那天,我也是这么问父亲的。
他没有回答,勒死我的侍卫说:“要怪就怪闻烈,他不让我们好过,他也别想好过。”
我的命,只不过是用来撒气的?
看我沉默,闻烈接了一句:“不想说便不用说了,你只要安分守己,待我找个机会把你送去边境,自会保你下半生衣食无忧。”
“他们,不知道我知道什么,只不过。”
我转回头看着闻烈的眼睛:“他们觉得,我死了,能给你找点儿不痛快。”
闻烈大概也觉得无话可说,端着茶杯沉默。
“我本就是弃子,欲夹缝求生,奈何,命运弄人,当真可笑。”
说完这句话,我站起来,看着闻烈:“我要知道,贤王侧妃,我亲姐姐知不知道他们要我死。”
闻烈看着我,没多问,说了句好便离开。
母亲并不爱父亲,生下我之后,便开始潜心礼佛,不问世事。
我年少不知,当真以为是自己不吉利,所以,无论怎样活着,我都觉得是恩赐。
后来,姐姐有望嫁入皇子府,父亲看到了女儿的作用,便请了先生来教我识字,允我学琴棋书画。
那时,我方知母亲礼佛,并非是我的错,而我所受一切,便是不公。
先生告诉我,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弱势之时,需得暂避锋芒。
我牢记教导,可惜,平庸太久,便是先生的不是,便是我没天分。
先生走的时候,和我说,生存不易,要早做打算。
之后姐姐嫁到贤王府,偌大的江家,连一个时不时能照拂我的人都没了。
我愈发小心,但也更加关注局势。
在某次,以和庶妹出门为由,我得到了能让他们元气大伤的消息,但庶妹却和太子太师之女发生冲突,并出手伤人。
事后,父亲带着我们前去道歉,句句都是她还小,是我没尽到姐姐的责任。
回府之后,父亲让我跪在府门前悔过,也是给太子太师一个交代。
大雨倾盆,一整天,连太师之女都说不怪我,父亲却执意让我跪着,说要让我长长记性。
那时候,我对江家再没情意,只是,依旧不打算对他们做什么。
如今,生养之恩,在我从乱葬岗醒来之时便已尽,唯余姐姐的遮蔽之情。
天不亡我,我自要荡平多年来所受不公。
3
姐姐是否知道我会死,其实很明确,但是,我还是想确定一下。
我和闻烈本就是天家赐婚,我却婚前自尽,真是丢尽了江家的脸面。
葬礼自然没办,去宫中请罪回来的父亲,命侍卫勒死我,并对外宣称,已将我除出族谱,安葬在了一处青山绿水之间。
其中父女情之深,为臣之忠,真是令人感动。
贤王侧妃,自是哭诉我这个妹妹糊涂,并在宗祠里求了父亲很久,让他不要将我除出族谱。
真真假假,本来信者为真,不信者,便为假。但这次,我想知道事实究竟如何。
深夜,闻烈带着我站在屋顶。
揭开瓦片,等了一会儿,姐姐走进来,和父亲坐在堂前。
她问:“你确定处理干净了吧?最近有风声说她还活着。”
父亲说:“自然。”
她说:“最好如此,否则贤王那里,不能交代。”
父亲说:“我明白。已绝后患,你让贤王放心。”
回了闻烈的将军府,我的心早已没了知觉,我不知,究竟是人变了,还是,她从未变过。
闻烈问我没事吧,我说没事,一觉睡下,醒来,又是雨天。
坐在屋檐下,雨水打湿我的裙角。
我往外挪了挪,让雨拍打在我脸上。
天再助我一回吧,拍醒我幻想的所有温暖,告诉我,我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闻烈的声音传来:“你……”
我说:“我没哭。”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这句话,挺好笑的,我也笑了。
江婉柔,已彻底死了。
大病三日,昏沉中,我再次走过十六年。
趴在门框喊娘,却被撵出来的孩子。
饿了去找吃的,厨房丢在地上的饭团。
跌跌撞撞地喊着爹,最后被一脚踢开。
姐姐冷漠的眼神投过来,她说,别让她饿死;她说,她有用,身上不能有疤;她说,贤王让她死。
那只狗坐在门外,大雨倾盆,屋里的一家人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其乐融融。
我从梦中醒来,朦胧中看到闻烈的背影。
察觉到我醒了,他转回身,眼神复杂。
对了,我记得我在梦里撕心裂肺地喊:“我就是那条被关在门外的狗!你们江家,好狠的心。”
摸了一把枕头,满手湿润。
闻烈扶着我坐起来,端着一碗燕窝喂我。
“抱歉。”
我没说话,一口一口吃完。
他端了一杯温水喂到我嘴里,我就着他的手喝完,抬眼看他。
这次,他眼里的歉意是真的。
我说:“他们,会遭报应的。”
我说:“既然天让我回来收他们,我自当竭尽全力。”
4
听完我的话,闻烈出了门。
我从床上挪下来,慢慢走到窗户边坐下。
看啊,这才是闻烈!
不是笨拙,不是无知,而是从不大意,即使这个消息来自一颗远离谋划中心的弃子,他也会前去查探。
侍女端了饭菜上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和我说:“姑娘身子弱,不能吃油腻,所以这菜看着清淡了些,待姑娘好些,厨房定会把落下的菜给姑娘补回来。”
我回神,原来不知不觉,天已黑了。
吃着清淡的菜,看着粥里细碎的鸽子肉,我和忙着点灯、泡茶的侍女说:“不用在意,麻烦你们了。”
在将军府的这段时间,即使清淡如这一餐,也是我在江府没有吃过的。
睡到半夜,我睁开眼看到了站在屋子里的黑影,心跳不自觉加快。
“吵醒你了,抱歉。”
闻烈这么说着,但动作利索地点亮烛台,在桌前坐下,显然毫无歉意。
我提了提被子,坐起来看他。
“你是从什么地方得到消息的?”
“今年,治水的人,确实是太子和工部侍郎吧。”
闻烈皱眉,随即点头。
“水患本就有预兆。京中大雨连绵,玉河必然涨水,不久前,来京的商贩全数驾马车来往,可见水路已不通。”
闻烈接了我的话:“玉河在绥吉转弯,一旦涨水,极易冲垮堤坝,届时,必定淹没农田、村庄。”
我点头:“前几次治水,虽早有准备,但依旧受灾,且上一次治水时长,与之前并未差太多,说明堤坝一直未经彻底修缮。”
“多次治水,却不彻底修缮?这,是何道理?”
我看着闻烈眼中的不解:“你当真不知?”
闻烈摇头。
我起身开始穿衣,叠被。
待收拾妥当,我对着窗户说:“将军不知,太子殿下必然是知道的。”
笑声传进来:“果然聪慧。”
闻烈站起来打开窗户说:“殿下请进。”随后走到门边拉开门。
我冲着太子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我更想听听你怎么说。”
“民女以为,有些人需要这份政绩。”
太子点头,看着闻烈说:“是啊。”
闻烈在太子对面坐下,给太子倒了一杯茶。
太子端起茶杯:“你接着说。”
“堤坝未经修缮,今年可能会面临水患,工部侍郎递上折子,说要南下,这便证实了我有关水患的推测。”
“贤王和工部侍郎的关系已经搬上台面,既如此,同行皇子必然不是贤王,其他皇子又无需这等政绩,那只能是太子殿下或晟王。”
“你怎知,一定会有皇子随行?”太子问。
“因为,工部侍郎递的折子是,南下,兴修水利。”
太子挑眉点头。
既是兴修,必然要不少银钱,这功劳,怎么可能让一个京官占了去,天家,必要同行。
“那为什么不是晟王?”
“因为,去年晟王南下巡查,惹了好大一笔风流债,于天家形象有损。”
太子拍手称好。
“你倒是,什么也敢说。”闻烈倒了杯茶递给我。
我道谢后说:“毕竟,我已是一个死人了。”
5
太子南下的旨意很快下来,在贤王和工部侍郎自以为计划缜密的时候,事情早已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
我坐在窗前喝茶,闻烈的目光让我很不舒服。
“看什么?”
“京中女子,都需要想这么多事情吗?”
我看着他不似造假的疑惑:“是啊,毕竟,这里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那我可怎么镇得住?”
说完这句,闻烈忽然笑开,尖尖的犬齿和浅浅的梨涡甚是好看。
我扭回头:“你的书房我不进,但能不能找个桌子给我,闲来无事,我也可看看书、写写字。”
“可以进,你就在我的书房写字、看书。其实,我很久之前就想和你说了,一直闷在房间,会闷坏。”
“我在府上走动,不怕有心之人看到?”
“其实,这儿不是将军府,是将军府的隔壁。”
我看向闻烈,他无所谓地耸肩。
“所以,你在这儿弹琴、跳舞都无妨。”
“我记得,我那晚回的是将军府!”
“谁让你又病了,不然你自然会知道这儿不是将军府。”
好似有道理。
“对了,将军府的布局和这里一样,你睡的这间房,就是我的卧室,你那天,就睡在我的床上。”
我感觉,他似乎在调戏我,但是,我没有证据。
“我想着,床都睡了,书房自然也是可以进的。”闻烈接着说。
我起身,不再和他纠缠这个问题:“带路,我要去书房。”
书架上整整齐齐摆着,呃,满满的闲书。
闻烈随意取下一本,躺在一旁的躺椅上翻看。
“你,不看兵法?”
“看,但我觉得,你应该不想看兵法。”
我笑了,也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闲书,靠在榻上翻看。
书房嘛,说说就算了,我是进不去的。
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夕阳已经挂在天边。
身上盖着一席薄被,那本闲书倒扣在躺椅上,闻烈早已不在。
我站在桌边,摊开笔墨,写下“长风三万里,雁去无留意”。
我自然知道这些东西会被看见,但,那又怎样。
拿着纸条在院子慢慢走过,石子碰撞后门的声音响起,透过门缝,我将纸条递出去。
我之前未想过和江家鱼死网破,所布一切,皆为逃离。
如今逃不了,便该告诉手下的人,跟好三皇子贤王的消息,对江婉雁,也不必留情。
为官之人,看不起商人,可是,不止货品,连人命都在商人间流转。
千金买不通一个宫女,万金却是可以的,而钱买不来的,家人的命或许可以。
这里是京城,皇商是我的教书先生一家,我是这京城最大的商人。
6
即使闻烈跟着纸条去了,又能查到什么?
而聪明人,从来都知道怎么办事更省时省力。
“你在给谁递消息?”吃饭的时候,闻烈问我。
“将军应当知道。”
“不必搪塞我,你那两句话,一个茶楼伙计能看得懂什么?”
我将最后一口粥咽下,笑着看他:“一百多道菜,他看一眼就能记住,然后报出来,他或许看不懂,可是,他记性好,且嘴皮顺溜。”
闻烈看着我:“知人善用,倒是我小瞧了姑娘。”
“既为盟友,何故猜忌?太子仁德,本就众望所归,民女虽报仇心切,但该有的分寸,自然知晓。”
“最好如此。”
闻烈起身离开。
我坐在窗边看着月亮,臻国现今海晏河澄、国富兵强,即使敌国有人潜入,也不敢乱来。
而夺位的三方各有筹谋,贤王等着后续,晟王不会蠢到派人行刺,太子一行,约莫已经到了绥吉。
第二天,我就收到了回信,是闻烈拿来给我的。
我接过明显拆开过的信,问他:“没缺页漏页吧。”
闻烈姿态随意地往我面前一坐:“既为盟友,何故猜忌?”
不轻不重被堵了一下,我开始看信。
“如果我那天没捡到你,你现在在哪?”
“我在哪不好说,不过,工部侍郎大概已经意外身亡了。”
闻烈看着我:“你就准备,一个一个把江家杀光?”
“厉鬼索命,本该如此。”
闻烈话题一转:“信中提到的北方有什么?”
我一目十行略过废话,提出有用的信息,然后抬头看向闻烈:“信里,没有提到北方。”
虽然信里写了北方,但是,传递的信息是:绥吉的人已到位,东部矿山一切正常。
“既为盟友,江小姐应当会告诉闻某,这信里写了什么。”
“你不如说,若你不告诉闻某信里有什么,以后就休想再传递任何消息。”
闻烈又坐回去:“这么说,也行。”
“信里说,绥吉的人,已到位。”
“一路同行的镖车,是不是你的人?”
我摇头:“不是,是晟王的。”
“江小姐消息果然灵通。”
我再次摇头:“这倒不是我此次收到的消息,只是,我知道晟王有一个镖局。”
“之前我就好奇,晟王为什么南下巡查回来,就开始疯狗一样攀咬太子殿下和贤王,原来是有人在他的风流债上推波助澜。”
“希望通过这件事,闻将军和太子殿下能吸取教训,明白寻常百姓的命,也是命,也金贵得很。”
“闻某真是受教了。”
剑拔弩张瞬间消散,闻烈抬了抬下巴:“回信吧,我给江小姐跑腿。”
提笔的时候,我迟疑了一下,问:“你和太子殿下的关系如何?”
“怎么?”
“没事,因这救命之恩,我提醒你一件事,我是个商人,有钱,而闻家手握军权,且,已功高盖主。”
闻烈盯着我没回答。
我低头开始回信。
“皎月隐寒纱,红日照荷花。”
闻烈接过纸条看了眼,随后抬头看我。
“你们,就不能好好说话?”
我被他逗笑了,他摇摇头,转身之际,嘟囔了一句:“还操心别人。”
我叹气,闻家已经为将太多年了,边境也很多年没有大战了。
从皇帝让闻烈做太子伴读的时候,闻家的命数就只到太子上位,或者太子死去。
7
“听说你那爹深夜砸了桌子,把店小二吓坏了。”
我吃着闻烈端来的樱桃,笑笑没说话。
店小二怎么会吓坏呢?他看热闹乐坏了!
计划顺利进行着,本该对治水一窍不通的太子殿下,居然知道很多东西。
本该太子决策的事情,太子殿下都谦虚推辞,说术业有专攻。
贤王,最近也挺躁,听说江婉雁被折腾惨了。
“怎么,你不好奇?”
“我昨天刚收了信。”
“那信上提了这件事?”
我点头:“起因是晚间睡觉,总觉窸窣作响,点灯查看,发现桌上有只老鼠在啃他的书籍、纸张。”
闻烈看着我没说话。
“将军不就是想问这个吗?可以直接问,我又没说,不告诉你绥吉有哪些人。”
闻烈将樱桃盘子往我面前推了推:“江小姐详说。”
“除了绥吉驿站的驿长,里面的人,都是我的。”
我很明显地看到闻烈抖了一下。
“知道的太多,也不好,闻烈将军觉得呢?”
这件事,往大了说,便是我有不臣之心,伺机谋害太子。
“还有呢?”
“还有?还有,每日往驿站送菜的人。”
沉默片刻,看样子他是不打算问了。
“江小姐,好大的本事。”
我摇头:“京中女子,都是这般。”
当年夺位,比现今惨烈得多,闻家军权是助皇帝登基的最强的矛。
而在皇帝皇位没坐稳的时候,恰逢边境大乱,皇帝体恤为将不易,同意闻家举家前往边境。
后,闻烈出生,四岁启蒙之时,应召回京,为太子伴读。
在京七年,在他十一岁时,闻老将军被刺杀重伤,闻烈重回边境开始领兵,十五岁击退金国,十七岁斩杀赫族首领。据说此举,将换来边境五年安稳。
之后,回京述职,皇帝对他大加赞扬,虽他要的赏是赐婚,但皇帝还是给了他一个忠武将军的五品官职,闲养在京。
皇帝登基时边境大乱?闻烈十一岁时闻老将军重伤?连我都起疑,何况皇帝!
只怕这杀赫族首领的功绩,有夸大的嫌疑,应是闻烈留京中的托词。
闻家与当朝皇帝,应当早已离心。
“江小姐不必试探,想问什么可以直接问,我又没说不告诉你。”
又被堵了一下。
我把樱桃推向他:“闻将军可知京中情势?”
“知道一些,比如,京中女子,并非都如你这般。”
我笑笑,把樱桃拉回来。这句话至少证明,他对京中官员皆有了解。
闻家为什么要探听京中各家?既无反意,便是为了谋划退路。
“将军知道便好。”
停顿一瞬,我接着说:“或许,你我可同进退。”
相逢是缘,我可助闻家一臂之力,他,也最好别对太子说太多。
闻烈看着我,忽然笑开,犬齿和梨涡晃得我眼疼。这个男人,实在有些好看。
“江小姐不如说,你我夫妻一心,福祸与共!”
这提议,让我心动一瞬,只可惜,时机不对。
“将军还是想想怎么帮太子殿下挡住刺客吧,想来,安稳不了几天了。”
8
之前的回信,便是让绥吉的人马注意隐藏的杀机,而东部矿山一切照旧。
这次的回信,又受到了闻烈的质问。
因为这次的内容是:对月梳妆待君归,唯愿君心似我心。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写给哪个情哥哥的呢。”
我听着闻烈的“情哥哥”,实在没忍住笑声,于是他被气走了。
处理消息的人,是先生的另一个弟子,我的小师姐,她从小就想去敌国当奸细,可惜生在太平年代,屈才了。
后来,与我相识,便协助我探查各类消息,培养出一群……
我忽然想起了店小二信中的“哈哈哈,笑死我了!”
也算是能人异士吧。
她看了我的信,便知道我写的是,晚间警醒些,注意刺杀,保护好自己,且闻烈与我暂时结盟。
哪有什么“情哥哥”!
走到窗户边坐下,风吹着树叶,最近,我不能在院子里随意走动了。
事情没有按照预计的方向走,贤王已有所怀疑,且回京不久的闻烈最可疑。
接了片叶子,我叹气。
我本不欲掺和这摊浑水,连假死逃遁的路线都计划好了,先生和小师姐几次挽留,我都说我要去乡下种田。
可如今竟主动入局。
真是时也命也。
“想什么呢?吃饭了。”
我看着端着饭桌走过来的男人,以及卧室没完全合上的暗门。
“大概贤王已经知道这儿也是将军府的地方了,不若,我去地道住两天。”
闻烈将碗放在我面前:“又不是老鼠,住什么地道。”
“主要是我觉得,万一我被发现了,可能会小命不保。”
“要不,给你上点刑,把脸毁了,再灌点毒,把嗓子毒哑,有胎记的地方用烙铁烫一下?这样他们见到你,也不会怀疑。”
桌上的铜锅还咕嘟着,红汤发出来的味道却从辣味变成了血腥味,我叹气放下碗:“将军真是好狠的心。”
闻烈丢了片肉在我碗里,笑着说:“我就开个玩笑。”
“别担心,他们现在自顾不暇,这院子周围有暗卫和侍卫在,我们都警惕些,不会让你小命不保。”
“闻家还有暗卫?”
闻烈手顿了一下,抬头看我:“把我的秘密骗出来了,这下你开心了?”
我点点头:“还好。”
堤坝重建得非常成功,受灾的地方并不多,所以,太子顺道把赈灾也办了。
而贤王之前的计划是,让太子掺和河道疏通和堤坝修筑,让工部侍郎和他身边的人引导太子做出决定。
之后大肆吹捧太子的决断,到真正建造的时候再不经意地抱怨,最后建造失败,劳民伤财,便显无能。
届时,洪水倾泻,百姓受灾,贤王便以赈灾的名义前往绥吉,顺便力挽狂澜,把堤坝修好。
“太子殿下,何时回京?”
“七日后启程。”
“派你去接?”
“你又知道了?”
我笑笑,忽然想起一个损招。
9
天清气朗,闻烈出发了。
这一趟,不为把太子怎么样,但闻烈最好为了保护太子死在外面。
走的时候,闻烈和我说,金銮殿上,听了他的提议,皇帝一口应允,还问贤王是不是身体不好,所以脸色不好。
我不禁发笑,这皇帝,看自己儿子的热闹,也看得挺开心。
太子8月末抵京,一路上别说刺杀,连山匪都没遇到,顺利地让人惊讶!
之后便是庆功宴。据说庆功宴上,太子对工部侍郎大加赞赏,而工部侍郎也对太子赞不绝口,讨论起堤坝的建设,两人更是犹如多年的知己。
第二天,江婉雁被贤王禁足,理由是善妒。
下一步,为了表忠心,工部侍郎,就要挖出前朝太子的宝藏了!
凌晨,闻烈把我从被子里拖出来,说:“快收拾,太子殿下来了。”
我叹气,将军府什么都好,就是经常让我睡不好。
待我走到外间,太子已经和闻烈聊得火热,如果我没听错,内容是:绥吉的汤面非常筋道……
我站在屏风后,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迈步。
闻烈忽然轻咳,随后椅子刺啦一声,外间恢复安静。
我从屏风后走出来,冲着太子行礼。
“不必多礼,坐。”
违和的感觉很强烈,我一时不知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闻烈先说话了:“太子殿下查阅有关水利的书籍时,陛下知晓,贤王如今也知道了。”
“我从小便喜好这些旁门左道,我那三弟应当是信了这是巧合。”
我接过闻烈的茶,当时我的提议只是让太子去学习一下有关水利的知识,以应对不时之需。
没承想,他们多走一步,倒是更好地隐藏了我的存在。
“恭喜殿下。”
太子摆手,看着我说:“从各地派兵,实乃妙计。”
想起这个损招,还是有些好笑。
闻烈回京之时,带了精兵千人,驻扎在京城外,贤王便是想让闻烈从中选几百人前去接太子。
若真是这样,那选出的几百人,必定是最好的。到时候,他联系地方匪寇、杀手,在闻烈南下之时,钝刀砍肉、层层削弱。
待回程之际,便可一网打尽。
晟王大概也会掺和一脚,总之,闻烈不死也要脱层皮。
可是,闻烈提议从京中抽调五十禁军,快马加鞭赶赴绥吉,返程时,便由各地官兵接替护送,省时省力,且能避开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一半属于贤王,一半属于晟王的禁军跟着闻烈出发了。
“太子殿下谬赞,不过是些小聪明。”
“深夜叨扰,其实还有一事。”
我起身行礼:“太子殿下但说无妨,民女必将竭尽全力。”
俯身很久才听太子说:“据我所知,前几年新任命的皇商林家,和江小姐有些关系。”
我跪倒在地:“林先生是民女的恩师,只可惜民女处境艰难,无以为报,在江家之时,连三餐都要经常劳烦恩师。”
“你的消息,便是她提供的?”
我摇头:“我心怀恨意,已负恩师教诲,怎敢再害恩师。”
过了很久太子才说:“起来吧,不早了,孤先回去了。”
我看着闻烈送他离开,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就那么扶着椅子瘫坐着。
闻烈回来之后,拍拍我的肩说:“先睡吧。”
10
第二日坐在窗边晒着太阳,闻烈拿了一封信给我。
我看着信里的内容,抬头看闻烈。
“权势中心,本就混乱。”
我寒毛直竖,真是一脚踏进来,才知道这摊水远比我想的要深。
“林姓皇商,本就是太子殿下一手提起来的。”
闻烈在对面坐下,倒了杯茶递给我。
我的手不自觉颤抖,指尖太凉,一时没感受到茶杯的温度,入口才觉得滚烫。
闻烈递了一块帕子给我。
我擦干净嘴,看着这次的消息:采矿的人是贤王,要铸造武器的人也是贤王,问题是,铸造武器的工匠,都是太子的人。
“一切,尽在你们掌控之下,诸多疑问,都是试探?”
闻烈摇头:“是,也不是。”
“总得知道你能不能活下来,也得确定,能不能将后背托付给你。”
我只觉难以呼吸。
“若昨日,我说消息是先生提供给我的呢?”
“那今日,你便要出城前往边境了。”
说完这句话,闻烈懒懒地往椅子上一摊:“不过听说你要下乡种田,我回京之时还在边境的村子买了块田。”
“所以,你们一直知道我的存在,求娶也不是意气用事,或者为了给什么人找不痛快?”
闻烈点头:“你那师傅和师姐,实在是三句不离你。”
我苦笑:“看来,我是江家的弃子,但是太子的棋子。”
“天下本来就是一盘棋。”
我看着无所谓的闻烈:“所以,闻家和皇帝并未离心?”
闻烈摇头:“各有所谋,不过,皆为天下安定,百姓安居。”
“那水利一事?”
“这确实是你帮了大忙,殿下虽有疑心,但并未猜出他们的计划。”
“若,没有我,会怎么处理?”
闻烈坐起来,转了转茶杯:“那就,随行官员为救灾死伤大半,工部侍郎无能,问罪当斩,可惜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太子遇刺重伤,我带一千精兵去接太子殿下。”
“若是这样,必将有大片无辜百姓枉死。”
我站起身,冲着来人行礼:“太子殿下。”
闻烈懒洋洋坐着,太子没有计较,冲我说:“不必多礼,坐吧。”
随后一边坐下,一边说:“还可能撬不开工部侍郎的嘴,丢了前朝太子的宝藏。”
看我还在原地站着,太子自己倒了杯茶说:“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和你说这些。”
“因为闻烈说,对盟友要给予信任,不然你事后知道会生他的气。”
我看向闻烈,他唰一下坐直,耳尖泛红。
我斟酌了一下言语:“多谢太子殿下抬爱。”
太子摆摆手,随后我看见端方的太子,很随意地翘起二郎腿。
“你不必如此见外,你师姐是我的太子妃,你也算我半个师妹。”
看我惊讶,太子补充:“我从小喜欢旁门左道,她从小只想去当奸细,我们也算天作之合。”
谢谢,我惊讶的不是这个。
御史大夫有一个常年卧床的女儿,和太子青梅竹马,之后嫁予太子,深居简出,据说是,身体不好?
我脑子里出现一蹦三尺高的小师姐,只觉现在的一切都不太真实。
闻烈又给我倒了一杯茶:“知你要复仇,太子也顺手,不必多想,工部侍郎年前就会被流放。”
我恍惚看着说话的人。
原来,有的人小心翼翼、竭尽全力才能活着,可有的人连别人流放的时间都算好了。
11
“所以,暗卫是太子的?”
“是。”
“监视我们?”
“对啊,你昨天没听他说吗?”
睡了一觉醒来,我还是觉得很难接受。
昨天太子说,他的钱袋子,对,就是先生一家。
太子听先生说,他得意门生要舍了万金下乡种田,于是好奇是谁。
之后又听太子妃念叨小师妹,于是关注了一下这个远离所有计划的嫡次女。
之后,他感慨,怎么有人腰缠万贯还过得这么惨,这么一想,他觉得我应该很配闻烈。
于是快马加鞭,把我的信息整理成册,连着画像一起送到了闻家。
亲事,就这么敲定了。
闻烈回京求娶,不为任何计划,只是求娶。但他们没算到,这江家会对远离争端的女儿下手。
“为什么先生觉得江建不会对我下手?”
闻烈摇头:“她之前说虎毒不食子,大概是没料到,江建比虎都毒。”
我叹气,换了个话题:“原来闻家和皇家,真的是至交,亏我还说功高盖主。 ”
闻烈丢了块糕点在嘴里:“你说的也没错,确实功高盖主。”
我看着闻烈,不想说话。
昨天太子就功高盖主是这么说的:我和我爹心眼子都小,待我登基了,劝你麻溜地把兵权交了。
我听到这句话,只觉得天旋地转。
然后他又补了一句:“要不是边境不太平,我爹早就把闻叔叔撸下去了。”
看我端着茶杯的手在抖,他还贴心地安慰我,别怕。
我确实害怕,听到了这样的事情,总感觉下一秒就要人头落地。
我强颜欢笑,太子又对着闻烈说:“这胆子,连她师姐一半都不到,等你退了朝堂,就代替孤去各地周游一番,带着这个钱袋子去见见世面。”
说着还指了指我。
我们三人,坐在一起商讨的确实是国家大事,也确实在为将来谋划,但不知道为什么,每一句话,都让我无法呼吸。
“所以,接下来,你们打算做什么?”
“你知道的,等着。”
我点头,想也是等着,等太子得到了那笔宝藏,工部侍郎就没用了。
见我沉默下来,闻烈凑近了点:“你也听他说了,我余生就要靠你养活了。”
我抬眼看他,他坐回去:“开个玩笑,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让娘子养活?”
说着还偷瞄我一眼,耳尖红红。
我,头好疼。
吃过晚饭,我在书房写了一封信给小师姐和先生,主要内容是我从小到大学到的所有骂人的话。
回房的路上,我忽然感觉院子里的气氛很奇怪。
放慢脚步,朝房间看去,窗户开着!
因为之前病了两次,所以侍候的侍女觉得我身娇体弱,一旦天黑,就会把窗户关上,以免邪风入体。
我脑中百般思绪,转身朝后门走。
特殊时期,小心为上。
血腥味闯入鼻尖,借着月光,我看到了草丛边的裙摆。
腿不自觉地发软,没再多看,我小跑着冲出后门。
拍着胸口,悄悄关上门后,站在小巷,我却不知道再往哪里走。
不远处有一个送菜的车,我跑过去掀起竹筐,将自己扣在里面。
我不知道闻烈什么时候能发现我不在了,房间里是否真的有等着杀我的人?
这段时间大起大落,我紧绷的心从未有一刻放松,可躲在竹筐下,我竟睡着了。
梦中,一双双大手操控着我,夜空中所有的星星都变成了眼睛,冷冷盯着我挣扎。
12
每天早晨,送菜的大伯会将拉着新鲜蔬菜的车停在后门,之后把昨天的空车拉走。
我醒来之时,已在出城的路上。
驴车晃晃悠悠,我透过竹筐看着赶车的背影,老伯的声音忽轻忽重。
出城了,或许,闻烈还没有发现我不见了。
江建已经是必死的结局,或许,我就这么离开京城也很好。
我掀开竹筐爬出来,整理了衣服,从车上跳下去。
天色渐暗,我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早知道,就该在出城前裹着脸买点干粮。
靠着树坐下,我精疲力尽。在知道不用我复仇,他们也一定会死的时候,我心里的那口气就散尽了。
我原以为天要助我,助我爬回人间荡平所有不公的……
雨滴落下,我靠着树没动。我的生死,太轻了,轻到我无法承受。
天黑沉沉地压下来,或许不用他们杀我,我自己就会死了。
但是,会是谁要杀我呢?
知道我活着,为什么不是借机咬闻烈一口,而是要杀我呢?
也没大肆翻找、搜寻,大概不是贤王,是江婉雁,还是江建?
或者,我知道得太多了,太子要杀了我?
为什么,总是雨天?
晕倒前,我隐约看到一个影子靠近,是地下,有人在等我吗?
再次醒来,檀香入鼻,我躺在一间禅房。
进来的小和尚见我醒了,放下手里的粥,说要去找师傅。
京城外的寺庙很多,这里,大概是寒蝉寺,我记得它依山而建。
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和尚走进来。
我等着他把所有的礼行完,问他:“你深夜冒雨进山干什么?”
他说:“施主,天要你活。”
我闭上眼道谢,端过手边的粥喝完。
“京城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和尚摇头:“不知。”
我挣扎下地,和尚看着我:“不必着急,你寻之人,夕阳落下之时自会赶来。”
“你知道我找谁?”
“不知,但我知,他会来,姑娘安心等着便好。”
待太阳完全落下,我见到了闻烈。
我也不知过了几日,他整个人脸色不太好。
“江婉柔,你到底……”
和尚走进来,看着我说:“施主,你等的人到了,不若,给庙里捐点香火钱吧。”
说完就安静站在一旁。
闻烈深吸一口气:“捐,出去就捐,还请师傅回避。”
和尚点头:“施主心善。”随后离开并带上了门。
我看着闻烈又在酝酿情绪,决定打断他:“有人想杀我。”
闻烈成功泄气,在我旁边坐下。
“不能来将军府找我吗?自己乱跑什么?”
“我小命差点没了,结果,你就问我乱跑什么?”
闻烈扭头,不同于第一次见面伪装的笨拙,这一次他眼里的无措比较真实。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多危险吗?你不知道我会担心吗?”
“我暴露了,于你们的大计无益,一个合格的掌权者,理应丢掉废棋。”
太子推门进来,一边和和尚说不必多礼,一边将荷包塞回腰间。
小师姐从他身后冲过来,挤开闻烈,一把抱住我。
“江婉柔,你要吓死我们吗?”
太子回身关上门,靠着门框看过来:“很显然你还不是废棋,对于我和太子妃之间的关系,你还大有作用。”
我僵硬抬手,环住小师姐。
原来地底没有人等我,而在人间,我早已不是孤身一人。
13
临走时,我将身上的银钱全数给了和尚,和尚接过说了句:“施主,因果循环,自有定数,不必愧疚。”
我不理解他的意思,但他并不打算给我解释。
在将军府坐下之后,我才知道事情全貌。
江建怀疑我活着,但是没有证据,恰好太子调派暗卫去夺宝藏,他便钻了空子,派人潜入进来。
那人不知府中格局,几经查探,找到了卧房,处理了侍女之后,便在房中守株待兔。
哪知我并未回去,他等到了从暗室出来的闻烈。
打斗惊动了将军府的侍卫,刺客被擒,一番拷问,什么都说了。
江建现在已经以买凶杀人的罪入了大狱。
闻烈问我为什么要逃,是怕了?
我说我没逃,只是藏在后门运菜的竹筐下睡着了。
但他们不信。
那么大的声响,我居然没清醒?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没醒,但,没什么好计较的。
之后,他们不敢大张旗鼓地找人,只能慢慢查探,最后根据送菜大伯提供的消息,顺着山找到了寒山寺里的我。
虽然江建最后也没确定我是否活着,但这件事已经惊动了贤王,他一旦起疑,我很难藏身。
太子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叹气:“不是我说,你这爹是真能找事。”
对此,我哑口无言。
“你们觉得贤王屯兵,会在哪里?”太子忽然问。
我和闻烈对视一眼,看来是要通过别的事,转移贤王的目光了。
闻烈拿出地图摊在桌上,我看着满图的圈圈点点,几乎所有的大山都查探过了。
武器贤王造了不少,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查到他屯兵的地方,以及养兵的钱是从哪里过去的。
“殿下有具体的武器数量吗?”
“从盔甲和锻的刀来看,大概够一万人装备。”
我眉头皱起,一种违和感在心里出现。
“不过,他可能没有屯这么兵,贤王胆子是有点,但不多。”太子补充。
我点头:“据我所知,贤王的产业并不多,应付朝中打点和日常开销还行,屯兵,感觉不太可能。”
“我之前也这么想,但是他有笔很奇怪的钱,虽然没查到来路,但确实数目不小。”太子翘着二郎腿继续盯着地图看。
我想了想:“晟王产业不少,家资颇丰,他更有可能屯兵。”
待我说完这句话,气氛忽然沉默。
两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我。
“巧了,晟王也有一笔不知源头的钱,或许应该查查他这笔钱有没有花出去。”太子说。
我心头一跳:“或许,没有屯兵,是把兵器卖了?”
“晟王的王妃,是赵国的公主。”闻烈说。
闻老将军当年举家离,那一仗名义上是和金国的摩擦,但金国的背后便是赵国。
“赵国,重农,兵器锻造一直是他们的弱点。”
说完这句话,太子起身:“最好不是,希望晟王这个蠢的还有点脑子。”
之后的一个月,闻烈的脸色越来越黑。
我知道,大概晟王这个蠢货是一点脑子都没有。
不仅如此,闻家军内也出了问题,不然这兵器运不出去。
小师姐坐在我对面:“我好像有机会去敌国当奸细了。”
太子把茶杯拍在桌上:“闻烈,你说说,兵器就算了,工匠怎么出去的?”
“这得问我爹。”
10月,三皇子贤王私自采矿、锻造兵器被发现。
满朝震惊,但更令人震惊的是,三皇子并未屯兵,而是几经转手,把这些武器卖给了五皇子晟王。
晟王和贤王同时被禁足王府,在找到屯兵之前,不得私自外出,找到屯兵之后,再行论处。
工部侍郎隐而不报,助纣为虐。且收受贿赂,中饱私囊,连坐五族,流放边境。
我的存在已经暴露,可是无论贤王,还是太子都无瑕顾忌。战事,可能再起,小师姐成功出关,去了赵国打探消息。
天气已经开始转凉,我披着斗篷来看狱中的父亲。
他已经瘦得没了人样,看到我之后,脸色倒是红润了一下,爬过来抓着栏杆看我。
他明天就要出发了,大雪将至,他将死在流放途中。
“为什么非要我死?”我问。
男人从栏杆滑落到地上,沉默很久才说:“因为你知道得太多了。”
我看着他。
他背过身去。
“你娘不爱我,听说你是灾星后,更是对我避而不见。她觉得,她所有的不幸都是我的缘故。”
“我不信那个道士,但你确实让我彻底失去了她。我不喜欢你,不应该吗?”
我没说话。
“你姐姐心冷,一母同胞却从不遮蔽你,眼看着你不爱说话了,我请了先生来教你,希望你明白,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我的眼前渐渐朦胧,我希望这些话是假的。
“我知道你开了铺子,松一口气,想着找个寻常人家嫁了,自己也有依仗,总不至于饿死。可你不该查探一些不该你知道的东西,得知消息后,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帮你掩饰过去吗?”
“之后我气急,罚你跪在府门口,但想来没用,毕竟你连为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问乱葬岗、想问他是否知道先生都教了我什么,可最后我什么都没说,任凭眼泪滑落。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你回去吧。江婉柔,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只是天意弄人。”
是啊,事已至此。
14
从牢里出来,天空已经开始飘雪。
我想起了和尚那句:因果循环,自有定数。
来时闻烈让我带的侍卫,正在和一群蒙面人打斗,武器碰撞,声音炸开。
我退回檐下,仰头看天。
这个世界,离我好远。
第二日,晟王一派在朝堂上直指太子,凭借我活着这件事,咬死太子暗里勾结工部侍郎,私吞前朝财宝。
贤王一派推波助澜,闻烈讲得好不热闹。
可惜,晟王只有前朝财宝的证据,没有有关我身份的证据。
所以,太子说:“未曾听说江二小姐活着,何提勾结工部侍郎?”
“若二小姐真的活着,也只能说明江建犯了欺君之罪,理应现在把他找回来,重新判罚。”
江建在刚出城的时候,就被贤王一派杀了,现在从哪里去找人?
贤王一派眼见着引火烧身,熄了声。
“宝藏呢?”
闻烈拉着我出门的手一顿,没说话。
一路走到太子太师家,先前是为了来道歉,现在,却是为了给我一个身份。
太师在北方有一个当县令的表亲,我现在便是那个人的女儿,来京城,是为了见世面。
11月,晟王勾结闻家驻防副将,将兵器从缺口运往赵国,证据确凿,属通敌叛国,判年后问斩。
闻老将军治下不严,有愧皇恩,自请辞官回乡,皇帝允。
晟王的结局已定,贤王麾下开始忙碌。
私造兵器一事确实证据确凿,但他们深查之下,还真的查出了点什么。
于是这天晚上,太子黑着脸坐在了往常坐的地方。
小师姐已经归来,坐在他旁边无情嘲笑他。
贤王一派的人,将铸兵器的匠人逐个排查,之后发现这些人居然和太子有关。
开心坏了,立马将证据呈给皇帝,说太子失德。
“你说说他们,老做这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不怕遭报应?”太子如是说。
原来,太子将谋划很久,费劲得到的前朝财宝的另一半,一起捐了国库。
是的,在太子刚得到宝藏的时候,就将其中一半给了皇帝。
所以晟王一派,在朝堂上的所谓太子私吞,本就不成立。
在拿到另一半宝藏之后,皇帝在朝堂言明,这件事休要再提。
众臣猜不透皇帝的心思,也不敢多问。
于是,贤王就这么不上不下地被禁足在王府。
15
小师姐带回来的消息显示,赵国确有异动,边境提早做了防范。
12月末,边境急报,赵国举兵来犯。
闻老将军已辞官回乡,闻家大军虽抵挡住攻势,却仍缺一个主心骨。
皇帝命禁军统领孙晖暂代主将,闻烈为副将,赶赴战场,即日启程。
“你们退了之后,孙家要接上?”
闻烈点头。
“禁军,不是贤王一派吗?”
闻烈挑了一块鱼,放在我碗里。
“是,但,禁军统领孙晖是太子的人。”
我觉得头疼。
“那贤王呢?”
“贤王,待此战结束,大概要被贬为庶民。”
“你明天走?”
闻烈停下剔鱼刺的动作,抬头看着我笑:“不舍得我?”
我没说话。
在改了我的身份之后,坊间流言四起。
我们操控着流言的方向,说闻烈因为我和江婉柔长相肖似,心生不满,四处找茬。
日久天长,暗生情愫,但我听闻过往,误会了他的一腔真心……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很是感慨,觉得出个话本子都不为过。
然后,我见到了话本子。
我和闻烈的婚事再次定下来,这一次,三书六礼由太师帮忙操办。
往日恩怨,今日姻缘,恨与爱交织,最后归于平静。我将一杯酒洒在江建死的地方,他已成过往,江婉柔,已更名常婉柔。
闻烈用旁边的毛巾擦擦手,捧起我的脸,抵在我的额头上:“最后一战,等我回来。”
“你不会,余生都要靠我养活了吧?”
闻烈笑笑:“怎会?我是家中独子,单是闻家多年积攒的赏赐,就够我们挥霍一辈子了!”
我抱着闻烈的脖子,闭上眼睛。他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让他上了战场小心些,莫要受伤。
天还没亮,闻烈就站在了我床前。
我睁开眼睛看他,他蹲下摸着我的头发沉默。
直到外面传来催促的声音,他才说:“战争残酷,若我没回来,便不用等我了。”
我转过身不看他:“若你没回来,闻家的赏,我就一个人挥霍了。”
闻烈叹口气,俯身环抱我一下,在我耳边留了句听话,起身离开。
我没有去送行,坐在窗边发呆。
午时太子殿下和小师姐坐在了我面前,太子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不解。
第二句话是:“你不懂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吗?”
我看向小师姐,小师姐翻了个白眼。
“你作为闻烈的钱袋子,他都出发了,你还在这儿干什么?”
我猛地站起来。
太子摇着头,牵着小师姐出门,边走边说:“你师妹,真是不知变通,怎么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弟子差距这么大?”
“要怪就怪江家……”
他们的声音我渐渐听不到了,我要收拾东西,尽快出发。
16
战争残酷,尤其是冬日的。
粮草辎重,被敌军一把火烧得所剩无几。我数次购粮、购衣运至军营,帮着大军等朝廷的下拨,可还是有人冻死、饿死。
我是京城最大的商人,我原以为,我能做很多的事情。
可当太子带着粮和军备风尘仆仆地站在我们面前,我才明白为什么他是太子,他终将用他的肩膀扛起半个国家。
权力倾轧的残酷,和战场的残酷朝着两个极端前进。
不见血的朝堂里,每个人脚下都踩着尸体,见血的战场,每个人脚下也踩着尸体。
进攻的号角,擂响的战鼓,呐喊的士兵,名为守护的热血沸腾和直面死亡的惊心动魄。
太子站在城墙上一言不发,却对着每个合葬的墓弯腰道歉、燃香致谢。
终于吃饱的士兵抱头痛哭,变得有血有肉,红着眼眶喊男儿流血不流泪的将军,像风中那面猎猎作响的战旗。
冬去春来,新入伍的士兵在营地喊着“誓死捍卫,寸土不让”,今天,他们就要上战场。
一个四季,又一个四季,现在又是冬了,战争持续了三年。这三年,我明白了连在一起的伤和亡终究不同。
闻烈的身上多了很多伤口,但他的梨涡和犬齿依旧,我庆幸他活着。
当赵国退兵,举着刀呐喊的士兵渐渐跪地不起,喜和悲交汇,这群孩子已经足够疲惫,还有太多人将十七岁的生命留在了泥土里。
4月,北方开始回暖,大军回朝,论功行赏。
孙晖有功,官升一级,封镇国将军……
闻烈封号不变,也升到了从四品。
我坐在窗边往外看,抬着几大箱封赏进来的他,笑得眉眼弯弯,看不出一点战场上的威风。
“婉柔,快看这个。”他拿着一支通体温润的簪子给我看。
我接过来,他一路拉着我到了院子,翻腾着箱子:“这个镯子母亲应当会喜欢……”
我看着蹲在地上的人:“太子登基的时候,你不会到了能告老还乡的年纪了吧?”
太子走进来:“啧,什么话也敢说?”
闻烈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动,我弯腰行礼:“太子殿下。”
小师姐进来:“你怎么从来不给我行礼?”
我转了个方向:“见过太子妃。”
小师姐大笑着跑过来抱我:“好久不见。”
一阵风吹来京城的花香,虽然这里有很多不好,但还有很多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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