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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项目中交"10.30"还剩四周,安全总监老张夜间突发心梗猝然离世。第二天女清洁工打扫宿舍卫生发现时,早已过了黄金抢救期,回天无力。
一轮秋月空悬,大漠沙土雪白空寂。夜,漫长无边,静得可怕。
施工营地彩板房里,项目经理柯绪辗转反侧,俊朗的眉间愁雾紧锁,鬓角爬上了两块斑白。老张原本已退休在家颐养天年,是柯绪屡次上门请求,老张才同意出山的。
想当初,柯绪在美国休斯顿培训中心接到了任命通知。公司副总说,虽已下达塔姆项目经理的任命聘书,但该项目经理的健康体检报告不合格,无法出境赴任。
无奈之下,公司班子上会讨论筛选合适人选,五名备选人中唯有柯绪恰好处于空档期,正接受提拔前的培训。柯绪有国外项目管理经验,健康体检报告合格且在有效期内。于是会议全员通过了对柯绪的提拔决议。这通电话后,公司OA办公平台正式发布了柯绪的任命通知。
柯绪立马启程回国,一路上他的手机滴滴滴作响,电话、信息接收个不停,多是些恭贺他履新的信息,也有毛遂自荐的,更有旁敲侧击表达跟随意愿的。
临危受命,柯绪自感责任重大。他很清楚当前第一要务是快速进入状态,了解项目合同信息和项目组织策划方案,需尽快组建项目管理团队。因为开工日期已定,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碧蓝天空万里无云。飞机一落地,柯绪就心无旁骛直奔该项目国内留守处,拜访了正在整理物件准备离开的前项目经理。幸运的是,同为职业项目经理人,职业素养占了先机,前项目经理毫无保留地跟他做了交接,还特地嘱咐他甲方对该项目的安全生产标准要求比其他项目要高得多,尤其是对安全总监和安全员的资质审查相当严苛。前项目经理还给他建议了几个合适人选,其中就有老张。
留守处的办公室主任补充说,老张工作起来六亲不认。
一日秋高气爽,老张到工地装置施工区巡查,发现有一群小伙子正神神秘秘地围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嘀咕着什么,老张悄悄走上前想一探究竟。“扇一扇就没烟了,发现不了。” 老张心中一惊,一个健步上前扒开人群,从一个年轻小伙的手中抢到了一支已经点着的香烟,他扬手就给了那小伙一记耳光,把香烟夺过来,扔在地上反复脚踩碾压,直到完全熄灭,再取下随身的水壶,拧开盖把水泼了上去。
老张指着脸已红肿的小伙,吼道:“没看到安全标志上写着’禁止一切明火’吗?如果引起火灾怎么办?一旦发生火灾,你们能快速逃离现场吗?按照施工安全生产管理规定,你今天的行为要记大过,罚款两千元。明天去财务部交钱。”说罢,当场开出了罚单。小伙哭丧着脸,上前拽着老张的衣角嘟囔着:“姑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这次就饶了我吧……” 老张气不打一处来,用手戳了戳小伙子的额头,“你小子还想徇私枉法,罪加一等,罚款三千。让你长长记性。”老张重新开了一张罚款通知单,一旁的年轻人们都吓得目瞪口呆。
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带烟入场了。老张也有了个外号叫“张铁面”。只要他干过的项目安全事故率都特别低,他带出的安全监督员也都铁面无私,不放过一丝安全隐患。
听到这,柯绪打定主意要招纳老张了。得知老张刚办理退休,他从人力资源部查询获悉了退休返聘政策,随后他正式登门拜访,请老张出任项目安全总监。
老张媳妇儿不乐意了,说是家里新添了一对双胞胎孙子,自己一个人弄孩子有些照看不过来,老张退休刚好搭把手。老张也显得有些为难。
但是柯绪不想放弃,在他第三次登门时,老张也感受到了他的诚意,松了口。老张劝老伴说:“这个项目关乎国际名声,你爸抗美援朝你引以为荣。你还天天监督我运动健身,说练好身板多做贡献,我体格练好了,咋到了我可以为国效力的时候,你还当起了拦路虎了呢?再说了,我出国不就可以给咱这两孙子多挣一份奶粉钱吗?”老伴噗呲一声笑了,终于同意。
老张对柯绪说,“感谢你的信任,我既已同意前往,定当全力以赴。有一批持证安全员,业务能力和人品都不错,我来负责协调到位。安全的事儿我会主抓,你放心抓好项目统筹就好。”柯绪就跟吃了定心丸一样,踏实了不少。
老张加入后,项目管理团队人员也陆续招募完毕,都是各业务系统的精英骨干。出国体检达标,动迁手续办好后,项目人员陆续进驻了现场。等初期土建工程告一段落,项目开始了如火如荼的主体工程大干。
最后的攻坚期,柯绪让办公室主任张贴了“大干百天,质量优先”的标语,一旁是百天的倒计时电子标牌,硕大,鲜红醒目。
塔姆项目地处沙漠边角,满目枯黄萎靡,沙尘漫天飞扬。项目进展有序,大漠默默地见证着从一个罐到一群罐,巨型罐群林立、从平整场地到起地基到高大的塔器巍耸入云,大漠不再孤独。上下工时身影攒动,人声鼎沸嘈杂,声浪压住蒸腾的热浪,荒漠也种上了些许生机活力。
柯绪承揽的项目安全工作多次获得总包商的好评,老张因表现突出,总包商一把手要借调他到厂区监管整个厂区所有参建单位和人员的安全事项。柯绪不想放手,但出于大局考虑,他又不得不同意。老张也明白其中利害关系,借调之前,老张指派了一名安全员接替他的工作,这名安全员是他严厉要求悉心栽培的徒弟,其专业程度已不亚于自己,交接完毕后他才放心赴任。
老张住进了总包商专为他准备的单间宿舍,离柯绪他们的营地有半小时脚程。
上任新职位后,老张越发忙碌了。
一日,他在路口截下一辆要出厂区处理工地垃圾的皮卡车,发现车上两人都没有系安全带。这两人是新面孔,应该是外单位的。安全面前,一视同仁。老张表情严肃,记下了车牌号。他厉声斥责要求车上二人立刻系上安全带,说如果不照做,是要罚款五十美元的。
岂料其中一个小平头竟然阴阳怪气地开腔,“哟,这不是张铁面吗?在通讯报道上见过你多少次了,都传你最喜欢干的事儿就是开罚单嘛!据说你收入很高呀,是不是开罚单得来的啊。”
小平头这句话重重地砸在老张的身上,扎入肌理在胸腔蔓延,把心撕开了一道裂缝,疼……老张下意识地捂住了心口,一时痛得没反应过来。另一个耳垂上镶着一颗亮闪闪钻片的墨镜男单手把着方向盘,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百元美钞,捻在两指中间晃了晃,说道:“装什么装?不就是为了挣这个吗?小爷我早就在这鬼地方呆够了,要不是跟家里签了那个狗屁保证书,我才不会来呢!来,加倍给你,就当小爷我高兴赏给你的……”
“还是小坤爷厉害!”一旁的小平头换了张嘴脸,嬉皮笑脸谄媚地逢迎着。
墨镜男越发长了气焰,怼着老张的脸撇下了那两百现钞。老张毫无防备,脚底一晃,拌了个趔趄,身体歪在车前,眼看就要摔倒。小平头连连吆喝:“不好,这老头怕是想碰瓷。小坤爷,咱快撤……”
说时迟那时快,耳钉男猛地一脚油门,扬长而去。飞驰的车轮掀起一阵沙尘,似一把大刀,劈向老张的面门,老张轰然倒地。两张钞票飘荡了一会,冰冷地坠到了老张胸口。
老张何时受过这种羞辱,他胸口的疼痛加剧了,一股热流涌势凶猛,喉间泛出一股腥味,老张没能抑制住恶心,哗地喷出一口血,染红了脚下的沙土。
老张挣扎着起身,呆坐在地上,半天才回过神来。
厂区内往来车辆都有备案登记,老张查阅后确定是淮南二建的车,他又重新整理了一份安全检查反馈单,连同两张百元美钞交到了淮南二建项目经理的手中。完事后又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
项目总体进展顺利,多项关键节点都提前两周完成,柯绪觉得连轴转容易让人吃不消,因此通知项目休息半天。
想起好久没见过老张了,柯绪直接奔往总包商的生活营地,前去探望老张。
下午时分,天边呼啦冒出一簇乌云,翻滚着向前压近了,气候仍旧干燥炎热,阵阵秋风掠过,黄沙窸窸窣窣盘旋在脚边。柯绪发现多日没见,老张脸色发灰,面容有枯槁之象,呼吸沉了,步履也比平日里重了些。
柯绪问老张是否身体不适,老张摆了摆手,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总包商的单人宿舍住不习惯啊,总感觉少个说话的人。”
柯绪劝说道:“张老您气色不大好,不行就歇几天。我看也差不多到日子回国休假了。您不用担心,总包商那边我去协调。”
老张摇了摇头,给柯绪讲了堵车罚单的事情。柯绪听罢气坏了,要次日会一会淮南二建的项目经理,老张制止了他,调侃他说项目经理格局要大,纠结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利于兄弟单位的团结合作。
两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旧厂区氧化塘边。只见几个便装年轻人正围成一堆,有人惊呼:“大鳖吗?好家伙!在国内没见着,没想到出国倒是见到了,真是开了眼了!”
“这都多久没改善伙食了,咱们今天吃了补补?”
这伙人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柯绪听着不对劲,上前一看,一只巨型鳖颈部被割伤,血迹斑斑,已没了生命迹象。
柯绪脑门顶上来一股火,“你们是哪家单位的?你们知道这个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不?猎杀国家保护动物,你们是要受到法律惩罚的……”
一个小平头冲了过来,嘴里叫嚣着:“谁让你多管闲事的,赶紧走开。”眼瞅着挥舞着拳头就要扑上来。
老张赶紧上前拉开了柯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这鳖已经死了,已经无法挽回现状了,不值当置这气。
谁知,小平头来了劲:“我说是谁呢!是张铁面啊……”小平头冲着人群喊到:“小坤爷,张铁面来了。”
耳钉男跳出来一声高呼,“哟,张老爷子!咋的,那天的美元罚款不够,今天又来挣外快来了?”
老张气得脸色发绿,发抖的手指着耳钉男:“你……”竟然语塞了。
柯绪忍无可忍,上前推了一把耳钉男,“没教养的家伙……”双方正互相拉扯时,一辆车丰田SUV靠近了,车上下来的是淮南二建行管主任田远,直奔耳钉男而来,“我的小祖宗,你爸打了好几通电话了,让你赶紧回去接电话。”
耳钉男:“不就是张铁面告状的事儿吗?我爸那么多家分公司,还差这点钱,大不了再赔一次!”
“你闭嘴,我今天非得教训教训你这臭小子。”柯绪扬起了拳头,正要出手,田远发现了他。田远眉头一惊:“呀,柯总,不好意思啊,今天惊动您大驾了。这小毛孩不懂事儿,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我们领回去按章惩罚,让他闭门思过。改日再向您登门道歉。你们其他人,赶紧把这玩意装上车,回去听项目处置。”
边言语,边拉着耳钉男往SUV车上走,边回头向柯绪哈腰致歉。
“田叔,你怎么怕他呀?”耳钉男悄声问道。“你小子惹错人啦,那是塔姆项目经理,你爸让你来现场工作,就是为了结识人脉打好上层关系,为今后产品供货打通渠道的。你可好,惹了这一摊子事儿。还好闪得快,他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他老爸的家法棍打人可是真真切切的疼。耳钉男“小坤爷”软下了阵,嘴角一撇,“不过,田叔,那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巨型鳖啊!咱都得手了,今晚上还不得改善一下伙食?”
“那必须的,扔了岂不是暴殄天物?”
另一头,看着越野车扬长而去,老张捂着胸口蹲下了身子。柯绪赶紧收了收神,搀扶着老张去营地医务室找大夫问诊,大夫说要静养休息,切不可再动肝火了。
柯绪又开导了老张一通,将老张送回了宿舍。
谁曾想,天一亮竟然传来老张猝死的消息。柯绪痛心疾首,向老张爱人报送丧讯时,老张爱人捶胸顿足,大声哭诉着后悔放老张出国。柯绪在视频镜头垂首落泪,竟无语凝噎,万般愁绪化作了一句“对不起......”悲从中来,他扑腾一下长跪不起,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柯绪宣布停工一天,现场给老张操办追悼会。
追悼会那天,风平浪静,没有沙尘飞扬,只有那浓郁的阴霾云层,排山倒海版压降下来,罩住了人们的眉头,锁住了人们的喉部,众人哽咽窒息。
柯绪安排人用施工帐篷临时搭建了一个灵堂。项目现场没有备过白事物料,他就带着一些管理人员动手自己做。他们用A4白纸裁对折再剪下,一层一层地叠成小白花,轻薄的白纸干硬生脆,折叠时,都划破了指头,没有人喊疼。外伤怎能敌得过心伤。泪水如断线珠子般溅到手上、纸上,泡软了纸张,皱出了悲痛。良久,柯绪折好了,率先别在了胸口,也别上了千金重担。
闻讯赶来追悼的人挤满了灵堂,受到老张恩泽布施的人太多了,多得已经排不开了。
为了安全起见,灵堂迁到了户外。后面还在涌入络绎不绝的人群,甲方业主也来了,淮南二建项目经理神情恍惚站在一侧。
追悼的队伍长若巨龙,黄、黑、白、棕色皮肤混和在一起,静默无声地列队鞠躬。现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心中默送老张。
哒哒哒,一串凌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肃静。来人找到了淮南二建项目经理,一阵耳语后,淮南二建项目经理身体一震,仓皇离开。
据悉,淮南二建烹食了那头巨鳖,尤以小平头和“小坤爷”吃得最欢快。食用后的第二天,“小坤爷”哄着田远开车带他们出去游玩,半路上遭重型大卡车迎面撞击,小平头和“小坤爷”没系安全带,当场丧命,田远重伤。
有人说,巨鳖是有灵性的,那场车祸是天谴。
天边卷来漫天黄沙,刮风了。
现场恢复了生产秩序,全员严阵以待迎接项目中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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