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体老师

作者: 灵芽 | 来源:发表于2023-10-13 10:38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快点儿……快点儿……”佳宁兴奋地看着桌上的人盖骨,忍不住左手搭在盖骨上面,右手摆出标准的剪刀手,头微微地往右边侧着,露出一对深浅不一的小酒窝,小女儿家的憨态可爱在扬起的齐刘海下面慢慢绽放开来。

    “咔嚓……咔嚓……”

    晶晶拿着手机,时而双腿蹲下,时而一腿侧弯,时而身体后仰,时而站在凳子上寻找各种角度,终于拍出了一系列美照之——佳宁与众多身体组织的合影。

    教室里也乱做一锅粥,上演了一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剧目。每个人都兴致勃勃地抱着头盖骨或扛着大腿骨或拿着手骨各种摆拍。年轻的心浮在半空中,好似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开了眼。很多同学都迫不及待地发了朋友圈,分享着第一次上解剖实验课的激动及惊喜。

    实验课的教室不是阶梯式的,是一个宽敞明亮的长方形,散发出一种消毒水和淡淡的油漆味。刚进去的时候会有一种闷闷地感觉。早有几个同学把窗户打开了,黑色的窗帘迎着风忽起忽落。教室两侧放着几具假的骷髅模型。胆子大的同学已经在旁边摆弄其骷髅的手指和胳膊了。离最后一排课桌约50米的地方并排放了两个长方形类似棺木的物体。

    以寝室为单位每六个人分为一组,围着一个长方形的桌子而坐。每一个桌面上都摆上两套完整的人体骨格。

    大多数同学都沉浸在初次上实验课的兴奋中。大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整个教室嬉闹打趣,好不热闹。

    “吱呀……”

    门开了。

    一个三十岁出头,肤白,体态微丰但均匀,浓眉圆脸,身穿蓝色牛仔裤白色衬衫的男人含笑走了进来。

    他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笑意更深了。

    “大家第一次上解剖实验课,是不是很兴奋?”

    “是……”同学们都鼓足了劲拉长了尾音地喊到。

    “告诉你们一件事……”男人饶有兴致地停顿了下来,往课桌中间走来。

    底下是鸦雀无闻。齐刷刷看向这个男人,好奇地等着听下文。

    “你们每个桌上的人体模型可都是真的哟。”男人有点得意地扬起嘴角,好似讲了一个屡试不爽的恐怖笑话,在等着看一群小女生受惊的模样。

    就在男人话音刚落的瞬间,教室里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尖叫声。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各种人体组织被凌乱地丢到课桌上。

    大家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搓起手来,好似这样就能把刚才乱摸乱抱的痕迹清除似的。

    过了一会儿,教室才慢慢安静下来。


    那个男人姓许,单名一个俊字。是一名解剖老师,据他自己说,他之前学的是法医专业,大学毕业之后,干了几年法医,但是由于场景实在太过血腥,每每下了班就呕吐不止。后来干脆就转业到学校教解剖课了,这也算专业对口了。

    许老师不但人长得英俊,上课内容也丰富多彩,经常讲着讲着课本很自然的话题一转,讲到他曾经当法医时遇到的案例,又生动又惊悚。那种生动的画面随着他一起一落有节凑的讲述慢慢地浮现在每一个人的脑海。课堂上每到这个时候都是鸦雀无闻,就像鬼故事一样恐怖着却也充满魔力。底下的每一个同学都听得入了神。

    小女生的那种崇拜在故事里慢慢晕染开来。

    许老师主要负责护理系的课程,常年和一群小女生打交道。话语间总是笑盈盈地轻声细语,很快就和同学们打成一片。

    当时流行用QQ,只要愿意加许老师QQ的,他都一律通过,有啥不懂的问题或者生活上遇到不如意的事,只要找他聊都是事事有回应。

    班级里的人没有听说谁不喜欢他的。

    然而对于一个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喜欢窝在宿舍看鬼怪恐怖小说的佳宁而言,许老师这种恣意洒脱的性格,丰富的阅历以及趣味横生的讲解似乎让她的崇拜比旁人又多了一分。


    佳宁和晶晶是很要好的朋友。她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军训的时候。

    那时候佳宁在晶晶的左边,晶晶四肢甚是不协调,有时候一紧张甚至连左右都会搞错。为此军训的时候没少挨教官批评。

    奈何还要挑选出走方队的队伍,走得不好的同学是要被筛选出去的。晶晶虽然知道自己走得不好,但是年少的自尊心却又倔强地认为被踢出去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佳宁似乎长了一双透视眼很敏锐地觉察到她的心事。

    军训休息的时候,佳宁主动找晶晶聊天。佳宁让她找一个小石子拴在手指上握在手里并牢记有石子的手是右。这样就不会因为紧张分不清左右了。至于其他的动作佳宁也会私下指导。

    就这样晶晶最终成功入选方队,在军训结束的时候勇敢地走在方队里,佳宁也走在她的心里。

    后来她俩分在同一个班还是同一个寝室。

    一个是古灵精怪,热爱自由,偏理性的水瓶座。一个是多愁善感,单纯倔强喜欢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双鱼座。两个人虽一动一静,但性格互补,彼此欣赏,相处得十分和谐。

    每一次出门都是晶晶负责找路线,负责带好出门所需用物。佳宁只负责被美美的拍照就好。晶晶参加社团里的节目表演(话剧、小品及唱歌)只需要认真准备,其他的妆容、服饰都会被佳宁安排的明明白白。佳宁还会去现场拍照,鼓掌。

    两个人还总是在宿舍挤在一个被窝里,一边吃着零食一边追剧一边聊着学校里的八卦。

    可是有一天,她俩突然发生了激烈地争吵。

    “啪……”

    佳宁摔门而去。

    看着佳宁往日温和可人的模样突然变得横眉倒竖。大吼着“我不要你管”摔门而出的背影。晶晶委屈地转身坐在床沿上吧嗒吧嗒眼泪直流。一整天蔫蔫地窝在床上,不吃不喝。

    可是,整整一夜。

    佳宁都没有回来。

    第二天,佳宁回来了。谁也没有在多说什么,只是不约而同地洗漱完一起去食堂吃了一顿无言的早餐。


    许老师笑吟吟地走过来站在门口,示意大家都出去,今天不讲理论还是实践课。

    这次实践课是在一个标本教室里进行的,全程靠自己参观。

    整个教室像两个走廊并在一起,远远地看不见尽头。教室里一共有三排标本架,排列着人体各个组织部位,各种器官,甚至是一具完整的躯体,还有不少胚胎,胚胎是按照月份大小从左到右依次装在充满福尔马林的玻璃瓶中。从一月份至九月份清晰地展示了胚胎在腹中发育的历程。貌似中间空了一格,但无人会去在意。

    那些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仿佛都还有生命一样,一回头好似就会出现在身后和你对视。

    整个教室阴森森的。

    寒气穿魂透骨。

    大家都三三两两自动地组成一个小团体,蜷缩着蠕动着往前走。

    晶晶看着佳宁和许老师并排走在一起,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白皙的手拉着许老师的衣袖慢慢地挪着步子。许老师笑着为她讲解,时不时用眼瞟过她的身体。

    晶晶感到一阵恶心。

    迅速地跑出教室,蹲在了教室旁边的垃圾桶边干呕了起来。

    她想到自己和佳宁吵架是因为自己揭露了许老师的真面目。

    许老师表面看着温和亲厚,实则内里长了个九曲十八弯的花心肠子,低俗又虚伪。

    可是晶晶哪里明白,世界上本没几个人爱听真话,尤其是沉迷于感情中的女人。

    许老师上课的时候多次提到他的老婆,还在课堂上放了一段视频。他和他老婆还有女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去参加男生女生向前冲的节目。虽然没有闯关成功,但惹得同学们十分艳羡,纷纷前去翻找和观看那一期许老师参加节目的完整版。

    原来许老师的老婆是他的学生,也是护理系的,还是那一届的校花。

    这下大家似乎更加喜爱许老师了,一个长相英俊且抱得美人归还爱家的男人怎能不让人喜欢呢。

    当时晶晶自然也是崇拜也是喜欢(单纯的师生间的喜欢)的。

    没曾想一转头,私底下,许老师却在QQ上找佳宁聊天。一开始只是单纯聊一聊音乐聊聊自己的经历。聊聊自己和爱人之间美好的过往。当佳宁内心对老师的崇敬和喜爱达到一个高峰的时候。

    那个男人却开始诉说自己的婚姻不幸。

    说着老婆常年出差在国外,自己一个人的空虚和孤独;说着从前的美好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有内心的满目疮痍;说着婚姻里的金玉其表,名存实亡;哭诉着曾经贫苦的童年,初入职场的艰辛;哭诉着这些年来婚姻里的心酸和痛楚。期待着有人能够拯救一下掉入苦海苦苦挣扎地破碎不堪的自己。

    用自己的破碎不堪唤醒少女的同情和怜爱。

    这是社会上渣男惯用的手段屡见不鲜,但是应付眼中透着清澈且愚蠢的大学生似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被一个自己崇拜和喜爱的人当作知己,外人只看到他表面的光鲜,而唯有自己才懂得他内在的悲灵。怀着士为知己者死的悲壮,那种骨子里想要拯救他人的冲动被激发出来。天真的以为是灵魂与灵魂地碰撞,却在道德的边缘擦出爱的花火,最终想要奉献自己的一切去拯救那个绝望的肉体。


    晶晶永远记得期末考试那天,天空黑沉沉的,地上堆着厚厚的一层积雪。清冷刺骨的寒风不断地抽打着露在外面的脸蛋,刺得人睁不开眼。路上的同学无一不把羽绒服裹得严实却依旧缩着脖子慢慢地往前走。可佳宁却只穿了一件红色的薄款大衣。化着精致的妆容,缩手缩脚地走在去考场的刺骨寒风里。

    那一抹单薄的红,在冰天雪地里仿若猎人捕杀完猎物留下的一滩血色,凄美惨烈。

    那是最后一场考试,考的是解剖学。

    主考官是许老师。

    “我似乎能看见那个男人得意的嘴脸”,晶晶小声嘀咕着,跟在佳宁后面走进考场。

    佳宁强装镇定地坐在那里,手在课桌下不停地打着哆嗦。看见许老师走过来便半垂着眸子装出一副认真答题的样子。

    许老师一脸平静,强装镇定地走来走去。殊不知眼里流出的贪婪和私欲早已爬上他的指关节,那时不时掰一下手指的动作,出卖着肉体上层那一片薄薄的人皮。

    佳宁好像没写几个字,但是成绩却考得挺好。


    “不要再和许老师来往了,压根就不是啥好人,谁家正经老师会找学生诉苦说自己婚姻过得有多不幸福。他这是在钓你,说白了就是博取同情,想玩你!”晶晶记得那是第一次和佳宁发生争吵,她还记得她摔门而出的怒容。

    之后晶晶也多次劝说无果,佳宁完全听不进去,仿佛被施了魔咒一般,变得特别暴躁,甚至不愿意搭理晶晶。迫于无奈,晶晶最终选择换了宿舍。

    晶晶透过玻璃看着标本室里许老师扭曲变形的嘴脸,狠狠地啐了一口。

    怎么也没想到会因为一个男人而让两个好朋友分道扬镳的戏码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佳宁那样一个聪慧美丽的女子怎么却识不破这中间的伪?

    两个曾经那么要好的朋友,现如今如同陌路。晶晶每每想到于此,就一头扎进图书馆聊以解忧。

    最后一年的新学期开始了,佳宁却迟迟没来上课。只听辅导员提过一句,佳宁生病了暂时办理了休学。很快上半年结束了,下半年大家都开始忙碌起来,为了进一所好点医院实习都在拼命地看书复习。


    “李老师,帮个忙呗。今天许老师请假了,让我帮他收一个标本放到标本室去。”

    “张主任,您叫我晶晶就行,我可是您带出来的学生。”晶晶去取了标本跟在主任后面来到了标本室的门口。

    转眼三年已经过去了,门口的那个垃圾桶还放在原来的位置。当初自己选择去外地医院实习并在实习期间考上了研究生。由于不喜欢医院的那种味道,总觉得散发着一种腐尸的臭味。毕业后回到学校当起了老师。

    “吧嗒”,门开了。

    熟悉的三排标本架,漫长的像走廊一样望不见尽头。似乎还能听到第一次走进实验室那种因恐惧而产生的心跳声。

    打开标本是一颗肝脏。

    张主任给它打上标码,让晶晶摆到标本架上,自己则去电脑上记录登记。

    晶晶熟练地走到标本架前,稳妥放好。抬头看见一个新的序号标本——已成型的男胎,胎龄六个月。

    晶晶感到有种难以名状的情绪盘旋在心口,好像重感冒以后只能用嘴巴呼吸地憋闷感。一时间愣愣地站在那里。

    张主任从后面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晶晶猝不及防地抖了一下。回头看见主任意味深长地盯着那个男胎标本。

    “主任……”

    “晶晶,去我办公室。”

    晶晶惴惴不安地跟在主任后面心中凝结了一团雾气,里面仿佛藏着一双熟悉的眼睛,欲待看时又消失不见了。主任从书架上取出一份协议,推到晶晶面前。

    “看看吧。”

    晶晶低头攥着协议,仿佛有种熟悉感在悄悄迫近。徐佳宁三个字映入眼帘的时候,浑身犹如触电般打了个激灵。


    “佳宁,你好白呀。”那是军训休息的间隙,自己盯着佳宁的脸发出的一声感慨。

    “没有啦,我抹了防晒霜。给你也抹一点,不然军训结束皮肤都会晒黑了。”佳宁说话很慢很柔会让人想到四月的风,三月的柳。记得佳宁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白瓶,挤出了一堆雪白的浆糊状的东西,她在手心随便搓几下就化开了摸到我脸上。

    她说:好看。

    她还说了一些我当时听不懂的词汇,啥防晒指数多少,啥敏感肌也可以用。我是一个乡村土老帽,对于护肤品化妆品听都没听过,在我的认知里,擦脸的就叫蛇油膏。

    可是佳宁不一样,她从小家境优渥,父母都是牙医,有一个双胞胎姐姐。她给我看她姐姐的照片,姐妹俩简直长得一模一样。她说,姐姐特别优秀,父母打算送姐姐出国深造。我笑着对她说,你也很优秀,你不许出国,我可舍不得你。她垂眸笑了起来,九分开心似乎还有一分落寞。

    是她教会自己认清护肤品和化妆品并且一一教会自己怎么用,怎么化。每次出门都要求我要化妆。她说,女孩子要学会爱自己,要美美的;是她教会我衣服有很多牌子,包包有很多牌子,鞋子也有很多牌子,首饰之间地搭配也有讲究,衣服之间地搭配也很重要。她说,衣品能很大程度反应一个人的审美和性格;是她把自己半新不旧或者不想穿但是几乎全新的衣服,包包都送给我。把各种好吃的零食都分享给我,在我业余时间去做兼职挣钱的时候要求我发位置,发图片,给了我莫大的安全感。

    “晶晶?”有一刹那的恍惚,抬起头才发现是主任在叫自己。

    “主任,三年前究竟是怎么回事?”心中似有了答案但还是要弄个清楚,我抬起头眼中满是恳切。

    主任是当年负责我们班级的辅导员。

    据她回忆,当我们所有人都已经离开学校去医院实习的时候。佳宁来了学校,当时挺着个大肚子。在校长办公室里大哭大闹。哭诉许老师欺骗诱奸了自己。学校也是一片哗然,立刻成立了调查组展开调查。但是许老师提供了很多资料和视频显示,都是佳宁主动去约的许老师。很多示爱表白的言语也是佳宁主动发给许老师的。两人开房的过程佳宁也没有丝毫的反抗。

    “胡扯,明明是他先勾引佳宁的!”我气得失去了表情控制。

    主任并没有因为我的失控而感到生气。她说,佳宁当时几乎接近于疯状,一直嚷嚷着让许老师出来。后来佳宁的母亲赶来把佳宁带走了,并写了一封举报信,但是并没有溅起多大的水花。但是大约过了两周左右,佳宁又来了,那一天她很平静,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

    她说:“我要向学校捐一份标本,我希望学校能够好好地保存,把他放在标本室里,做学生们的大体老师。我也希望张老师您把我的事讲给以后的学妹们听,起个警醒的作用”。而后她从双肩包里取出一个男婴的胚胎,已有六个月。

    实验室里刚好缺一个。

    “六个月的男胚”,张主任站起来走到窗前重复了一遍,而后楼底下传来银铃般的少女嬉闹声。

    “许老师还在教护理系的课吗?”我压抑着一股愤怒问道。

    原来许老师当时虽然没有受到处罚,但是她刚回国的老婆却知道了这件事。当即离了婚,带着女儿去了国外。许老师也因为每次上标本课看到瓶子中的男胎,日夜不安。据说患上了神经衰弱及失眠综合症,没法工作只好在家休养。

    至于现在的许老师,是半年前从医院返聘回来的已经退休的外科主任,是一个胖胖的特别可爱的小老头。

    我也站到了窗口,望着操场上那一群群活泼恣意地少男少女们在湛蓝的天空下走出整齐的方队。我心中划过一个念头,就让我尽力去守候这份纯真吧。

    小男胎依旧在实验室里,成了同学们学习对象,是学生们口中的大体老师。闲时我会去走一走并告诉他:要认真呦,你和我一样都是一名老师呦。

    我释怀了和佳宁所有的过往,心疼着她的所有。尽管她空间的动态已全部清空,但我仍期盼着有一天能突然看见她的一条动态,哪怕是一张图,一个字。

    我突发奇想,写了一本大体老师录,记录了每一个大体老师背后的故事。

    书的第一篇是两张明媚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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