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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半夜我在梦中惊醒，赶紧坐起来，心一直“呯呯呯”地跳。环视了四周，凭借着从外面透进房间里蒙蒙胧胧的微光，能看到熟悉的衣橱，熟悉的桌椅，熟悉的挂衣架，甚至，睡在一旁熟悉的老赵，心才又慢慢平复下来。
老赵跟着也醒过来，支起身子，亮起床头灯，揉了揉眼睛，问我什么了?
我说我梦见李兵了，他掉进了一个冰窟窿，一直喊着我和你的名字，我们想去拉他一把，但他还是一直一直沉了下去，直到不见踪影。
老赵沉默半响，用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睡吧，睡吧，那都是梦，梦都不是真的！”
我重新钻进被窝。老赵关了灯，也躺了下来。我闭上双眼，但脑海里却像是放了一部放映机，过去的事情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地出现在眼前。
2.
我叫余丝弦，与赵军，李兵同在一个军区大院长大。
那是六十年代，军区大院长大的孩子大都起着与李兵赵军大同小异的名字，唯独我是个例外。我父母都是文艺兵，我爸是拉二胡的，我妈是舞蹈演员，所以他们给我起了同样文艺的名字。
李兵和赵军是我从幼儿园一起长大的朋友，他们跟我一起上下学，跟我一起玩，他们会在我受人欺负的时候保护着我。妈妈说他们是我的守护神，爸爸说他俩是我的哼哈二将。无论怎么称呼，他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军区大院位于北方一个城市，那是一个冬天可以滴水成冰，呵气成霜的城市。军区大院住了好多人，里面有幼儿园，有军人饭堂，有小卖部，有剧场，有浴场，有军人娱乐室，有军人操练场，甚至还有医院。
在军区大院里长大的小孩，会唱军歌，会站军姿，会列队走正步，还会制作小手枪。
大院里的电影院每周六都会放电影，那时放得最多的是战争片，我们最喜欢的是有小英雄的故事片。
电影《小英雄雨来》《小兵张嘎》让军区大院里的孩子非常崇拜影片里的抗日小英雄。于是几乎人手都有一把小木枪，当然其中不乏家里的大人帮做的。
但李兵却不一样，他的手很巧，一般的木枪他都是自己做的。他把木手枪做得比例谐调，外表油光滑亮。不仅如此，他还会做火柴小手枪。那是一个用铁丝、自行车链条、橡皮筋自制的手枪。装上火柴头前面的火药后，扣下板机的同时，撞针会将火柴头的那点火药点燃，发出清脆的响声，同时冒出黑烟。
这让大院里的男孩子都很崇拜他，央求他帮着做小手枪。甚至军区大院外的孩子们也有让他帮做手枪的。那时，他就是孩子王一般的存在。
男孩子们聚一起的时候，他们会在一起玩枪。有一次，有个男孩子说李兵制作的手枪比例不对。李兵辩不过他，于是就偷偷地从家里拿来了他老爸的手枪对照一番。后来被他爸爸关在房间里面壁思过一天一夜。
从那天起，李兵发誓要造出最好的手枪。
赵军不会做小木枪，但他有一把弹弓，不仅弹得了地上的虫子，有时候也打停在房顶的斑鸠，打飞在天上的小鸟。大家都说他是神弓手。
当然，也有准头不对的时候，不小心会弄碎人家的玻璃窗，还会打中别家的孩儿屁股。这个时候免不了有人上门告状的麻烦事。
我比他们小一岁，虽然不会做小木枪，也不会弹弹弓，但是我会唱歌跳舞。军区大院每年的春节都会举办联欢晚会，除了军人的节目，也有我们家属的节目。于是，从我记事起，每年的晚会都有我的节目，不是唱歌就是跳舞，总是能迎来大人小孩的阵阵喝彩声。
因为我们三家人住在同一排平房，所以我们便常常在一起疯玩。过年过节有好吃的，三家的大人也会端着饭菜这家送一点，那家匀一些。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们三个便以兄妹相称。
李兵在家是老二，我便叫他二哥。赵军在家是老小，我就称他为小哥。但他俩不会直接喊我为妹妹，而是不约而同地叫我余丝弦。后来我问过赵军，为何直接叫我名字？他说那时他与李兵一致认为我的名字不是那些花呀，芳呀，红呀的，特别与众不同，特别的响亮。
3.
我记得八岁那年，妈妈不知从哪里捧来了一盆玫瑰花苗，她说，只要我精心地浇水，一定能开出娇艳的玫瑰花。我在电影上看到过玫瑰花，它的娇艳，它的香气（当然，我没有亲自闻到，是听了别人描述。）都让我非常的向往。
于是我挑了个向阳的地方，夏天让它享受灿烂的阳光。冬天我还把它抱进屋里，不让冰雪把它压坏。我每天早晚浇水，每天盼着它抽枝长叶开花，为此我还改编了那首“兰花草”：“妈妈送给我，一株玫瑰花，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
我还因此为它编了一段玫瑰花舞，在它抽出新叶的时候，在它结成花蕾之时，在它吐出花蕊之际，我会对着它又唱又跳。李兵和赵军都说我是玫瑰花痴。其他的小朋友更是笑我对牛弹琴。
但说归说，笑归笑，李兵和赵军会陪着我给玫瑰花浇水，会看着我对花跳舞。他们说我跳起舞来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正准备采食玫瑰上的花蜜。
小院里还有其他几个差不多一样大的孩子，大家经常在一起玩。有一次，一群小孩子在院子里玩捉迷藏，有一个男孩子不小心把我的玫瑰花弄折了，这让我伤心了好多天。后来李兵揪着那个男孩子的耳朵来给我道歉才作罢。
高中毕业后，李兵考上了军校，赵军进了军营，我进了军政歌舞团，大家分开在不同的地方。
记得有一年暑假，大家难得地聚在一起。那晚，月光如水，夏虫聒噪，不多的几颗星星分散在天空的不同方向，有一闪无一闪地陪着月亮在天上俯视着大地。我们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听着李兵绘声绘声地描述着学校里的趣事，描绘着军事科技的前景，听得我们热血沸腾，心驰神往，直后悔进了军营而不是进军校。那天晚上，我崇拜地看着李兵，他也时不时与我的目光相碰，似乎他的眼睛特别亮，一碰到我的眼神，就闪躲开来。
等大家都散去后，夜已很深，我躺在床上，脑海里总是回响着李兵兴奋的声音，似乎看到他亮晶晶的眼神一直盯着我。突然，我的窗外响起声音，那是我们仨从小到大相约出去玩的暗号，我知道有人在叫我，于是又蹑手蹑脚地走出门。
原来是李兵又回来了，他扭扭捏捏地把放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原来是一捧火红的玫瑰。他说送给我的，一共有九朵。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玫瑰花，我的心也在扑通扑通地跳，脸被玫瑰花映衬得红通通的。
那晚，李兵牵起了我的手，他说，等他军校毕业，他会带着999朵玫瑰第一时间回来找我。
那时我并不知道，赵军手里同样拿着一枝玫瑰花正打算再找我。但他看到李兵已经先把玫瑰花送到了我手上，他只好落寞地回了家。第二年，赵军也考上了军校。
自那以后，我与李兵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利用书信传情。我告诉他我养的玫瑰有了几个花蕾，开了几朵花，我在歌舞团里见到哪位首长，为他们举办了怎样的晚会，跳了怎样的舞。他告诉我在学校里见到了哪个著名的专家，或是他对哪种新型枪械有了怎样的改良计划，学业上有了怎样的进步。
其实，我们都在心底互相想念着对方，盼着什么时候能见上一面，在信里，我们却没有说出来。
4.
我与李兵的的书信往来停在了李兵军校毕业后的那一年。那一年，他已经决定去国外留学，他想学到更精尖的武器制造技术，想成为制造尖端武器的专家。
我把我的落寞转而告诉了赵军。是赵军的书信陪着我走过了多少个落泪的夜晚，安慰着我走过了那段伤心欲绝的日子。也就是在那段时间，赵军慢慢地走进了我的心里。终于有一天，我成了赵军的新娘。
李兵去了国外后，没有再回来。只是，从他父母那里，陆陆续续地听说他结婚生女，国际上渐渐有了他的声名，他真的成了国际知名的武器专家。
日子在月升日落中交替着，转眼，我们都过了不惑之年。此时的赵军，也成了我军的一名中将。我从军政歌舞团退役后，进了一所地方的艺术院校当了教师。
有一年的春节，李兵回国，约了我与赵军见面。因为赵军的身份特殊，他没有能去赴约。那天，我一个人去见了李兵。
在去见李兵之前，我特意去染了头发，遮盖了有点冒头的白发。从衣橱里翻出了正式场合才穿的呢料子大衣，在上面别了一朵玫瑰花胸针。比平时更细致地描了眼眉，抹了淡淡的口红，喷了一点点的香水。
出门的时候，赵军深深瞥了我一眼，大有深意地嘱咐：“记得别忘记代我向他问好。”
我们相约在北国大酒店见面。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我们再见面的情景，无数次看到他拿着一大捧的玫瑰花站在我的面前，又无数次地离我远去。醒来的时候，总有眼泪滚落在枕边，濡湿一大片。但那么多年过去，我早已不再在梦中哭泣的时候，我们却又要真的见面，我有了一丝胆怯。
当服务员把我引领至李兵的桌前，看到桌上一束火红的玫瑰，我想起了当年的少年，一脸稚气的模样，却深情款款地承诺我，将来要给我999朵玫瑰。此时的李兵，虽已不再是少年，从背后看，依然身姿挺拔，一头明显染过的黑发，一丝不苟地被梳理得整整齐齐。
李兵看到我，缓缓地站起来，眼眸定定地看向我，片刻才轻轻地说了一句：“您来了。”
我不自觉地先拢了拢头发，这才迎上他的眼眸，情不自禁地低低回了一声：“我一直都在！”
显然我的回答有些出乎李兵的意外，他愣了一下神，然后像突然记起来的样子，伸手从桌上拿了那一束火红的玫瑰递到我面前：“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你最喜欢的玫瑰。”
我不说话，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伸了双手接了过来，低头嗅了一下花香，然后故作轻松地说了一句：“嗯，这是我最喜欢的玫瑰花，你还记着呢。”其实我在心里想着，你应该是不记得要送给我的999朵玫瑰之约了吧。
他帮我拉了拉桌边的椅子，我坐下后，把花束放在桌子的一边。
“你还好吗？”我们俩个不约而同地向对方发问。然后又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随后他又问：“老赵还好吗？”
经过一番交谈，我知道他与妻子离婚了，唯一的一个女儿跟了他妻子，目前他又回归了单身。
后来，他走的时候，他对我说：“知道你们过得很幸福，这就足够了！”
再后来，有一次我与他七十多岁的老妈妈相遇，她跟我说，李兵的妻子与他离婚的理由竟然是他从来不送她玫瑰花。说完这些，老太太还不忘记愤愤地说了一句：“真搞不懂这些外国女人，送不送玫瑰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是呀，送不送玫瑰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反正于我，送不送玫瑰花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心里有我，而我心里有你，与爱情无关，与友情相关。
5.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睡着的时候，我又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在冰天雪地里种了一株玫瑰花。
在一个有着湛蓝天色的日子里，洁白的雪花漫天纷纷扬扬，玫瑰花开了。小女孩在玫瑰花旁静静地等待，等待着一个男孩与她一起欣赏火红的玫瑰。
第二天，我们接到李兵弟弟的电话，他在电话中告诉我们，李兵昨夜因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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